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46、第四章

　　顾惜朝说他真的运气很好。本来按照原定计划这个时间他早就已经离开上海，可是上海分公司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所以耽搁了很多时间，直拖到他见到戚少商的那天也还没能解决。说是糟糕，其实表面上完全看不出端倪，所以才是真糟糕。还是因为顾惜朝觉得爷爷不会轻易让他做这些工作，他才相信必有蹊跷，所以一一细查了公司上下所有的账目。可真是一笔不小的亏空，关键是以顾惜朝受的商业训练还看不出这笔资金的流向，所以他只是打听了这些日子公司的大大小小所有活动，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等着回去让爷爷定夺。有的时候想起来他也觉得奇怪，居然有人放心让他这么个搞艺术的管账，还不是送上门来的倾家荡产。
　　那天他去那间酒吧倒是没什么理由，反正他没事也总往夜店跑，不过能遇到戚少商就纯属运气了。后来他也笑嘻嘻地说这就是缘分，戚少商就瞪着他说狗屁缘分。他还是笑嘻嘻地说，狗屁缘分也是缘分，你不服不行。饶是如此戚少商的表情也摆明了就是就算不服不行他也不服。顾惜朝就耸耸肩说你这种人就是不认命。戚少商就说他要是认命就不是这个样子了，说不定还在连云老家种地呢。
　　然后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下戚少商的身板说：“嗯，也许你不认命是对的。”
　　那时戚少商觉得顾惜朝那个神情就差没叼根烟了。不过抽烟不是好青年，这话还是顾惜朝说的。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戚少商不记得了。最后一点印象是他想找他的同事已经找不见，便在心里有些怨愤他们走了也不打招呼，后来想想好像他们是打了招呼，他不记得了而已，便不怨愤了。可是想想他们居然就这么把他丢给一个陌生人，又有些怨愤。看来自己真得好好反省自己的人际关系了。
　　顾惜朝说他知道戚少商不能喝，没想到这么不能喝，那种浓度的酒都能喝醉，这要是有人图谋不轨可怎么办。还好自己是正人君子了。他说他当时问了还在那里的他的同事有没有人能送他，这一下可为难了人家，居然没有人知道戚少商住在哪儿，而且也没人知道他家里有些什么人，能不能来接他。于是他只好在那酒吧里守着戚少商看有没有人来，直守到后半夜他也守不下去了，索性就先带回自己的宾馆，先将就一宿，等戚少商酒醒了再说。
　　“就你那个样子，喝点酒一步三晃，弱不禁风，真不知道你服兵役的时候怎么办。”
　　“我们不用服兵役。”
　　顾惜朝拍拍脑门：“对了，好像听人说过，不过我忘了。”
　　“看得出来你是忘了。”戚少商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是挺好奇你们的兵役是个什么样子。这算政治话题吗？”
　　顾惜朝嘿嘿一笑：“应该不算吧。记得人说，应该是很严格。”
　　“你没服过？”
　　“不是故意逃的哦。”
　　“我也没这么说。”戚少商看着他许久，顾惜朝都微笑着没说话，他便直接问道，“你不说说为什么？”
　　“我以为你没兴趣。”
　　“我以为你挑起这个话题就是为了跟我说为什么。”
　　“那倒不是。如果不是的话，你还感兴趣吗？”
　　“有你说废话的功夫已经讲完了。”
　　“倒也是，其实是很简单的理由。我有心脏病。”
　　戚少商的眉毛忽然挑了起来。
　　顾惜朝呵呵笑道：“看不出来是吧。换我我也不信。这不是套话，查出来的时候我真的不信，还跑了很多家医院。后来人家也不信，我就把厚厚一摞检查报告给了他们，他们的脸现在想着都挺有意思。”
　　“我不是不信。不过当然，的确看不出来。倒是你怎么会想到去检查。”
　　“也不是我想到的。那天本来约了同学一起出去爬山，走到半路忽然就晕倒了。也是我命大，要是到了山上再晕倒，大概就没救了。反正那时候发生什么我也不太记得，大夫说我这种状况不是很容易治好，但反正目前的状况也不坏。那次之后好像也就没出过什么问题，我该干什么干什么，都没什么影响。比如你看就算这样我还是把你灌倒了，而且还能把你背回去。”
　　戚少商嘴角一挑，其实想说一些抱歉的话，却又不会说，便只说到：“你该庆幸，至少我酒品不坏。”
　　“是不坏，不吐不泄不啰嗦，倒头就睡。”顾惜朝耸耸肩，“就是简直是在考验我的良心。”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天人交战啊。”
　　戚少商想说他可看不出来顾惜朝哪有良心，并且同样也看不出哪里值得天人交战，不过在他的记忆里那天他似乎也不是倒头就睡：“我怎么记得起来口干舌燥的？”
　　“嗯……”顾惜朝挠挠头，“多半是因为你说了一夜的梦话。”
　　“说什么了？”
　　“嘟嘟囔囔的，我哪听得清。反正是什么侠客书生之类。我倒不知道你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
