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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来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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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孩子?”一道沙哑地透露着年迈的声音喊道。
灰头土脸的肖铎紧紧地搂着最小的弟弟,邓钟害怕地抓紧了肖铎的衣服。
一道阴影打下来,堆满褶皱的脸与几近腐烂的肉臭一齐靠近,肖铎屏住呼吸想要隔绝这令人厌恶的味道,可最终还是在窒息的威胁中败下阵来。
一道紫色的疤从眉头顺着眼睛横下脸颊,眼睛是焦黄的昏浊,厚重眼皮耷拉下来,几乎要将眼睛遮住。看到肖铎害怕的后退,他伸出伸出如同脱水蚯蚓般的手指点点冯铮:“别怕,孩子,你娘叫我来接你的。你娘是不是叫赵青燕?你爹是不是叫孟仪昭?那就对啦!我也姓赵,勉强算你的老伯。你娘知道枯叶蝶那厮不靠谱,特意叫我在这周围等着接应你们兄弟三人。”
“你姓赵?赵什么?我没听说过你,也没见过你。”肖铎不敢轻易相信眼前这个古怪的老人,本能地提防。
“我叫什么?哈哈哈哈。”老人突然笑了出来,露出一口被烟熏黄了的牙,本来就佝偻的腰此时更低了,几乎是要低进地里去,“我叫提灯老人,孩子,不叫别的,就叫提灯老人。不愧是赵青燕的孩子,警惕心和他娘一模一样。”
提灯老人长长地咳了一下,从身上的破布兜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三下两下折出个纸灯笼漂浮在空中,通身发出微弱的光。他道:“怎么样?孩子,这回信了吧?”
肖铎在心里惊喜,这是母亲的折纸术,眼前的老人就是母亲的族人。可随即又蒙担忧,母亲将他们送走,其实就已经说明了长京的形势并不明朗,而他们也没办法再回去了:“你果真是母亲派来接我们的?母亲那里怎么样?她还好吗?”
“你娘她死了,你爹也死了,华夫人杀死了他们,现在他们正四处找你们三个小东西哩。所以你们三个要想不被那老妖婆捉住,就跟我去西边。”提灯老人说完,大声咳起了痰。
这是早就知道了的可能,一经确定还是难以接受。
肖铎红了眼圈,心中痛如泉涌麻痹四肢百骸,天地之间再无依无靠。邓钟又挨近,挤到肖铎身边,含糊不清地喊哥哥。
到底是双生子,彼此之间有心灵感应,尽管对父母离去的事实、前途不明的现状无半分理解,却对肖铎悲痛的心有反应。
肖铎往弟弟身上依靠,一时之间茫无头绪。他们三个孩子能做什么呢?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可本心之中,更不想和提灯老人走。
“逃?你们能逃去哪?”提灯老人狞笑着,五官和皱纹扭在一起,把瘦弱的肖铎掼到墙上。邓钟紧紧抱着挣扎的冯铮躲在墙角,脑袋几乎缩没,只敢小声叫喊哥哥。
提灯老人咳嗽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两张脏纸,转眼就变成一副手铐将肖铎钉在墙上。看见肖铎无法反抗的耷拉着脑袋,这才转身走进屋去。
没了声音,邓钟稍一松懈,冯铮一脸眼泪地挣出来,爬到肖铎身边,用力撕纸镣铐,哽咽:“大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我不知不觉中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吧。这样也好,他对你们漠不关心也好,总比拿对我的法子对你们要好。”
肖铎抬起肿胀的眼睛看向冯铮,冯铮越长越大,眼见不久就要到肖铎遇见提灯老人时候的年岁了。
又一次逃跑失败了。
最终,肖铎还是跟提灯老人走了。处处提防,小心翼翼,可提灯老人表现得真像是父母委托的故人,无过分亲近也无疏忽。
一年过去,初春季节,此城尚冷,树叶未发芽,破旧的客栈之中,肖铎对提灯老人终于放下戒心。
提灯老人端来一碗白面条放在兄弟三人眼前,肖铎最后一点戒心消去,冲他道谢,却见提灯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在闪烁。
一瞬间太快,来不及确定。提灯老人的拳头已经挥来,在肖铎的左脸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客栈之中顿时死寂,肖铎被扇倒在地,提灯老人踢开长凳,伸手去扯地上的人,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又要落下一巴掌。
客栈中的人赶紧来拦,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肖铎脑袋嗡鸣,想不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惹提灯老人不快。殊不知,毫无道理、全凭心情的拳脚相向自此开始。
唯一能给肖铎安慰的是,一切的恶意只针对他,提灯老人始终对邓钟冯铮视若无物。
自那以后,肖铎便起了逃跑的念头。
苍天无眼,次次失败,被抓回来时更残暴的殴打,却会给肖铎留一口气。
这一次,肖铎连捅十几刀,刀刀用尽全力,因为拔刀而喷涌而出的血溅了肖铎在脸上,身上,手上。
提灯老人看上去也像是真的死了,一动不动,邓钟紧紧抱着冯铮,瞪大眼睛看着肖铎,如同被钉死在原地一动不动。
肖铎捏紧短刀,转身拉上邓钟不住催促:“走!快走!”
