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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思 ...

  •   寒山寺内。

      慧觉禅师和如今担任寒山寺住持的慧悟禅师弈棋,棋盘上黑白子交错,但仔细一看,却能发现是白子略占上风。

      “师兄,你这几日怎么忧心忡忡?到底发生何事?”住持笑着问道。

      慧觉禅师与慧悟禅师师出同门,又是多年至交好友。

      这些年他们一直往来各处讲经,深受当地百姓和达官显贵的喜欢。若是请了长生牌,也一定会经过他们二人之手。

      慧觉禅师转动手中持珠,目光落在慧悟禅师身上,“你还不了解我那徒儿?”话里带着点无奈,“他幼时孤苦无依,又颇有慧根这才与我结下善缘,这些年我一直将他养在膝下,我门下弟子众多,却唯有他是我的法嗣。”

      “智仙师侄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许多,师兄为何忧心?

      他现在学识渊博,又担任开化禅寺住持,更是立志要普度众生,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慧悟禅师面色疑惑。

      慧觉禅师轻轻摇头,“未必就是好事。”

      他没等慧悟住持开口,就继续说道,“我之前与你提到的,改善我们寺内伙食的陆小娘子……”

      住持看着慧觉禅师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询问,“这和陆小娘子有何干系?”

      但慧悟禅师毕竟是个有经验之人,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师兄,你是说智仙师侄为这位娘子动了①梵心?”

      慧觉禅师看了一眼住持,没有直接回答抿了抿嘴。

      住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师兄,你可能是想多了。这红尘俗世哪里能入得了智仙师侄法眼,他这些年为寺里做的事情你都看在眼里,你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放心罢。”

      慧觉禅师看着住持摇摇头,“但愿是我多虑了。”

      “师兄,我且问你一句,那娘子相貌品性如何?”

      “生得古灵精怪,模样也甚是出众,颇得寺内僧人喜欢,智音等人更是对她多有褒奖。”

      “我说师兄啊,咱们出家人讲的是慈悲为怀。陆娘子帮咱们改善伙食,智音他们夸她几句也是应该的。寺里的和尚喜欢她,多半是因为她厨艺好。智仙师侄要因为这个动了梵心,那就说不过去。”

      慧觉禅师听着住持的话,觉得挺有道理的,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

      两个人下棋下得正欢,天都黑了,智仙和陆郁雾的影子都没见着。

      思及此,慧觉禅师只觉心中隐隐不安。

      “可能是陆娘子路上贪玩儿,耽搁些许时间。”住持看着慧觉禅师说,“你应当相信他。”

      慧觉禅师看着住持点点头,却又忍不住忧心道,“虽说陆娘子贪玩,可到底是跟在智仙身边,他一向克己复礼,绝对不会耽误片刻。”

      “我有一俗家弟子,小名三郎,你在寺内还需要些时日,不如明日让三郎陪着陆娘子去城里逛逛,这姑苏城可比滁州繁华多了。”慧悟禅师看着慧觉禅师提议道。

      知晓他的意思,慧觉禅师没有多想地点头同意。

      戌时过半,禅院外传来小沙弥急促的脚步声。

      “住持,师伯……”小沙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智仙师兄回来了,只是……”

      话音未落,慧觉禅师已猛然拉开房门。

      月光下,老禅师素来慈祥的面容此刻绷得紧紧的。他快步穿过回廊,却在后院石阶前猛地顿住。

      他的得意弟子智仙,那个向来持戒森严的佛门弟子,此刻竟将一个少女紧紧抱在怀中。

      少女青丝散落,苍白的小脸无力地靠在智仙胸前,素色裙摆随风轻晃,在月下勾勒出令人心惊的弧度。

      “智仙!”慧觉禅师声音发颤,“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却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师父,郁雾小友为救弟子落水,力竭昏迷。”

      “待安置好郁雾小友,弟子自会去戒律堂领罚。”

