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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月携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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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已经在水囊里灌满了水,袁朗跳下瞭望的巨石,先清洗手脸然后才慢慢捧起溪水来喝。沁凉的水从口腔直滚到胃里,路上的疲惫和风尘劳碌仿佛都在此刻被濯净。
都喝足了水,日头升到天空的正中,初夏天气渐热,吴哲有点扭捏地让袁朗回避一下。
“想洗澡?忍忍吧,荒郊野外的。”袁朗一眼就看穿了吴哲的心思。吴哲素来爱洁,他们游荡在猎场里已经整三天,身体脏兮兮且黏腻,现在无论如何是不能忍了,他再三保证只需要一小会儿。现在反正周围也没什么危险,袁朗想了想还是走开,到背阴处歇着,给吴哲充足的空间。
袁朗走出这个狭小的山谷,找到谷口避风避阳的地方闭目养神。原本有些担心吴哲无法适应,实际上对方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身体里满是年轻的活力。
袁朗盘膝坐在地上调匀呼吸,往后靠在石壁上,想到还有四天就能回到京城,舒服地吃饭洗澡,心情也有些雀跃。能适应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不代表他喜欢如此。
袁朗在心中估摸着众人的表现,作为这群人的长官,他已经有了大致的预判,但凡事总有意外,就是意外才让人心生期待。
“吴哲,你快点,这水里没鱼,我还饿着肚子呢。”吴哲用时比他承诺的久了点儿,袁朗不得不出声催促。刚才喝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溪水清澈无比,水中连小鱼也没有,还带着几分甘甜。
虽然是下属,在斗嘴方面从不曾示弱的吴哲,却没有回话。袁朗等了几瞬,觉得不对劲,豁然起身往里走去。
只走了几步,袁朗便放轻了步伐,持刀维持着警戒的姿势往里走。幸好距离不算远,袁朗很快就看到僵硬着身体站在水里的吴哲,他正和一只伥鬼对峙。吴哲上身赤裸,下身淹没在水里,肩背的线条很流畅,双手握拳随时预备着反击。听到袁朗的脚步声,吴哲并没回头,但明显没那么紧张了。
吴哲和伥鬼的距离太近了,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非吃大亏不可,幸好袁朗及时赶到。他的刀放在岸上,袁朗小心翼翼地靠近,拈住刀刃反向递给吴哲。突然闯入的袁朗惊到伥鬼,它发出警告的低吼。
袁朗目力极好,注意到它后背似乎受了伤,丝丝血迹掺杂在水流中。
伥鬼不是群居生物,将二十二只伥鬼放在这里,自然有自相残杀的可能。面前的这只大概率在和同类的争斗中受了伤,躲在这里喝水或者舔舐伤口,不巧被洗澡的吴哲惊动。看它湿漉漉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是在水里潜伏了有一阵子。
虽然智力不高,但在长期和人类的冲突中趋利避害,知晓什么样的人类不能招惹是伥鬼的本能,吴哲已然是个不好惹的人类,袁朗的加入显然让形势更加不利,本已经受伤的伥鬼越发不安,它身体往后退了退,丝丝血水从身体周围流开。
袁朗忽然觉得有点恶心,勉强抑制住将刚喝过的水都吐出来的冲动;吴哲牙关紧咬,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恶心。袁朗在行动的同时,眼睛也一直在盯着伥鬼,这是耐心的角逐。
袁朗的目光沉静,无一丝软弱,直直地同伥鬼对视着。忽然,袁朗捕捉到伥鬼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他大喊一声吴哲,将刀扔过去,同时自己揉身而上,利刃破开空气直挡在吴哲身前。吴哲接住刀,踏着溪水往前奔,却终究慢了一步,袁朗将刀刃刺入伥鬼身体的同时左臂亦被咬住,血腥气弥漫开。
吴哲咬牙挥刀,平平地切断了伥鬼的脖子,伥鬼身体倒下去,落在溪水中溅起好大一片水花,牙齿兀自咬住袁朗胳膊,直到吴哲沉着脸将残留的头取下狠狠掷在地上。他将袁朗扶到岸上查看伤势,见到的是很深一道伤痕。伥鬼的牙齿极利,深入皮肤至少有寸许,伤口处流出暗色的血。
袁朗的衣衫已经被抓破,幸运的是没伤到骨头。吴哲轻轻吐口气,一直急促的心跳此时方渐渐平息。他不觉红了眼眶,勉强道:“我给你上药,会疼,忍着点儿。”低头先将污血吮出来,直到颜色鲜红,方才敷上了金疮药,又撕下衣襟给袁朗裹伤。
玉机营的人都会随身带着武器和药物,因此金疮药吴哲倒了许多。袁朗坐在地上看着吴哲颤抖的睫毛和发红的眼睛,笑道:“怎么和个大姑娘似的,我刚夸过你勇敢,你再哭,我可要收回评价了。”