闻声邓钟才能从地上将脚拔起,随着肖铎的动作用尽全力朝着远离提灯老人的地方跑去。
三人跌跌撞撞地懵头跑了很久,直跑到没有力气,周围完全是陌生的景象,在一处街道的转角大口喘气。
天完全黑了,只有星子的光芒,肖铎脱力顺着墙壁滑下来,汗水裹挟着热气蒸得他头昏。
“不可能!”肖铎在心中呐喊。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泪从眼里流下来,忽然他就不想再反抗了,好累。
太阳在旁边要沉不沉,像是一只眼睛始终紧盯着他们。
终于,肖铎脱力摔倒,大地砸得他头晕目眩,吸走他全部力气。抱着冯铮的邓钟在前面停下,满眼疑惑地看着肖铎,轻轻地叫喊如同催促:“哥哥,哥哥。”
“别喊了,快跑,你这傻子。”肖铎在心里想着,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喊出来,就这么昏了过去。
肖铎醒来时,躺在一个从未见过的房间里,鼻间是从未闻过的气味,仔细辨认像是阳光做成的熏香的味道。绿色的窗户,洁白的床褥,木头桌子上放着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洁白的花朵。
肖铎静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脑袋空空。“吱嘎”一声门响,肖铎本能地瑟缩,头皮也炸起来。
一身绿沉颜色,华贵的奇奕服装的少年走了进来。华丽的头巾包裹着乌黑的头发,色彩鲜艳的宝石作耳坠。就这么站在他的床前,温暖的笑脸看着他张嘴说了些什么。
肖铎耳朵嗡嗡的,听不分明。
少年招了招手,走进来个长胡子的中年人,用汉话说:“你醒了?”
肖铎久不见除了他们以外的人说中原话,忽地眼睛亮起,那长胡子见他这样,笑道:“我是康段,是赫连家的随行翻译,这位是赫连家的二儿子赫连追。你有什么困难尽可以和我们说。”
说到这赫连追忍不住拉住康段,兴奋地朝肖铎说话,只是磕磕巴巴的,叫人听不大懂,康段笑笑说道:“他说,你弟弟哭着背着你走,到处求人救你,求到我头上,我。他汉语说的不大好,但总是喜欢和人说,你多理解。”
“多谢救命之恩,请问我弟弟他们怎么样了?”
“你弟弟们没事,只有你伤得重。发生什么了,怎么全身都是血?”
