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海底月是天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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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袅袅中，他跪坐在近身佛像前。
这座偏殿的佛像比正殿略矮些，可当她仰头望去，那双眼眸依旧慈悲垂怜，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心事。
智仙的侧脸在香火的映照下镀了层金边，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他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浅笑，佛前的宁静与他融为一体，却又因方才那句“心上人”的问话，无端生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她忽然想起今晨佛堂里的那一幕，他端坐于晨曦中的模样。
素白色的僧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修长的手指捻着持珠，晨光为他镀上的金边，与此刻佛前烛火映照的光晕渐渐重合。
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他则是引导众生脱离苦海的得道高僧，于她而言，他就像是高山之巅的雪莲，遥不可及。
思及此，她竟不知不觉起了捉弄的心思。
她凑到智仙身边，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问道，“如果我说我有心上人，住持你会相信吗？”
他猛地抬头，两个人呼吸瞬间交缠。
清冽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的攥紧衣角，状似恶趣味地开口，“难不成，住持有良婿要介绍给我？”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目不专情的盯着智仙，右手无意中压住他的僧袍，也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住持，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眼神，眉眼弯成月牙，“①海底月是天上月。”
她盯着他的那张脸。
清冷出尘的俊秀容颜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宽大僧袍所笼罩之下的是一颗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
是啊，他是得道高僧，是守着清规戒律的住持，又怎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有所动摇。
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没有注意到智仙拢着持珠的手微微一顿。
静谧的空间里，她清晰地感受到智仙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智仙的视线落在坐在他对面的陆郁雾身上。
阳光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褙子，西子色的百迭裙随步伐漾开涟漪，裙摆绣的蝴蝶仿佛真的要振翅高飞。
他忽然想起曾在西湖畔见过的景。
春水初生，新柳拂堤，也不如此刻眼前人半分灵动。
佛珠不知何时滑落腕间。
等他回过神时，右手已悬空，指尖距离她脸颊仅余寸许。
少女肌肤透着的暖意似乎已经灼上他的指腹，连带着胸腔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也开始发烫。
“智仙师兄……智仙师兄……”
小沙弥的声音骤然闯入，打破一室静谧。
智仙刚欲开口，余光却瞥见身旁人影一闪，陆郁雾已飞快掀起桌帘，猫着腰钻了进去。
她仰头冲他眨了眨眼。
他垂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随即蹲下身，指尖轻拂过被她蹭乱的桌角，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褶皱。
食盒被不着痕迹地推到角落，唯独那盘山药糕仍摆在案桌上，雪白的糕体衬着青瓷盘，格外显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何事？”智仙抬眸，嗓音清冷如霜。
小沙弥局促地搓着衣角，支支吾吾道，“打扰师兄静修……只是、只是陆娘子迟迟未归，智远师兄怕她忘了晚间掌勺的事，差我来问问……”
智仙神色未变，只淡淡道，“郁雾小友心性纯真，许是途中贪看风景耽搁了，她不会误事。”
小沙弥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去回禀智远师兄！”说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扉合拢的刹那，屋内又归于寂静。
桌下的空间狭小，陆郁雾蜷着身子，却能清晰听见外头的对话。
她没有想到向来恪守清规戒律的智仙竟会为她破例。
思及此，唇角不自觉的翘起。
确认小沙弥走远后，她手脚并用的爬出来，发间还沾了缕蛛丝。
抬头时，正巧看见智仙掌心托着一只小蜘蛛，神色温柔地将其放生。
“今日多谢住持相助，明日给你做好吃的。”她说着就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山药糕塞进嘴里，刚走到门口处又转头看了一眼智仙。
“食盒麻烦到时候住持找个机会还回去，我就先走啦~”她拉开门之后就从他的眼前离开。
朱红门扉开合间，少女的裙角一闪而逝。