吴哲不语,只是背过身去擦干了眼泪,勉强道:“谁哭了。”声音却是嘶哑的。
袁朗用下巴点吴哲:“既然没哭,把衣服穿好。”吴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冷风吹过带走身上的水汽,他打了个哆嗦。穿好衣服,吴哲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流动的溪水冲走了血水,尸体也已经沉入水底,仿佛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但只有吴哲知道当看到袁朗的手臂上的伤口时,自己是怎样的心神欲裂,袁朗为了保护他受伤这件事比袁朗受伤本身更让吴哲震动。此时回过神细想,当时的境况相当危险,自己的应对不如袁朗许多。
上药的时候,吴哲的手是颤抖的,药粉洒在伤口处,应该会很疼,但袁朗只是抿住嘴唇一声不吭。
“抱歉。还有,谢谢。”吴哲半跪在地上,抬眸看着袁朗。袁朗挨过皮肉绽开的苦楚,还有心情安慰吴哲:“别想太多,换成别人我一样会这样做。”
“我知道。”吴哲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如果我反应再灵敏一些就好了,如果我不洗澡就好了。”
“不要这么想。”袁朗正色道:“吴哲,你没做错任何事。我们不能用结果去倒推原因。如果你觉得不洗澡就好了,那我也要说,如果没有这次的训练就好了。事情已然发生,懊悔没有任何意义。”
他用完好的手臂拍了拍吴哲的肩膀,认真道:“下次,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应对。”在吴哲的记忆中,袁朗很少有这样正经说话的时候,平实的鼓励化成暖流在心间流淌,融化成沁人的甜蜜滋润着吴哲的心。
他们走出山谷,吴哲提议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休息,找点吃的和水。
吴哲懒得带着伥鬼的头了,他把右耳割下来放在随身的香囊里作为凭据。山谷外的日光依旧谎言,吴哲伸手遮住猎阳,表示接下来几天找水和打猎的事情自己全包了。
“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告诉我。”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掩盖愧疚。袁朗神情微动,玩笑道:“那剩下的路你背我?”
吴哲果真蹲下身,反而轮到袁朗尴尬:“只是开个玩笑。我伤的又不是腿,让人看到不成样子。”吴哲正色道:“这是我情愿的,人家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俩之间,不成样子的又不止这一件事。”
怎么又提起这个话头,袁朗装作没听到,用完好的手臂扇了扇风:“快走吧,热得很。”
幸运的是很快找到了一处水源,吴哲挖开草根找到了新鲜干净的水,这还是入营考核时袁朗教过的方法。吴哲先用双手捧了清水递给袁朗,然后自己才喝。低头喝水的时候,有不合时宜的念头闪过:此时他和袁朗的记忆都停留在三年前,关系算不上顶好。对身为下属的自己尚肯舍身相救。那么袁朗和自己成为恋人后,两人相处时又是怎么样的情形?
想到刚来此方世界时相拥而眠的亲密,吴哲忍不住心跳加速,但时间地点都不对,吴哲很快挥散这个妄念。
还有三日才能结束,但两人的收获已然颇丰。再加上袁朗的伤虽不重,受伤的胳膊暂时也是最好不要使力,在吴哲的坚持下,他们干脆找个地方停留休息半日。
袁朗同吴哲说起之前偷袭两人的伥鬼:“它定然是在和同伴的斗争中受了伤,另一只纵然不死也必伤势不轻,不知会被谁捡便宜。”
吴哲点头承认袁朗说得有道理,不由感慨道:“看来好运道也是一种实力了。”袁朗大笑:“不必羡慕别人,你的运道就很好,否则怎么能和我一队呢。”说起这件事,吴哲脑中掂量过几个念头,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遇见我,是巧合吗?”
这确实是个很大胆的问题,联想到旁人眼中的两人的关系,更多了一种暧昧的意味。
袁朗看着吴哲似笑非笑:“你觉得呢?”将问题抛回给了吴哲。幸好他没有让吴哲过多猜测,直接表示:“是故意,当然也有巧合。我确实是向着你的方向走了,可往这个方向的不止你一人。”
所以两人的相遇,又怎能说不是冥冥中的缘分呢。
说起这个话题,袁朗眯起眼睛:“你故意躲着我,为什么?”总不能说是因为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吧,吴哲轻咳一声说了个言不由衷的答案:“想拿银子,想升官。”这也算是很合理的解释,虽然袁朗并不相信,还是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