“我……”肖铎实在是说不出口。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这里是我家,我叫赫连追,你叫什么名字?”赫连追此句说的极为流利,似乎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说的很好,满怀期待地等着肖铎的回答。
“肖铎。”肖铎小声回道,带着一些莫名的心虚。
“好……铎?”赫连追努力重复,但始终发不出“肖”的音来,“安心在这住,把伤养好。不用担心你弟弟,我叫人把他们带来。”赫连追说完,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充满善意,清澈的眼睛里有着让人想要相信的魔力,冲肖铎一笑然后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康段跟着出去。
不一会,邓钟领着冯铮进来了。
邓钟憨厚的脸上满是快乐,冯铮见到肖铎,闹着要哥哥抱。
可是肖铎伤的太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将冯铮抱上床来,只得安慰道:“乖,大哥没有力气,阿钟,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昏倒了,要大夫,阿钟找大夫,赫连说他有大夫。”
“提灯老人呢?”
邓钟摇摇头道:“不知道。”
肖铎心想,不知道,就是再也没见过。劫后余生的幸福还没完全涨开,复又担心起来。要是提灯老人再找上来该怎么办?他明明没死透!
“你好些了吗?”赫连追笑问,今天他穿了一件褐纹皮袄,腰间别着一把弯刀。
“好多了,多谢相救。”
“不客气。”赫连追笑笑,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你要走吗?走去哪里?”
“我不知道。”肖铎低头,复又抬起来道,“实不相瞒,我是带着弟弟们逃出来的,我们没了父母,只好四处流浪,中途遇到一个怪老头本想着能被收到门下学点本事赚钱,没想到他为人自私自利,不肯教给我们真本事,只想着用我们给他赚钱,打骂是家常便饭。我们也是实在受不了了才逃了出来。”
肖铎边说边注意着赫连追的表情,只见赫连追眉头皱着,他猜他是相信了并开始同情他了,于是低下头接着道:“他酗酒,醉了就喜欢打人,每次他一喝酒我就把弟弟们藏起来。中途我们也逃过很多次,但每次都被他抓回来,回来就又是一顿毒打。”
赫连追沉默,不一会儿带着康段进来了,对肖铎抱歉地笑笑:“我听不太懂,你再说,康段翻译。”
肖铎默默低下眼睛,不叫他们发现,尽可能平静地重复,康段听得神色凝重,赫连追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尽可能地安慰道:“有什么,我帮你?”
肖铎摇摇头,赫连追接着道:“既然你们无处可去,不如同我们回抒勒。抒勒赫连是一个大家族,家中的孩子不计其数,肯定会接受你们的。”
“抒勒?我们真的可以在那里住下来吗?”
“当然,不管是姓什么,只要来到了抒勒就都是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大家互帮互助,共同幸福地生活。之后我会请族长为你们请一个新的名字。”
赫连追说的那样真,叫肖铎立刻相信了。
他并没有撒谎,失而复得的平静日子在此一天天上演,冯铮从幼稚的孩童变成满怀心事的少年,少年时春天的风吹起风筝,下过雨的小沟里会有能吹出泡泡的茂茂草。可转眼景象就会变得萧瑟,如今赫连遥的痛斥还眼前。
赫连遥叫道:“我哥哥对你那么好,我们都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要恩将仇报!害死我哥哥!”
肖铎整个人像是被抽取灵魂般,连声音也是空洞而有气无力的:“对不起,我没想过害他。可我不害伯仲,伯仲由我而死。我有罪,没什么好辩驳的。”
“我不管,给他偿命!”
“阿遥,对不起,不行。我得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对不起。”
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悔恨的言语不会为尸体筑起温暖,止住流出的血,抚平结痂的疤。
肖铎每年冬日都要发病咳嗽,看了许多大夫也无济于事,反而叫他拜师求道,成为了大夫。既然无法继续修习武功,跟着大夫学习医术,在老师傅手下干活挣一些钱,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赚的钱还可以给弟弟们交学费去先生那里学知识。
只是邓钟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肖铎便也不强求,好在力气大,跟着搬运货物也能赚一点。只是冯铮还小,在家中习字。
这里的生活太幸福美好,叫肖铎已经忘记仇恨,只是在团圆的日子之中才显露出一点人生的残缺来。在终于能安稳下来的第一个的元宵节,邓钟一定要花灯,肖铎无法只得给邓钟和冯铮一人做了一个提灯,又做了许多小莲灯准许他们去往河边放灯。
正巧赫连遥带着一众孩子们过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的他们纷纷跟来,追问这到底是什么,反而叫冯铮神气起来,可当他们也要放灯的时候忽然又不愿意。眼看就要打起来,肖铎只好劝道:“阿铮,给他们一个,我再给你做。”
冯铮含着眼泪,赌气般地砸在地上,大叫一声“我不放了”而后跑开。肖铎追了一步停下,又看看河边面面相觑的孩子们,只好折回来道:“阿钟,你去追他,抱他回家。”
赫连遥眼见如此,也十分不悦,一脚将莲灯踩烂,冲着身后的孩子们道:“有什么可玩儿的,跟我走,捉羊去!”