      他的声音沉稳如古井,却在低头瞥见少女苍白的面容时,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夜风穿廊而过,带起他浑身湿透的僧袍。他侧首看向王郎君一家,三人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师父,”他低声道,嗓音里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恳切,“王施主一家因我们受累,船只尽毁。恳请师父允他们暂住一宿,也好……”他顿了顿后,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怀中陆郁雾身上,“也好让王施主照料郁雾小友。”

      慧觉禅师深深看他一眼,手中佛珠转了一圈,终是颔首:“去吧。”

      智仙带着陆郁雾去了禅房,把她安置好,又叮嘱了王郎君他们几句,才转身离开。

      智仙踏入佛堂时,慧觉禅师与慧悟禅师早已静立其中。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位禅师肃然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他敛眸,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将湿透的僧袍轻轻一拢,径直跪在佛像之前。

      “究竟发生了何事?”慧觉禅师终究不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声音里透着关切,“你浑身湿透,可曾受伤?”

      即便方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慧觉禅师仍无法对这个小徒弟狠下心来,毕竟这是他最疼爱的弟子,自幼聪慧,佛心坚定。

      “或许是郁雾小友的仇家寻来了。”智仙嗓音平静,可指尖却微微收紧,仿佛还能还能感受到她在他怀中时那抹微弱的温度,“她为救弟子,险些丧命……弟子岂能坐视不理?”

      慧觉禅师眉头紧锁,沉默片刻,终于问出那个压在心头的问题:“智仙,你可是……动了梵心?”

      智仙缓缓抬眸。

      佛堂中央,金身佛像巍然矗立,几乎与穹顶相接,慈悲而威严地俯瞰众生。

      月光透过彩窗洒落,在佛像眉目间流转,那双深邃的眼眸似能洞穿人心,看透一切妄念。

      檀香缭绕,经纶轻转,梵音低吟,仿佛在叩问他的本心。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持珠,半晌,低声道:“师父,弟子不曾动心。”

      声音依旧平稳,可持珠转动的速度却微微加快。

      “弟子行事,只求无愧于心。”

      慧觉禅师凝视他片刻,终是长舒一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好,为师信你。”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又隐含告诫,“你是为师的衣钵传人,日后必成大器,莫要让这些红尘俗事……损了你的修行。”

      智仙合掌垂首,“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他闭目,持珠轻转,低声诵经。

      佛堂内,梵音低回,烛火轻晃,唯有他的诵经声在寂静中回荡,仿佛仕途压下心底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离开佛堂,慧悟禅师将目光落在慧觉禅师身上笑道,“师兄,我就说你多想了,智仙师侄心怀大义,又岂会动心。”

      慧觉禅师看着窗户上倒映的身影,看了一眼身侧的住持,怅然道,“但愿如此。”

      此刻另外一边的禅房内。

      王婶帮助昏迷不醒的陆郁雾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还给她喝了一碗姜水。

      慧悟禅师不放心陆郁雾的情况,还请了郎中来给她看诊。

      郎中只说风邪入体,需要将养几日,还细心地开了方子。

      “娘,陆小娘子的情况如何?”王郎君走进来看了一眼王婶,“今日这件事……”

      “陆小娘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待她醒来之后莫要在他面前提起船只被毁一事,她表面上古灵精怪,实则心思细腻,事实上比谁都更在意这些事。”

      “陆小娘子的事情我曾听说过,五年前陆家遭遇灭顶之灾,陆家酒楼被毁,只余少数家产,后来是年仅十岁的陆小娘子在城内支起一个摊子,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虽说怀嵩楼的东家和掌柜时常找麻烦,她也从未退却……”

      “说起来,我们这条命也算是陆小娘子救的。”王婶着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儿子,“若是换成旁人指不定都先落跑,又哪里轮得上我们呢。”

      王婶说着叹口气,又上下仔细打量着儿子,“可惜你配不上陆小娘子。”

      “娘!”王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说什么呢?我只拿陆小娘子当个妹子,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

      王婶看了一眼儿子笑着开口,“就算有,陆小娘子也看不上你,她那样的姑娘值得天下最好的郎君相配。”

      “陆家的三个姑娘都招人喜欢,若是等到陆小娘子及笄后,恐怕那陆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王婶看着药罐又和王郎君站在禅房外寒暄几句,待夜色深沉她才叮嘱王郎君早日去休息。

