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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日三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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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刚入夏,树荫不浓荷苞初露,玉机营的事务也不算忙。
沙漏没还滴到正午,吴哲就和自己如今的参随毕奉打了个招呼,自己先出门觅食。
京城本土发源的美食不多,但博采众家之长,只要你能叫出名字的各地美食,在京城定能找到擅长的厨师,这倒是便宜了吴哲,他入京以来只觉得如鱼得水。
京城的众多酒楼中,吴哲最喜欢的就是丰乐楼,当下直奔那而去。
丰乐楼的牌匾似乎又重新刷过,闪着金粉的光,店伙里多了几个生面孔。一个面生的跑堂赔笑着甩甩布巾请吴哲上坐:“吴大人又有空过来了,前几天存在这的黄柑酒要给您端上来吗?”看来这个生面孔的小二也是三年后自己的熟人了,吴哲点头,让他掂量着上菜,自己则捡了僻静的角落坐下理一理头绪。
正午的日光从轩榥中照进来,吴哲静静感受这份温暖,楼下街市上往来的人群和热闹的声响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而是是实实在在的现实。结合三年前的记忆和查阅到的资料,自己莫名来到这个时空,和那只伥鬼有关是跑不掉的事实了,只是茫茫世间寻找这样一只伥鬼谈何容易,若它已经死掉自己岂不是白白失去了三年光阴。
何况,三年前和三年后的自己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庄生梦蝶,吴哲寻己,是耶非耶。
脚步声响,吴哲睁开眼睛,见到了自早晨到现在为止已经见过三次的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都督,好巧。您请上坐。”他起身掸了掸座椅,待袁朗坐下后才在对面坐好。
袁朗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巧,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吴哲表面做出欢迎的表情,内心却诧异什么事让他这般着急,偏挑这个时候来找,还是生怕自己吃个安稳饭。袁朗先不急着说事情,反而挑眉问吴哲:“你不会在心里偷偷抱怨我吧?”吴哲义正言辞否认:“都督,这是对属下和您自己的侮辱,何况和您同桌而食是属下的荣幸。”
后一句纯属溜须拍马,袁朗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不过却也没多说什么。
说话间,跑堂过来,先放下烫好的黄柑酒,又陆续上了酱牛肉、甜烧白、清炒时蔬外加一碗酸笋火腿汤和一样油盐炒枸杞芽。放下菜,小二先冲着袁朗笑了,“就知道您也要来,这些您二位吃正好。现在这时节,不吃枸杞头可惜了。”说着看向吴哲:“您老前两天问的时候还没有,这不刚有了,就赶着选尖儿给您炒上来了。慢用。”跑堂点头哈腰地离开,袁朗嗤笑一声:“看来你经常荣幸啊。”
吴哲也听出来了,依店小二话里的意思,自己和袁朗是这的常客。这样人尽皆知的关系,倒有些棘手,若他贸然疏远袁朗,定惹来许多疑惑。可想到早上的情景,又颇觉尴尬。他承认自己对袁朗有些好感,但绝对没到共谐鱼水的程度,而且这件事目前不能让袁朗知道。
此时面对袁朗的嘲笑,吴哲淡然自若:“以后能不能荣幸还得看您。”他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问袁朗来找自己的原因。
袁朗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吴哲,吴哲不急吃东西,先打开手扎细细翻阅,发现是袁朗记录的一些有关那只伥鬼的信息: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两人遇到的诡异之事确实与此伥鬼有关,并且受害者不止他们两个。
纸上记录的是一些普通民众的受害事件,比如:王某,二十八岁于某年某月被伥鬼攻击,受伤,醒后自云时年八岁,举止宛若幼童;又有李某,年十三被伥鬼食肉后自述已双十,叙说邻里将来事,皆中。
吴哲皱眉:“看来我们不是唯二的受害人。”
袁朗点头,自己盛了一碗酸汤,挑眉笑道:“好汤。你倒是会享口福。”
“都督既觉得汤好,反正丰乐楼是常在的,找不找那东西都不影响喝汤,咱们不如稀里糊涂的过罢。”吴哲不是临阵退缩的人,但沐浴着夏日暖阳,眼中是赏心美景、桌上是美味佳肴,
难免生出堕怠之心。
何况,此吴哲彼吴哲都是吴哲,折腾来折腾去做什么?当然,也有借机试探袁朗态度的意味,他这个都督若是不支持,自己能动用的资源也有限,事情更是难上加难了。
袁朗摇头反问:“你是稀里糊涂的人吗?”
