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眠山

7、实验

　　早餐是牛奶燕麦粥和胡萝卜鸡蛋煎饼，不多不少，正是两个成年男人的量。
　　路与山只花了十来分钟做这顿早餐，在饭香味蔓延至餐桌前的时候，路与山还抱歉地冲他笑了笑，说这顿饭做的太仓促了，别见怪。
　　粥煮得香甜浓郁，配上金黄微焦的煎饼，实在滋润的很。许之行吃完了面前那一整盘饼，才发觉自己吃的有些撑了，只得慢慢地搅着碗里的粥，小口小口地往下咽。
　　路与山看的好笑，“等吃好了我就先开车送你回去。”
　　他平时吃饭很快，今天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怕自己先吃完了引得对方也停筷。
　　“你先去拿手机，免得因为没联系上你耽误什么事，剩下的，等你把事情处理完再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好处理的，许之行只上去匆匆换了身衣服，拿了手机和钥匙便往楼下跑。
　　昨日他到了家门前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钥匙，根本进不去门——幸好碰到了邻居出门，因着整个单元楼都是房东的租户，帮他给房东打了电话救急。
　　昨晚他翻来覆去地半天睡不着觉，想来想去，还是半夜偷偷爬起来，将门边贴着的春联小心的勾起，将钥匙塞了进去，又往上贴了两层胶带确保粘牢了，这才安心地睡去。
　　今天果然就排上用场了。
　　许之行暗自庆幸着，加快了下楼的脚步，等到了路与山点车前时，额间不免出了些细汗。
　　两人没有再找什么地方坐下谈话，直接在车里交流了起来。
　　“还记得昨天早上醒的时候是几点吗？”
　　许之行面上一红，老老实实地开口说:“大概是八点左右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路与山点点头，“今天早上我醒了一会儿，翻身继续睡的时候感觉到不太对，一转身就发现你……正在旁边睡着，”他说着，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叫醒你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表，七点零六。”
　　因为只有区区两次的数据，还是不确定的那种，所以两人并不能真的以此来推断事情发生的时间。
　　“之行，你还记得，昨天你早上醒的时候，是在床的哪一侧吗？”
　　“靠近窗户的那一侧，跟今天一样。”许之行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
　　但这两次许之行都是在睡着的状态下出现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身上穿的睡衣，再没有旁的东西。
　　“或许是只有贴身的东西才能一起带过来，因为你当时正在睡觉，身上除了睡衣也没有别的……”路与山这样推断到，“当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贴身’的准确定义是什么，是皮肤直接接触到的？还是指‘固定’在身上不会轻易脱落的？”
　　“毕竟人在睡觉的时候，皮肤不可避免的会接触枕头、床单、被罩，如果只按皮肤接触的标准来算，你应该带着床上三件套一起出现才对。”路与山随意调侃了一句，见许之行认真地随着他的话点头，顿时忍俊不禁。
　　“话说回来，我记得昨天早上出门前，打开了卧室的门窗通风，但是……”路与山顿了一下，看着他继续说道，“我回来的时候，门窗却都是关着的。”
　　路与山就是因为这个，才察觉到家里的情况不对，否则他不会一回家就往卧室里去。
　　许之行困惑地摇摇头，“我没有动过。”，然后皱着眉头想了几秒，又开口道:“我只把窗帘拉开了，门窗没有动过。最起码在我醒之后，门窗一直都是关着的。”
　　路与山点点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要减少这件事带来的麻烦，首先就要掌握它的规律。”
　　“我们需要做一个实验。”
　　实验？
　　许之行有些惊奇地看向他，“怎么做？”
　　路与山闻言笑了笑，盯着他骤然亮起的圆溜溜的双眼看了几秒，然后移开目光，微微垂下了头，原本挺直的脊背也随之弯折了些许。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动，却微妙地改变了面前这人的气质。
　　不再是万难皆不可阻的从容不迫，而是……有一些颓然。然而这只出现了短短一瞬，短到许之行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我需要想一想，嗯，写一份实验设计方案。”路与山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许之行怔怔地看着，心里突然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对于路与山的冲击和影响究竟有多大。
　　于他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像是有神用笔下了命运，说他们注定会相遇。为此他可以不在乎这些用科学解释不清的怪事，不关心被颠覆的认知，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就此打住，甚至会为此暗暗窃喜。
　　他当然会如此，他是既得利益者，又怎会为此苦恼不堪。
　　所以昨晚，在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决定把钥匙藏在春联里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呢？他想万一真的发生了，多一层保险也是好事。
　　他想，要是再发生一次就好了。我们没有见面的理由，要是能再见他就好了。
　　这是他的私心。
　　可对路与山来说，这是多大的麻烦啊。
　　有谁能接受每天早上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你的床上呢？
　　没法防备，没法阻止，没法改变。
　　就像是一个突然生效的霸王条款，明明甲乙双方都不知情，却又不得不接受和执行。
　　想到这儿，许之行有一种奇异的愧疚感，不但不使他感到沉重，反倒有些欢欣鼓舞。
　　真奇怪。
　　两人都没有再提起有关梦境的事。