      回到房间,她先观察陆郁雾情况,确定她并无大碍后,又给她喝了一碗药这才收拾东西前去休息。

      翌日,天光微亮。

      陆郁雾踏着晨露在禅院外练完八段锦,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拢了拢素色衣襟,缓步朝佛堂行去。

      檀香缭绕间,众僧盘坐如松。智仙端坐佛前,木鱼声清越悠远,诵经声如清泉流淌。

      陆郁雾立于廊下,晨风拂过她的衣袂。

      佛堂内,智仙垂眸诵经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淡金色轮廓。他身后庄严的佛像慈悲垂目,身前香炉青烟袅袅。木鱼声声,仿佛能涤净世间一切尘垢。

      那一刻,他恍若九重莲台上的尊者,周身都浸在佛光里。这般超然物外的人,合该手持菩提,度化众生,又岂会为凡尘俗物所绊。

      她甫一转身,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慈蔼含笑的眼睛里。

      慧觉禅师身侧站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正捋着长须对她微笑。

      “慧觉方丈、住持。”陆郁雾双手合十行礼,衣袖滑落时露出腕间尚未消退的淤青,“我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她顿了顿之后,复道,“也想听听诵经念佛之声。”

      “陆施主不必多礼。”慧觉禅师捻着佛珠开口,“智仙已将前因后果告知老衲。施主心怀慈悲,实乃善缘。”

      陆郁雾双手合十,指尖微微发颤:“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此番祸事皆因我而起。若非我,王家的船只不会遭劫,住持更不会……”她声音哽咽,深深拜下时,一缕青丝自鬓边滑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罪过。”

      慧悟禅师的眉毛微微一动,手中持珠转得愈发缓慢:“陆娘子此言差矣。这亦是一种修行,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一粒渺小的尘埃,是生是死皆由天定。”

      “住持,恕我不能同意你的见解,我觉得还是要‘尽人事以待天命’。”

      慧悟禅师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抚掌而笑,“妙哉!陆娘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慧根。”他捻着持珠的手忽然一顿,状似不经意道:“不过你身子初愈,不宜操劳;不如今日趁此机会让贫僧苏家弟子苏三郎带你去姑苏城游玩一圈如何?”

      话音落下,慧悟禅师才朝廊下唤道,“三郎。”

      晨光中,那少年僧袍微扬,步履从容地走到她面前。

      他身形修长,眉清目秀,约莫比她年长两三岁的模样。

      “陆娘子。”他合掌一礼,声音清润似山泉,“在下苏三郎,姑苏人氏。今日若娘子不弃,容某略尽地主之谊。”

      陆郁雾余光瞥见两位禅师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明白几分,她脑海中闪过智仙清冷的面容,唇角却扬起浅笑,“那便有劳三郎。”

      苏三郎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定然娘子尽兴而归。”

      待二人走远,慧悟禅师捻着佛珠轻叹,“师兄觉得此法可行?”

      “总要一试。”慧觉禅师望着他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是有缘,待她及笄便可提亲。若是无缘……”

      慧悟禅师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佛堂内智仙挺直的背影,低声道,“师兄多虑了。智仙师侄自幼便显佛缘,七岁能诵《金刚经》,十二岁解《楞伽经》;

      这些年参禅打坐,连睫毛都不曾颤动过分毫。”说着指了指殿内,“你听这木鱼声,可比往日还要沉稳三分。”

      慧觉禅师盯着香炉中一缕飘散的青烟,轻叹:“当年达摩面壁九年,尚且有心动时。这世间……”他顿了顿又复道,“最难看破的,莫过于情劫二字。”

      “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哪里说断就断,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慧悟禅师说到此处轻声叹口气,“人世苦难不过是贪嗔痴造成。正所谓,‘①菩萨欲得净土,当静齐心。随其心静,则佛土净。’”

      他叹口气,看向金身佛像之下的智仙,“师兄,顺其自然就好,我瞧着那陆娘子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你们家徒儿更不是那随便就能被拐走出世之人。佛说:四大皆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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