赫连遥一向是孩子王,聪明点子多,又是赫连家最小的女儿,众人常自娇惯忍让使她颇不注意与人之礼仪,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呼啦一群跑走了。
肖铎目送着他们离开,远离了水源也就不必担心了,于是抬步朝家中走去。远远地便看见邓钟坐在门口,肖铎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不用招呼,邓钟自己就跟上肖铎的脚步朝里走去。旁边的栅栏里也有几只羊,此时都温顺地卧在干草上,一只小羊羔倚在母羊旁边,而另一只被冯铮抱着躲在母羊身后。
母羊一瞧见肖铎就“咩咩”鸣叫,肖铎走进去,蹲在冯铮身边,轻声安慰:“只是几个莲灯而已,不可以这么小气。”
冯铮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小羊羔柔软的羊毛中。
肖铎又道:“赫连家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你就且让着她些。”
冯铮终于控制不住,大声质问:“为什么我什么都得让着她?她根本就不讲理,什么都要抢,拿过去又不珍惜。我讨厌她!我讨厌赫连家!”
话一落地,肖铎已经变脸,冯铮见状反而软了下来,哀求道:“大哥,我们的恩什么时候才能报完?我们不能搬去别的地方住吗?”
肖铎不答话,只是沉默地用袖子将冯铮脸上的泪水鼻涕抹去,叹了口气道:“等你再大些,能自己生活的时候吧。”
由此,冯铮的心中燃起一点小小的希望,不禁由此装起了大人样,而且顿顿吃都要吃撑才够,只盼自己能快快长大。自那又是七年,又是一年临近赫连追的生辰。
冯铮正在一旁铡草,只见赫连追骑马奔来,到了门口便是一个利落的下身,弄得身上玛瑙琥珀的珠串响个不停,他直用抒勒的话向冯铮打招呼,冯铮只淡淡地回应。他本只不喜赫连遥,但在经年累月之中,这种厌恶逐渐随着名字扩散到了每一个姓赫连的人身上,因此虽然赫连追对他并无半点不好,他也难掩心烦之意。
“央迩铮,央铎呢?”
“康段大伯的马最近不吃草了,他又不在家,伯母叫大哥去看看。”
“好,那我在这里等他。”赫连追走到冯铮身边,在冯铮弯腰收拾草的间隙,将早已抱好的草放在铡刀旁铡草。
这边草刚好铡完,那边肖铎便进了门。赫连追笑道:“央铎!马怎样?”
“只是生了个小病,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猜我这次和商队出去看到了什么?”赫连追揽着肖铎的肩,与他一齐走进屋里,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道,“好稀罕的舞,是你的家乡的舞。”
肖铎一愣,随即冷汗激起:“我家乡的舞?”
“是啊,你看你都吓到了吧。只可惜那女子也是商队的人,只表演一阵就又要跟着商队走啦。她就像是……像是你手里拿着的迎风盛开的格桑花,小小的一个却很鲜艳,柔软的腰肢就像是风吹的花茎又细又软。”
肖铎心中本在害怕是有人寻迹追杀而来,为掩饰恐惧而收拾药箱,胡乱抓东西往里面塞。听得赫连追说完才安下心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已经风干的花朵情不自禁地自嘲,自己也太草木皆兵,以及赫连追的形容也真是贴切。
赫连追将肖铎手中的花朵拿走,举到阳光前轻轻捻着看,问道:“你们家乡的女子都这样柔软吗?舞也都这样美丽吗?”