转身离开的陆郁雾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智仙盯着盘子里的山药糕若有所思的模样。
陆郁雾离开偏殿后，将尚未吃完的山药糕拿出来放在手里，手中的山药糕却少了一个缺口。
她将剩下的山药糕放进口中，绕过偏殿又绕了一圈，最后正好与出现在禅房门口的子业相撞。
“子业~”她慌忙咽下点心，双手合十作忏悔状，“我贪看风景误了时辰，这就去换衣裳！”余晖透过树影斑驳落在她脸上，衬得脸上的笑容愈发灵动。
子业耳尖瞬间红透，盯着青石板地砖结结巴巴道，“小、小僧这就去禀告智远师叔。”他转身同手同脚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那个……陆娘子发间有蛛丝……”
“诶？”她茫然摸向鬓角，忽然想起方才桌下的情形。
所以住持那时，是替她摘这个？
目送子业同手同脚地走远，陆郁雾唇角微翘脚步轻快地回了禅房。
她换上一身藕荷色的短衫，腰间系了条素白围裙，发丝用头巾松松挽起。
推开厨房门，以智远为首的火头僧齐刷刷望来，几个年轻的僧人慌忙低头，耳根泛红。
陆郁雾目光扫过案上食材，与开化禅寺大同小异，唯独糖罐子见了底，显是此地僧人嗜甜。
她想起方才绕路时听见的窃窃私语。
“娘，这斋饭实在清淡，夜里海尔去给你买些蜜饯果子可好？”
“胡闹！佛门净地，岂能……”
老夫人斥责的话没说完，自己却先咽了咽口水。
她虽不知寒山寺素斋的要求，却按照开化禅寺如今的要求备了一份，四道菜一碗汤还有一份零嘴小吃。
她将准备好的东西递到智远手中，“我不知寒山寺斋饭如何安排，便按照开化禅寺的斋饭备了一份，开化禅寺自我接手以来，基本上都是六道菜肴，分量虽不多，奈何胜在品类多，也好叫各位香客记住我们。”
她站在智远身侧向他解释每一道菜，“翡翠白玉卷、玫瑰灯影藕片、芹菜小方、素鳝鱼此乃四道素菜，黄瓜糕顾名思义就是糕点，豆腐羹则是汤羹。”
“这六道菜虽说是算不上开化禅寺受欢迎的素斋，但也素来闻名，我不知寒山寺香客口味，便挑了几道开化禅寺比较受欢迎的菜肴，还希望智远师兄莫要介意。”
“有劳陆娘子。”智远说着耳根都红透了半边，“不知……不知陆娘子是否需要帮助。”
“即是相助你们改善伙食，你们总要看一遍，到时候也容易上手些，每逢上新，我就告知智音师兄一声也好叫开化禅寺给你们送来一份手札。”
闻言，智远赶紧鞠躬作揖，“多谢陆娘子。”
陆郁雾开始做第一道菜肴，翡翠白玉卷。
“先将白菜烫软，但不能过火。”她轻声对身侧的智远说道。
白菜叶在她的掌心舒展开来，裹起精心调制的馅料。
那馅料红绿相间，在透明白菜的映衬下，宛如翡翠中相见的宝石。
智远看得入神，却见她已拿起一节莲藕。
“看好了。”陆郁雾手腕轻转，刀锋在藕段上划出一刀，“下刀时要三分力。”她举起切好的藕片，那缕镂空的花纹在余晖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智远不由凑近些，嗅到藕片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制作黄瓜糕时，陆郁雾从包袱中取出几个精致的模具。
“这些……”智远好奇地伸手，却又不敢触碰那些精美的模具。
陆郁雾回过神，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那纸页边缘已经微微卷曲，显然被人反复展开又折起多次。
“这是模具样式，一共十二款花样，你挑选些做出来便是，具体如何制作的方式上面都有标明，滁州的匠人能做得，想来姑苏的匠人定然也做得。”
“智音师兄是十二款花样都做的，除了供给院内僧人用莲花外，其他偶有几个花样倒也让香客称奇，也算是独家秘方。”
智远看了一眼纸上花样连连称赞，“有劳陆娘子费心。”
陆郁雾将最后一道素斋摆好，抬眸看向智远，声音温软却带着几分疏离，“今日是第一次做，师兄不妨先端去给香客们尝尝。若觉得好，往后几日我在教你其他做法。”
她说话时微微侧身，衣袖垂落，不着痕迹地与智远拉开距离。
即便与智仙相熟，在旁人面前，她始终守着分寸，不曾逾越。
智远双手合十，眉眼含笑，“有劳陆娘子。待会儿我便下山寻匠人，将这十二款都凿出来，也好让香客们换着花样尝尝鲜。”
素斋分了两份，一份送往香客处，另一份则被精心摆到了慧觉禅师与慧悟禅师面前。彼时，智仙正端坐于侧，与二人论经。
“师兄所言非虚。”慧悟禅师执起木箸，夹了一块芹菜小方，入口时眸光微亮，“这素斋竟能做的如此精巧，倒是头一回见。”
他捋了捋胡须，笑意渐深，“出家人不食②五辛，可这般滋味，便是我这般不重口腹之欲之人，也难免心动。难怪开化禅寺香客日渐增多，怕是冲着折扣斋饭，也值得跑一趟。”
慧觉禅师闻言，眼底浮起一丝骄傲，“陆娘子的父亲，当年便是开化禅寺的掌勺。自陆家遭难后，她便来了寺里。虽大多时候只是从旁指点，却实打实让寺里的香火旺了起来。”
慧悟禅师听罢，忽而促狭一笑，“师兄，寒山寺供的可是和合二仙，不如让陆娘子也求支姻缘签？我破例给她解一一解，如何？”
慧觉禅师还未开口，慧悟禅师已起身离席，步履如风。
“急什么？”慧觉禅师无奈，“饭菜刚送来，他们想必也在用斋。再说了，楚家人过午不食，怎么到你这里，规矩全乱了？”
慧悟禅师回头一笑，眼中透着狡黠，“我又不沾荤腥，不碰酒水，佛祖总不会因一顿素斋怪罪罢？”他摆摆手，目光略过智仙，“师兄啊，你太死板，还带出个小古板。亏得开化禅寺有陆娘子相助，否则……”
话未说完，人已溜得没影。
慧觉禅师摇头，看向身旁始终静默的智仙，“你也不拦一句？”
智仙垂眸，指尖轻轻拨动持珠，声音低缓，“师叔向来如此，师傅何必较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面前CEDEF菜肴上，“与其争辩，不如……莫辜负了眼前珍馐。”
慧觉禅师失笑：“也是，随他去罢，老顽童一个。”他执箸夹菜，又叹，“幸亏他现在是寒山寺住持，若还像从前那般胡闹，怕是你师祖都气得活过来。”
智仙未应，只是低头用斋。
可某一瞬，他眼前忽而闪过今日那盘山药糕。
他倏然闭目，手中的持珠转得更快了些。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海底月是天上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