吴哲承认:“不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再难找的伥鬼,再难逆转的时空,都也只能撸着袖子上了。
据袁朗推断,拥有特殊能力的伥鬼很少,而让他们陷入如今情形的那一只更是万中无一,理应还活在世上,因为当时它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吴哲记得它的特征,胸口一道长长的伤口,那是被袁朗用弩射伤的。
两人将这只伥鬼取名为“洄”,袁朗已经下令玉机营各处留意,等找到洄便要亲自抓捕。吴哲点头,“我也一起去。”
吴哲晃晃酒瓶,发现本就没多少的美酒已经不知不觉间全都被袁朗喝完,顿时愕然:“你不是酒量不好吗”。袁朗轻笑:“酒量差不等于没有,这点酒还不算什么。本都督喝你一点酒怎么了?你们这个月的奖金,可都是我据理力争来的 。”他如此说,吴哲当然只能点头称是。
其实这酒吴哲还没尝过,正盘算着待会要不要再去买一点,袁朗轻咳一声开口:“好了,我先回去,记得后日休沐咱们约好了打马球,不能爽约。”袁朗有写日程的习惯,这必是不能推脱的事项,吴哲点头。
吴哲心思细腻,他忖度起齐桓和他说话时的意思,此时已然心中雪亮,他和袁朗的日常亲密并不瞒人,所以知情者不算少——玉机营这么重要的位置,朝廷上上下下都在盯着,瞒也是瞒不住的。
本朝虽不禁南风,朝中官员也有一些好此道者,和袁朗一样正大光明的却是少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和他在一起的“自己”也是着实勇气可嘉。
胡思乱想了半晌,吴哲下楼要结账发现袁朗已经付过,遂慢悠悠出门走在路上。初夏正午的阳光实在晃眼,他眯着眼睛觉得这三年后的太阳同三年前也没什么不同。重回玉机营梳理档案,安排日程,吴哲又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如今的形势,感慨真是风云变幻,自己和袁朗都要格外小心了。
圣上登基也有四十六年,已年过花甲,近来颇感身体不济。太子虽立,但谁都知道皇三子近年表现强干,在旁虎视眈眈,朝中早是一番风起云涌。玉机营虽说是专为歼灭伥鬼而立,却也着实有几分战力,又在京中近水楼台,袁朗这个位置如今是越发瞩目了。
吴哲想,怪不得他说要和自己出京去找伥鬼,恐怕也有不愿前牵涉过多的意思。
思来想去这确是极好的解决办法,将吴哲放在袁朗的位置上也不会有更优解。袁朗本是皇室的偏远旁枝,被当今圣上一手提拔起来,若在这个关键时刻左摇右摆,恐怕皇帝立时就不会容忍。现在玉机营事情不忙,吴哲上午已经查过有关伥鬼的资料,和袁朗交换情报后心中已有筹划,剩下的要先找到伥鬼再说。还不知道要在这“三年后”待多久,为免旁人起疑吴哲下午继续翻看近些年的朝廷坻报和自己的工作记录,颇有收获。
翻看完某次的战斗汇报,吴哲摸着自己手背上一道不起眼的伤痕,心想原来是这样受的伤,又忍不住细想,若自己回到三年前,带着此时的记忆是否能避免受伤?可疤痕依旧存在,是不能改变还是自己没能回到过去?吴哲被自己逻辑绕晕,干脆不去想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先找到伥鬼是最重要的。
到了下衙时间,有几个和吴哲同样服色官衔的过来邀他同去喝酒。
吴哲抬眼看了看,发现这四个人中自己只认识两个,另外两个想来是这两三年内入营的,怕露馅,只得推拒道:“这几日不知怎的,喝上两杯就头痛。问了大夫,让我这半月都少饮酒,说不得只能失陪了。”
“定是你前日不听劝,饮了冷酒。我说要热一热,你非说惠泉酒要冷的才好喝,什么泉香酒洌说了一通,绕得我头晕,如今可不是糟报应了。”说话之人声音清脆,虽说是嘲笑却也没什么恶意,其余人纷纷附和,吴哲陪着笑同他们出门,少说多听,总算不但认清了人,还将这些人好好打发了,自己往住所行去。
“吴哲,你家不是在杨柳巷,怎么跟着我们往西走?”到了岔路口,见吴哲还跟着众人走,有人好心提醒一声。吴哲玩笑道:“心里想着回家,身体却只想和你们喝酒,一时走岔了。”这话俏皮,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借机回身,吴哲暗忖原来自己已经搬了家,只是不知住在杨柳巷哪一处。不过搬家之事也在情理之中,之前他薪俸低又是个单身汉,住处自然不甚讲究,只肯住朝廷安排的地方。杨柳巷和袁朗的宅子距离不远,应该也是特意选的,但问题是,杨柳巷是个大巷,对于自己住在哪间屋吴哲全然不知道。
幸好,吴哲急中生智,到丰乐楼叫了个食盒让送家去,自己慢悠悠跟在脚力身后,和他闲谈,顺便打听京中之事。顺利到家后,吴哲另打赏了脚力三十文钱,自己提着食盒进门吃饭。
吃过晚饭,吴哲洗漱后悠闲地躺在床上,房中一盏孤灯也不觉冷清。屋内陈设他不熟悉,但是自己的风格没错,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吴哲终于能松下心,长长地舒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