　　戚少商眉毛一样：“千古文人侠客梦。没听说过吗？”
　　“有点耳熟。”
　　“是一本书的名字，作者现在好像是我以前大学的系主任了，不过我也没看过。反正无关紧要。”
　　顾惜朝微笑着听他说完：“不管怎么样，算是多认识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是吗。”
　　“不是的话，你怎么会又跟我过来？”说话的时候，他们又是在那间酒吧，顾惜朝拿手里的酒碰了杯，“这么说起来，我倒是一直没问你在哪里高就。”
　　“不算什么高就。”
　　“那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真想知道？”
　　“啊不然我为什么要问。”
　　“在大学当老师。大概就是这样。”戚少商想了想又继续说，以免他还要问，“再过几天可能就要去台湾交流。”
　　“哦是嘛，那我们可以到那边再见了。”顾惜朝嘿嘿地笑了，“所以我说是缘分。”
　　“个屁。”戚少商冷笑一声。他忽然想到不知道这种状况算不算是冤家。他忽然说道，“对了，你想听我把梦里的那个故事讲完吗？”

　　顾惜朝本来也还想干脆就和戚少商一起回台湾，可是一方面戚少商似乎不太愿意，另一方面上海的事也还没了结，怎么抓紧恐怕也还要再等几天，只好作罢。之后他跟爷爷通了电话，把大概的事情交代了一下，说如果爷爷觉得事情紧急的话他就直接回台湾，不急他就先把材料传真回去，他再在外面转一圈儿。电话那头一声冷笑说，既然你这么没诚意，还是发传真吧。
　　所以顾惜朝回到台湾时已经是九月。九月的台湾还是很热，好在几乎到处都有空调，比较起来似乎反而比北方的连云山更活的下去。他还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去了那边的情况告诉他爷爷，后来觉得还是等真找到了一些线索再给他一个惊喜的好。奇怪的是爷爷对连云镇的执念那么强，连云镇上似乎没什么人知道他，他询问了很多人，最后只唤起了一个老人影影绰绰的印象，而他的印象只是说好像老戚家该有人知道。但他始终没找到老戚家的人。这次遇到戚少商倒是意外的幸运，只是刚认识，也还来不及问起，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连云镇上人们提起的那个人。这么说起来，应该找个机会见见他，反正也都在台北。
　　不过他也不至于不孝到回到台北也不先回家，只是他以为爷爷这个时间可能不在家。虽然有些上了年纪，虽然也号称运筹帷幄，不过还是习惯了事必躬亲。所以他看见爷爷泰然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喝茶时也很是意外。顾爷爷抬眉扫了他一眼说：“回来了。”
　　“嗯。蛮少见您这个时间在家。”
　　“没什么事。你这次事办的不错。”
　　“啊是吗？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来着。”顾惜朝挠了挠头。
　　“就是什么都不懂才什么都查到了。”顾爷爷说得面不改色，所以顾惜朝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夸奖，“辛苦了。出去这么长时间，有没有什么见闻？”
　　“感兴趣？让我想想……”
　　“你要是累了可以改天再说。”
　　顾惜朝笑着就坐到了爷爷旁边，把旅行袋往旁边一扔，拍拍胸脯说，“难得爷爷有兴趣，何况我是谁，怎么会累呢？可是从哪儿说起好……”
　　“想起什么说什么好了。比如说上海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好像没觉得和台北有太大不一样。”顾惜朝忽然噗哧一声，“对了，我想起来了，倒是听了个还有点儿意思的故事。”
　　“故事还不都是那些套路。”
　　“套路可能是套路，听起来倒不错。说的是一个大侠和书生的故事。”
　　“哦，说说看。”顾惜朝觉得爷爷手里的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不过也没当回事。
　　然后他就讲起了他听到的那个故事，他说讲给他的人告诉他那是一个关于信任与背叛的故事，大侠在一间乡野酒肆遇到了书生，两人志同道合本想共成大事，可惜没想到那个书生竟是被派来暗杀大侠的人。于是书生追杀了大侠几千里，终究邪不胜正。
　　然而故事刚讲到一半，顾惜朝就觉得爷爷的脸色不对，后来他几乎有些颤抖：“不对，这个故事不是这样。”
　　顾惜朝就停了下来：“爷爷听过不同的讲法？”
　　然而顾爷爷并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嘟囔着：“这个不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然而他终究也没讲起那个故事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那个故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