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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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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春天来的很早,三四月间就有些炎热,至少对于戚少商来说是这样。连云山上没有春天,所以他也不知道春天该怎么过,只看着满大街的人都换了行头,他还是一身老装扮。顾惜朝说你愿意这么穿就这么穿吧,看着是热了点,总比乱穿强。戚少商说穿什么都是次要的,如果他顾惜朝看着都不别扭,那就保持这样得了。
来上海的时候因为没什么目的,戚少商本来觉得自己呆几天就会走,没想到就是因为没有目的,所以也就没有个完结,一呆就呆了快两个月。这段时间顾惜朝来过几次,无非聊几句,并催促他离开上海,然后就匆匆离开。最近的一次几乎是威逼利诱,最后看着戚少商一张无所谓的脸,叹了口气说随便你吧。
戚少商想他一个山大王在这里的确无所作为,平白给人添麻烦,呆久了肉都散了。可是说不上为什么他不太想走,虽然最早离开连云镇时就说他是想把人都找回去,可是说的时候他也知道恐怕没有这么一天。他想他只是怕最后什么都来不及了。
戚少商唯一的自信就是到哪儿都不怕没有朋友,上海到底不全是有钱人,只要有穷兄弟的地方就有戚少商可以结交的朋友。虽然身上不是没钱,但闲久了也实在无聊,所以偶尔就会去岸上扛活,因此结识了不少兄弟。其中过从最密的一个叫崔略商,某些角度看起来很像顾惜朝,戚少商不禁想难道自己的朋友都是差不多的人,可他也不是以貌取人。但长得像归长得像,崔略商比起顾惜朝就纯粹的多,似乎脑子里没什么主意。虽然他自己说也快三十岁,看起来倒是很年轻,不过冒充成人的童工也不算少,戚少商没打算揭穿,毕竟在这种地方求生活不容易。不过后来戚少商问起他为什么到上海来,崔略商说他本是为读书,结果没读完家里没落了,不得已自力更生,后来反正又有很多事,总之现在是做这个,戚少商想这倒没什么可隐瞒,而且谈吐之间的确有些读书人的样子,那么算算崔略商还真是不年轻了。
兴许是在上海呆的久,崔略商几乎是个万事通,除了偶尔会稀里糊涂的把一下相似或者根本不相似的东西搞错。不过大事倒还没错过,他自己拍拍胸脯说这叫粗中有细,嘿嘿有学问吧。如果两个人都不上工,崔略商也没别的事的话,也会带着戚少商转一遍上海。上海太大,两个月戚少商都没转完。不过倒是路过了几次情报局,崔略商指着那里说那里要小心,保不齐什么时候你就招了什么麻烦,到时候就是他们的事。戚少商其实知道情报局是什么地方,不过当时他只顾想着也许可以进去看看顾惜朝,但一想起也许他不在,他也就不执拗了。何况那种地方,顾惜朝曾说,没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戚少商渐渐感觉到阴雨天的时候会腰疼,想来是当年子弹伤的后患,当年逞着身强体健没当回事,看来大夫的话不能都听但果然也不能不听,所以慢慢地扛活就做不下去了。后来崔略商也陆续给他介绍了些别的活。但戚少商总说未必久留,所以都没做长,后来只怕影响崔略商的信用,也就不做了,只是交下了这个朋友,没事的时候经常碰个面喝个酒聊个天。崔略商也嗜酒如命,就冲这一点他们就气味相投。两人都不免哀叹上海这边没什么好酒,嘴里淡得没味儿,实在是件可惜的事。
戚少商喝了酒就忍不住开始讲故事。有一次他跟崔略商说起他让他想起他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近些年没什么联络。
“哦,他是个怎样的人?”崔略商问了一句。
“嗯?嗯,他是个铁匠。嗯……”戚少商的头晃了晃,想共-产-党的事就还是不说为好,“怎么说,挺实在,挺热情的。诶,他好像也是你们那儿的人。你上次说你是太行那边的?”
“他叫啥?”
“呃,我想想,好像是铁游夏。”
“还真是我老乡。”崔略商笑了起来,“后来我出来上学就没见了,人是挺好的,就是絮叨死,铁板一块。他过得怎么样?”
“这我可不知道,我出来也几年了。”戚少商叹了一口气,“世界还真小。”
“是啊。”崔略商一笑起来,好像天下所有事都不算事了。
所以当戚少商知道崔略商也是共-产-党时,惊讶不免溢于言表。然后他叹了口气说,也罢,谁都难免看错人。他想就像当年顾惜朝没能看穿自己一样,自己也没能看穿崔略商,这就是个循环,仿佛最终就扯平了,哪怕其实崔略商和顾惜朝也没什么关系。
到了那时他回想起来,觉得其实早就该发现崔略商虽然看着呆呆傻傻总犯错误,倒是个有见地的人,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一些什么。比如偶尔说起北边的战事,说起国统区的暴政,说起人民的困苦,虽然语气多半都带着调侃,细细想来倒也都在理上。可惜戚少商终究没能问起崔略商怎么就认为可以跟他说这些,后来他问起铁游夏,铁游夏叹了口气,很久之后才说:“他呀,单纯是单纯了点,可是一点都不笨。”
深有体会的戚少商就点了点头。
比如崔略商喝了口酒说:“和谈估计是快结束了。”
戚少商“嗯?”了一声,没听明白。
“就是国共停战协定。”崔略商呵呵一笑,“街上都在说这件事,你没听说?”
“没关心。你怎么会惦记这个?”
“不停战的话,都要打到上海来了,怎么能不关心。不过我看就算签了协定,战也不会停。”
“为什么?”戚少商只是无心一问,他早就不想管鹿死谁手的事。他没想到崔略商眨了两下眼睛,倒是一本正经起来。
“要是你想要的是一整碗饭,你会因为别人抢就跟人家一人一半吗?嗯,或许饭还好,越值钱的东西就越舍不得吧。所以你看他们哪边会放手?我看哪边都不会。更何况要是你觉得自己比敌人强得多,敌人只是不知道什么狗屎运或者施了什么妖法居然暂时赢了自己,你难道就甘心认栽?”崔略商叹口气,“不过要是打下去也好,等到中国统一了,我就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了。”
“那你想去哪儿?”
“现在还没想。”崔略商又呵呵笑了,“不过到时候到哪儿去都行。还有,想回家也可以随时回家。”
戚少商没说话。其实他并不理解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回家,至少他戚少商想回就回得去。这件事直到他得知崔略商是地下党的时候才搞明白。当时他只问了句:“那你更希望谁赢呢?”
崔略商笑而不语。之后他说:“不过要是真的打下去,我看国民党那边恐怕不会再纵容民主人士了。要是戚大哥有这方面的朋友,可要提醒他们提防着点才好。”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国民党开始大规模秘密屠杀民主党人士。
而崔略商告诉他,息红泪又被带进了情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