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与身违》_秋澄

65、Vol.64

　　正逢圣诞节假期，安寄遥结束了米兰illy咖啡学院的课业，告别双亲以及当地的朋友房东，处理掉一些简单的琐事后决定回国。

　　为期两年并不特别缓慢却又稍显漫长的异地行，也算是落下帷幕。

　　如果不是答应了煜阳的求婚，她可能……还要在那个异味风情的国度待上好一阵了吧。只是事事难料，她想她永远也想不到，当自己打开那扇窗之后，有个男人会站在极寒的雪夜等着她，仿若已经那样安静地等，等了有一辈子之久。

　　忙着搬家整理行李，安寄遥回国后的头一个礼拜可谓是忙得就差没时间呼吸了。

　　并不急着结婚却已经见过双方的父母，高煜阳是名正言顺地从意大利牵走了安寄遥父母嫡出的独生女儿。

　　煜阳的父亲是个非常可亲和蔼的生意人，对待这个未来的准媳妇很是客气。只是母亲对安寄遥的态度却不怎么好，似乎永远只停留在那个‘耗费我儿子大好年华整整六年的女人’，这样糟糕的印象。

　　高煜阳很快觉察出母亲与寄遥之间的异样，但聪明如他他不会正面作出回应，而在私底下单独同两个人沟通，尽自己的能力找出问题根源所在。纵使他知道，这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但是他并希望她们任何一个人收获不快乐。

　　所以，当寄遥突兀地提出自己想要见一次苏瑾皓的要求后，高煜阳怔了足足有三秒。

　　心脏仿佛被狠狠地鞭策了几下，他几乎还来不及缓和从极度喜悦跌落到地域谷底的微妙情绪。可惜，似乎早忘了拒绝是一件何其简单的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好。”

　　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

　　让你去见他，并不代表我放弃或者我退让。

　　而是我选择，义无反顾地——

　　相信。

　　就好像两年前我可以那般洒脱地放任你游历米兰是一样的。

　　******

　　朝监狱长微微点头，更靠近那阴冷的地方一厘安寄遥的心变不由沉重几分。

　　两年了，不知道他怎么样，是否还像过去一样嘴角挂着戏谑嘲讽的笑，眼眸微挑，流露出肆意的不羁和孤傲。

　　“安小姐，一个小时的时间，希望你不要拖延。”简单检查一番，带她进去探监的副监狱长打开小房门，示意她进去。

　　重重喘着气，安寄遥几乎都听得见自己轰鸣的心跳。

　　隔了这扇门之后……便可以见到他，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如今却早已在脑海中渐渐淡去的角色。

　　——苏瑾皓。

　　不是隔着隔音玻璃打电话的模式，这是一间规格全封闭只有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的探监室。有两个狱警守在门口，严肃地敛着眉面无表情地睨视屋内的他们。

　　安寄遥垂着头略显僵硬地在铁椅上坐下，沉默半响，才缓缓抬起眼来打量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苏瑾皓身穿最素简的深蓝色狱服，本就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得更为五官明晰而深刻。瘦了很多，下巴尖削得简直比她还过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一眼望去仿佛还是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细细一看却又发现在这双沉沉黑曜石般的狭长眼眸中，竟不含丝毫感情色彩，形成死水一般的荒芜。

　　依旧是惊心的相貌，霎时安寄遥看得有些移不开眼，不见他有丝毫开口的打算，斟酌半响还是自己缓缓说道，“好久……不见。”

　　话一出口，几乎都感觉得到从对面传来嘲讽意味十足的视线。她的手指死死攥在一起，骨节泛着犀利的光。从心底狠狠地呵斥自己，说这些莫须有的干什么？拜托煜阳费尽人脉关系，好容易进来探一次监，她的开场白竟然是一句再俗套不过的‘好久不见’？

　　难道说，分了手的两个人，真的已经无力沉默于这番田地对吗。

　　讽刺，真的太讽刺了。

　　她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得到一句祝福而已啊。

　　苏瑾皓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很快被浓厚泛起的虚无所替代，嘴角精准地上扬至一个冰凉的角度，并不做声。

　　一时间，空气显得凝固而可怕，尴尬的分子在无形的气体中缓慢游走。

　　“好久不见。”终于，苏瑾皓率先打破沉默，好看的眸子停留在对面的女人身上，“若只想说这句，你还跑这趟做什么？”

　　轻轻一句反问，却将问题巧妙地抛回原地。安寄遥咬住下唇，不禁有些想笑。不论改变什么，她同他的相处模式似乎永不会转圜。

　　呼。

　　深深喘了口气，她终于抬起眼眸认真地瞧着他，眼中分明有浅彩辗转。

　　“苏瑾皓，我要结婚了。”