肖铎想了想,其实他从没见过多少舞蹈,只有幼年他开蒙那年乐府表演的一舞水洞八仙,长京的景象因为蒙上了痛苦的外衣而逐渐在脑海中的角落里落灰,此时再要翻找也都腐朽地没有样子了,只道:“你也知道我很小就离开了,记不太得了。”
赫连追偏头看他,眼波一转道:“说的也是,下次你就替康段大叔跟我们一起去,运气好的话还能再看见。我真想你也看看。”
肖铎摇头:“我怎么能替康段大叔?”
“你怎么不能替?康段大叔已经上了年岁,大家也都放心叫你看病,何况下月他还要准备他女儿的婚礼。你不用张嘴,我去和他说,大不了你只做我们的翻译。”
赫连追说的高兴,肖铎实在是不忍拒绝。
最终肖铎虽随行但无功而返,跳着软舞的美人仿佛从没来过。没能见到的赫连追自返程之路便怏怏不乐,好久才愿意和肖铎说话。
“我临行之前还向天许愿希望能再次看见,愿意上天看在我生辰来临的份上,让我再一饱眼福,可惜上天不准许……她若如天上的云彩,一抬头便能望见,多好。”
赫连追抬头望天,接连叹息,肖铎随赫连追的样子朝天上看去,白云一团一团缓慢地跟随,赫连追鲜少有如此低落之时,叫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思绪如微风钻进他的脑袋:“我如何不能给他做一个?”
这样想着,天上的云也变了模样,在肖铎的眼中正如一个正在端腿的舞女,忽地一声笑从嘴中泄出来,引得赫连追瞧他,问道:“你笑什么?”
肖铎也正过脸来看他,郑重道:“等你生辰的那天,我想会有一场舞叫你看个够。”
赫连追闻言瞪大眼睛追问,只是无论他以什么话威逼利诱,肖铎就是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之后肖铎便常闭门不出,只有人急病求医这才出来一趟。今天又有一人前来询问,冯铮将人送至门前,回望了一下紧闭的屋门犹豫道:“好像是在画画。”
得到答案那人疑惑不解地走了,冯铮也按捺不住好奇,走到肖铎门帘旁问道:“大哥,你到底在做什么?”
肖铎只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肖铎将布帘掀开,把冯铮往后推了推,走到桌边将茶水端起来又往屋里走,路过冯铮的时候只叫他找几朵好看的花来便又走进屋去。
冯铮不明所以也知道他不会再说,听话地出去找来了几朵花。
如此这般,直至还有一天便是赫连追的生辰。
傍晚时分,赫连遥悠哉悠哉地骑着马过来,走到门边只勒住了马,问道:“央铎呢?”
冯铮和她始终不对付,这些年来只学得了个躲得起,若无其事地夹菜吃饭并不答话。邓钟习以为常,一字一字道:“大哥在屋里。”
赫连遥这才下得马来往屋中走去,邓钟见状跑到门边拦住她道:“大哥说,谁也不许进来。”
赫连遥不意如此,当即瞪大了双眼道:“谁也不许,我也不许?”
邓钟点点头,赫连遥十分不高兴,用力推他却纹丝不动,登时涨红了脸冲屋里道:“央铎!央铎!你出来!我二哥和我说了,你有大惊喜给他,快先让我看看!”
以往以来,肖铎都对她爱护有加,无有不从,因此这次赫连遥也以为肖铎会立刻从屋里走出,训斥两个弟弟几句再将她请进去。可是这次肖铎却迟迟不出来,引得赫连遥烦躁,冲邓钟叫道:“他到底在没在?你可别撒谎。”
邓钟点点头:“大哥在屋里,不许人进去。”
赫连遥心中暗骂他傻子,自知他再不会说别的话也不会让她进去,转身朝向冯铮道:“喂!你大哥到底在没在屋里?”
冯铮一听到她的声音,见到她的样子,甚至于听到任何有关她的只言片语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烦躁,于此时的赫连遥有过之无不及,强自压下心中情绪道:“在!”