　　路与山的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才是事情的关键。但他不能一上来就直接提出——
　　一来，梦境里的内容过于敏感，对于刚认识的两个人来说，能够保持现下这种既不排斥也不亲近的关系，是最好的选择。而他一旦把梦中的内容如实相告，只会让两人感到尴尬。
　　二来……
　　路与山在处理完手头的文件之后，起身续了一杯水。此刻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但他没有选择去吃午饭，而是又坐回电脑前。
　　桌上的茶杯热气氤氲，路与山在电脑桌面新建一个Word文档，用键盘打下一行字——
　　实验名称:某特异性事件研究
　　他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一个括号，待定。
　　二来，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猜测，与其莽撞地直捣核心，倒不如先慢慢敲碎那些边边角角。
　　路与山抿了一口茶，轻笑了一声，又继续打字。
　　毕竟，他想要的，又不仅仅只是解决这个问题而已。
　　路与山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写完这份匪夷所思的实验方案，却没有选择直接将文件发给许之行，而是在精心解决了自己的午餐之后，先给许之行发了个消息进行询问。
　　【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这其实不太符合路与山一贯的高效交流方式。
　　无论是使用微信聊天或是电话，都只适合于日常的询问或是通知，而对于逻辑严密清晰的学术研究来说，一封可以简洁明了地叙述和展示全部思路内容的邮件才是最优选择。
　　只有思路不清晰的人才需要在对话中得到他人的引导——路与山如是说。
　　直接发文件显得过于生硬死板，毕竟这不是一场学术交流。那么既然选择了打电话，路与山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提前询问一下呢？
　　路与山还是在看到时间之后突然想起来的——这个时候，许之行有很大可能正在睡午觉。所以为了避免意外将人吵醒，他选择了先提前询问对方。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当许之行发现这条消息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此时已是六月份，许之行的课程都结束的差不多了，每天的安排基本都是自由复习。他自认定力还算不错，索性便待在出租屋里自己复习，不再去图书馆占位置。
　　这也省下了来回路上的奔波，除了导师有事时叫过他两次，这一周许之行基本没去过学校。
　　既然挤出了时间，许之行也不亏待自己，把每天的午休起床铃往后挪了半个小时。
　　【抱歉，之前在午休没有看到消息】
　　【现在方便的】
　　路与山眼眸一闪，看来梦境中所描述的，果然有几分真实。只是不知道文字所描述的性格经历与生活习惯，是否真的和现在的许之行相差无几？
　　“之行？”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低低一声“嗯”，路与山笑了一下，“幸好没有直接打电话给你，不然怕是要把你吵醒了。”
　　“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一下，有关我说的那个实验的事情。”
　　许之行了然，除了这个，路与山哪有什么别的事情好联系自己的。
　　“这两次出现的地点都是一样的，但在时间上我们还不能确定。我昨天早上大概六点半之后就没再进过卧室，在那之前是一切正常的。而这两次你都是在睡着的状态下……”
　　“我们可以先做一个假设，假设在这个事件当中，你每次出现的时间地点和状态都是不变的，那么我们可以暂时把时间定为六点半之后，七点零六分之前，地点就是主卧床铺靠窗的那一侧。”
　　“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们首先需要做到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许之行不自觉皱了皱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而后他马上反应过来了路与山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先维持原样？”许之行试探着开口，“我们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做，就跟以前一样，看看事情到底还会不会发生，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有没有什么变化？”
　　路与山立刻肯定了他说的话，“最起码要在不添加干扰项的情况下，连续两次得到相同的结果，顺便，我们也可以确认一下具体的时间点。”
　　两人沟通之后，最终决定以最自然平常的状态来度过今明两天的晚上，看看事情会不会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是会固定发生的。
　　虽然一些可能会影响结果的事情不能做，但是一些无关的事情还是可以进行的。
　　虽然许之行不能穿戴整齐连鞋也不脱地躺在床上睡觉，也没办法把手机钥匙挂在身上看看能否一起带过去，但他至少可以做一下准备以减少自己的窘迫——
　　比如放一套衣服在路与山家里，免得第二天出门时只能穿一身睡衣，连鞋都没有。比如准备一把备用钥匙和一些零钱，塞在那套衣物的兜里。手机是没办法了，他只有一个，之前换下的那个也转手卖掉了。
　　说起来他还从路与山家里穿走了两双拖鞋，不如这次顺便还回去。这样想着，他又拿出来一个干净袋子。
　　最后路与山收到了三个手提袋。
　　“这个是我的衣服和鞋子，先放在你这里，万一……我还能换身能出门的衣服，这个是，我之前穿走的拖鞋。”见路与山神态自然地接过去，许之行的耳尖反倒不自然地红起来。“谢谢，”他低声说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路与山垂眸笑了一下，很轻很短的一声笑，却像是一下子撞到了许之行的心口。
　　他回去之后辗转难眠，满心满眼都是刚刚路与山垂眸一笑的俊朗模样。一想到明天一早，或许又会在那个人的身边醒来，他更是睡意全无。
　　许之行叹了口气，把脸半埋进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