　　下一句很快随了上去，“是和高煜阳。”

　　我要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

　　五个字清晰地回荡于苏瑾皓耳边，轻轻点点，若有若无，仿佛一道微风拂过心头，并不特别温暖还有些澈凉。

　　“哦？”嘴角已经下意识扬起，他淡淡一笑道，“恭喜。”

　　“嗯。”她回以一个笑容，“小鬼，阿彪，舒嘉……大家都很好。”

　　“我知道。”两人的气氛似乎得到些许缓解，苏瑾皓顿了顿，“你和高煜阳，很不容易。”

　　安寄遥几乎像被雷劈了一般，愣了半分，这样的话从前的苏瑾皓根本不屑去讲。她的心中顿时像注入了融暖的春日，充满全身，“嗯，没机会让你参加婚礼有些可惜。不过，五年后，我来参加你的婚礼吧。”

　　不置可否地笑笑，苏瑾皓狭长的眼眸卷起几道浅弧，“或许吧。”

　　“我们两个还能够面对面坐着这样聊天，是我怎样也想不到的事情。”面对着这样一张精致的男人脸庞，安寄遥几分感慨道，“现在偶尔想起从前，总觉得都快变成上辈子的回忆了。”

　　苏瑾皓淡淡地盯着她，并不说话，锐利深邃的瞳孔几乎可以将她整个吸入。

　　“我要先走了，等下还要去趟咖啡店。”她略带抱歉地笑笑，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裙角。

　　“咖啡店……”他抬眼追随着她的动作，“怎样？”

　　“很好啊，现在比起从前更受各年龄层的顾客欢迎。”

　　“那就好。”浅浅收回目光，苏瑾皓敛着眸子，缓缓道了句，“再见。”还有，新婚快乐。

　　“再见。”这次并没有留恋，转身的那一秒她将他永远地搁置在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似乎这也是记忆中头一次，她潇洒地甩开他，毅然决然地迈着步子离开不属于她的世界。

　　那抹纤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探监室的铁门后。

　　苏瑾皓被两个看守的狱警带走，往自己所处的狱所走去。

　　一步，一步，脚步似乎被灌了沉沉的铁链般凝重。不免自讽地勾勾嘴角，他又不是被上了脚链的死刑犯，怎么心情会陡然如同判了极刑一样。

　　罢了罢了，至少她现在很幸福。

　　而幸福，却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给予任何一个女人的东西。

　　苏瑾皓没有告诉她，亦没有告诉身边的人，甚至连小鬼和阿彪都不曾提起只字片语。有人说过，一个人至少要在心底保有一个秘密，他想，他的秘密会被自己永久的栓在那不令人碰触得到的禁地，就这样过去一辈子。

　　接触那个表行的千金的确是出于谋利金钱为最终目的，很抱歉他似乎已经忆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甚至是长相都显得模糊一片。他只晓得从那女人送他的钻石名表到信用卡以及皮夹，全部兑现竟有人民币一百三十五万元之多。

　　二十万给了谈静辰，三十五万留给小鬼他们两个，余下的那八十多万，却是全数投给了当时咖啡店的店主……

　　只为了包下这家她竭力想要留下的咖啡店，不让任何人买走它。

　　要知道自己从未给过她什么，带给她的除了无尽的伤害之外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到。眼下……那家店面，就算是他于她最后的礼物罢了。

　　一种同样珍贵，亦不可言说的礼物。

　　希望她永远地以为那家店是高煜阳赎下的就好。他不会解释什么，他永远不会说的。

　　铁门沉重的合上，狱警面无表情地锁着铁门，睨了里面的苏瑾皓一眼便踱着步子离开。

　　每天有新的罪犯会被关进监狱，却又有服满行刑的罪犯得到出狱。那些或绝望，或疯癫，或痴狂的，或丑陋的嘴脸在他眼里已经如同最微不足提的事物一般。

　　苏瑾皓懒懒地靠坐在长椅上，颓慵地扫视着狱间中冰凉空旷的摆设。长睫毛抵着眸子，黯淡光华蕴在其中缓缓地流转着。闭上眼，回忆起她的眼眸和笑靥，却发现是自己如何伸手都触及不到的遥远。

　　一分，一分，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那坐在黑暗中的男人已经悄然睡去，笔直的鼻梁为界限将脸上撒拢的阴影归为两色，五官在一片黑寂中却越发显得精致好看起来。

　　就那样……

　　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