“那他怎么不出来见我?”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你想见就见?冯铮在心中暗骂,嘴上回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他弟弟吗?”赫连遥咄咄相逼,冯铮反唇相讥:“你也是赫连追的妹妹,怎么不知道?”
赫连遥一愣,不知他这说法从何而来,一边怒目而视一边转着脑筋,好不容易想明白他说的是礼物,才回:“我二哥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我二哥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赫连遥果不其然又愣住,冯铮将碗筷快快收拢了便朝外走去,邓钟大声问道:“阿铮?去哪?”
“消食!”
待得漫天星斗,冯铮这才回来,门口一团黑影,是邓钟窝在门边睡着了,庞大的身躯将整个门都堵上。冯铮纳罕都这个时辰了,大哥还不许进去?无法他只得叫醒邓钟,邓钟睡眼惺忪地道:“大哥,不叫进去。”
冯铮指指天:“都这个时辰了,大哥可从没这个点了还不许咱们进去。”说罢抬脚就要进去,邓钟拉他的手,冯铮身形一顿,转过头来道:“要不你在这等着,我进去问问大哥?”
邓钟犹豫了一下,最终松开了手。冯铮走进去摸出蜡烛,将已经燃尽的灯火重新点燃,走到肖铎的门边,叫道:“大哥?大哥?”
屋内始终没人应,冯铮心中忽然一阵发毛,各种肖铎遇害的情景控制不住地涌入脑海,立时掀开布帘进去,给门边的小灯续上灯火,立时照亮了半个房间。地上杂乱不堪,一地的边角料,冯铮端着蜡烛小心翼翼地往桌边走,想点燃桌上的蜡烛,可他刚一弯腰,只见燃尽的烛台边上一双白玉般的女人手安静地交叠放着。
冯铮立时吓得魂不附体,跌坐于地,蜡烛也脱手掉落。邓钟闻声进来,赶忙将其扶起,不停喊他。
“那里……有个女人。”冯铮伸手往那里一指,哪想此话一出邓钟开始怪叫,双手抱着头后退着往墙角躲去。
冯铮见他害怕,心中更加发毛,此时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音,肖铎跌跌撞撞地从黑暗中出来,略带沙哑的声音充满焦急:“阿钟!别怕,我在这。”
肖铎抱住邓钟,可是邓钟仍旧在呜咽,攥紧了肖铎的衣服害怕地直发抖,一直在说:“华夫人,华夫人在那!”
“没有,这儿没有她。你又做梦了。”肖铎按下邓钟指着的手,轻拍着邓钟的后背细声安慰,“别怕,我在这,爹爹和妈妈也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呢,别害怕……”
冯铮叫道:“大哥,那儿真的有一个女人。”
肖铎的手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起身摸索到窗边,将遮盖着的布帘撤下,清冷的月光立时洒进来,房间内的一切也都显现出淡淡的模样来。
桌边坐着一个肤白貌美,锦衣华带的女子,扬起淡淡的微笑目视着前方。
邓钟止住了哭泣喃喃道:“不是华夫人。”
“当然不是啦,原来你们是被她吓到了。”肖铎捡起地上的蜡烛走到门边重新燃上,“这是纸戏,阿钟你知道的。”
“纸戏?那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是……”肖铎犹豫了一下才道,“就当她是一个皮影吧。”
冯铮站起来走到美人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拉了拉她身上的衣服,又捡起地上的碎纸,问道:“大哥你拿这个做的?怎么做的,怎会这么真?怎么二哥知道我不知道。”
肖铎正不知怎么说才好,邓钟却说道:“妈妈教给大哥的。妈妈的纸戏,我不害怕。”
“妈妈的纸戏?”冯铮的身形定住,仔细地瞧着美人的脸庞。
肖铎瞧着冯铮的脸适时道:“这么晚了,都快去睡吧。明日赫连追的生辰还不知怎样热闹,你俩要是睡过头就太可惜了。”
邓钟从善如流地站起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冯铮却仍坐在美人旁边不动,等邓钟走了才道:“你这些日子来夙兴夜寐的就是在做她吗?”
肖铎坐在他旁边:“对,你也快去睡吧。”
冯铮转过头来看着肖铎的眼睛问道:“纸戏是什么?妈妈的纸戏是说我们的生身母亲教给你纸戏的吗?她……是什么样子?”
肖铎不说话,冯铮便接着问:“爹又是什么样子?”
肖铎叹了口气,看着冯铮逐渐长开的面庞,轻声道:“妈妈她很漂亮又很温柔,爹爹也很温柔、又很漂亮。”说到这肖铎忽地笑了出来:“太久了,我也忘了。阿铮,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你自小便在这里长大,过去种种和你并无半点关系。你叫央迩铮,我叫央铎,我们往后都要用这个名字活下去,好吗?”
冯铮心中只是好奇,其实并无多大感情,他所真正在意的只是养护他长大的两个哥哥,那些肖铎记忆里的爱恨情仇于他只是真实的故事,不知道也就不知道。
可关于大哥的事情,他还是很好奇,在肖铎的不断催促下仍撒娇问道:“你只回答了我一个!”
肖铎挑挑眉:“好吧,只一下。”
话音一落,美人从桌上站起来,点着脚尖旋着舞步在屋中环绕了一圈复又坐回桌子上,看得冯铮直瞪眼。
“你怎么做到的?你打算直接把她送给赫连追?”
肖铎把冯铮往外推,可冯铮惊奇地拉着肖铎的手不停追问,肖铎只好道:“当然不是,我是叫她给赫连追表演一舞水洞八仙,等结束了我再和你说,现下我困得很。”
翌日是个艳阳天,晴空万里,飞扬的彩带要去抓白云的手。
这里庆祝生辰的方式便是尽量快乐,最好的肉最烈的酒,最美的舞最靓的歌,骑马射箭、斗技摔跤。冯铮和邓钟甫一出门,便见赫连追的两个表哥多吉和多杰等在外面,瞧见他们便咧开嘴大笑,一个叫道:“央钟,咱们今年再来摔跤。”说完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另一个笑道:“央迩铮,长高啦。央铎呢?”
“大哥他要准备赫连追的生辰礼,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多吉将脸凑过来:“听阿追说了,他逢人便说,高兴得很。是什么,提前跟我们讲讲,我们不告诉他。”
冯铮摇摇头,将人一把推开:“我也不知道,他谁也不告诉。”
多吉瞧瞧多杰,多杰会意地推了多吉一下道:“得了,一会儿摔跤大会结束,各位都得将礼物拿出来,晚点看又不是没的看。”
四人到时,大会上已是热火朝天,摔跤场上两位勇士正在较量,多杰按捺不住拉着邓钟就往前走。多杰见惯了他的模样,只问冯铮:“你玩儿些什么?”
冯铮摇摇头,朝边儿上走去,多杰跟在他后面,打趣道:“央迩铮这么多年你只变样子,脾气怎么一点也不变?年年也不参加。”
冯铮找到一个坐席后面坐下,拿起盘中的葡萄便吃:“你要玩就自己玩去。”
这时多杰远远看见赫连追拿着弓箭朝这边走来,解下腰间彩带朝他挥舞,赫连追瞧见便小步跑了过来。多杰对他如对冯铮一般将他揽住:“今天过去就是大人了,可以娶女子了。待会儿你一定要将我的礼物放在奖品里,今年我可是找到了一块很好的琥珀,里面包着一个蝴蝶!”
“你开口,我一定做。”赫连追点点头,又道:“多杰,央迩铮,起来跟我去那边的坐席。我们一起看舞。”
冯铮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他才不想和一堆赫连家的人坐在一起,毕竟他能来参加已是十分勉强自己。但赫连追和多杰盛情邀请,不容他拒绝,硬将他拉出座位。
刚一坐下便看见赫连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身后几个男子紧追着她的步伐不断好言相哄,但她都置之不理只闷着头往坐席这边来,一瞧见冯铮也坐在这边脸色顿时更臭。
赫连追背对着赫连遥忙着和多吉和冯铮说话,复又将跟着商队出去见识到惊鸿一舞自此难忘:“我再和央铎出去,可惜没有看见,所以这次,我和你和央铎咱们看咱们的舞。”
多杰点头称好,然后一抬下巴:“阿遥来了,很不高兴。”
赫连追转过身去一瞧,赫连遥果然黑着脸,一顿询问赫连遥只说什么也没有,赫连追也没了耐性不再理她,看不远处的赛马:“多杰,央迩铮,你们觉得谁会赢?”
多杰则反问:“难道你不去赢上一回?”
赫连追大笑一声,而后一圈圈环视,寻找肖铎的身影:“我已经赢了一匹好马了,剩下的就留给其他人吧。央铎怎的还不来?”
多杰也朝四周看去:“到底是什么礼物啊?”
忽然一阵香气扑鼻,柳枝般的腰肢一晃而过将众人的目光纷纷夺去,鼓点随即而至,身着淡蓝裙子的舞女仿佛草原上的一只游鱼,旋转的裙摆好似一圈圈涟漪,拂动的风把律动从指尖传到指尖,再将香气送至赫连追等人的鼻尖。
舞女舞到何处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到何处,渐渐地坐席坐满,四周围满,甚至有琴声在应和鼓点为舞蹈锦上添花。
一舞终了,人群中爆发出惊天的叫好声,各式各样的鲜花抛向她,这是对好舞最高的敬意。赫连追翻过坐席,来到她面前,问她:“你是谁?”
女子缓慢地抬起头,沉鱼落雁般的容貌完全地展现在赫连追面前,就连开口的声音也甜似蜜:“生辰快乐。这舞献给你。”
赫连追笑了出来:“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只笑却不答话,直到赫连追等的奇怪了才道:“我叫海晏珠。”
“海晏珠,海洋的女儿。”赫连追过于激动,控制不住地将海晏珠名字的含义也说了出来,“你刚表演的是什么舞?”
“水洞八仙舞。”
“水洞八仙舞。是不是央铎找你来的?一定是央铎!”赫连追转头在人群中寻找肖铎,终于在人群的角落里发现他,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将他抱住,力道之大叫肖铎有些喘不过气。
“谢谢你!央铎!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赫连追松开肖铎,握着肖铎的手举起来大声宣布:“海晏珠的水洞八仙舞是央铎献给我的,我也要给央铎最好的回礼!”
又是一阵鼓掌叫好,在抒勒,若有人过生辰,那他就要从生辰礼物中挑一件他最满意的,然后将生命的美妙与他共享,也就是给予他一条全新的生命,通常是新生的马驹牛羊或者猎鹰猎犬,但也有人选择种子或花朵。但无论是什么都代表着他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是值得与其分享生命的亲人,是无价的关系。
然后赫连追瞧向肖铎问他:“你想要什么?”
今年赫连家的母马一如既往生了一只极好的小马驹,猎犬也生了一窝小狗,赫连追并不多说,他们都心知肚明肖铎知道他家现在的新生命。
肖铎笑道:“那就那只通身棕红的小马。”
“好!”赫连追大声答应,然后将自己身上的一条鲜红的彩带解下系在肖铎的衣襟上,然后拍了拍他跑回海晏珠的身边,又将身上另一条奶白的彩带解下双手递到海晏珠的面前。
众人见此欢呼大叫,无不激动雀跃,赠送白色彩带在抒勒是表达喜欢的意思。赫连追道:“海晏珠,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舞,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海晏珠微笑着看着赫连追,在一众人之中,唯有三人变了脸色,肖铎愣怔在原地,冯铮嚯地起身,赫连遥已然冲进人群之中一把将赫连追的彩带抓下来扔在脚下,大声怒骂:“你瞎了眼!”
赫连追不明所以,只觉她又在无理取闹,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便再去解身上的奶白色的彩带,赫连遥见状一跺脚上去一下便将赫连追推倒在地,大声骂道:“我昨天看见她在央铎的房间里!你还要跟她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