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童磨/见杏》邱葵子

5、久别重逢

　　香火在烛火中明灭，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香身，发出细碎的“噼啪”轻响，转瞬便化作簌簌香灰，坠入鼎炉之中。
　　那青铜鼎炉里，早已被世间的感情、寄托、想念、欲望填满。
　　信徒们将无处安放的苦难与渴望倾洒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让这冰冷的器物，盛起了满炉的人间烟火与执念。
　　折原杏子望着那缕袅袅升空的烟霭，心底忽然生出一个荒诞却坚定的念头：这世间大抵是有佛的。它不栖于灵山，不居于庙宇，只由万千信徒的欲念供养而生，却又冷眼旁观，无情无欲。
　　漫长的时光银河流转，足以证明这人世从来离不开神明的信仰作支撑，于是便有了无数人前仆后继，跪在神佛脚下，祈求一份虚无的救赎。
　　万世极乐教亦是如此。这座教会离不开那位有着七彩眸子的少年教主，信徒们将他奉为降临人间的神明，点香、躬身、跪拜，一遍遍向他诉说着人生的悲苦与困顿。
　　而那位教主，总会适时露出悲悯众生的神情，用温柔的语调、纯净的笑容，将人性的贪婪、丑恶与黑暗细细包裹，化作裹着糖衣的谎言，让众生在虚妄的慰藉中，泯然于尘埃。
　　殿堂内的人声仿佛在瞬间褪去，只剩下折原杏子与少年教主两两相对。
　　目光交汇的刹那，她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变了——他长高了，他的眼睛里总是透露着一种没有情绪的平静，可那和她一样颜色的白橡色发丝，那盛着星光的七彩眸子，依旧是她记忆中那个能给她救赎的模样。
　　偌大的殿堂里，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他的眸底。那七彩的瞳孔中，雾气不断翻涌，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烟雨，模糊了她的轮廓，也藏起了他真实的情绪。
　　“好久不见的杏子小姐，还是像以前一样可爱呢。”少年教主率先开口，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话音刚落，他脸上便骤然换上一副悲戚的神情，那双七彩眸子里瞬间蓄满水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温柔又可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睫毛轻轻颤动，雾气几乎要凝成水珠滚落，“我还以为...小杏子早就把人家忘了呢。”
　　那声音像伊甸园中蛇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勾得折原杏子心尖发颤。
　　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向他靠近，想伸出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直至他的肋骨在自己臂弯里寸寸断裂，想催动血鬼术，让血色的花朵从他的肌肤里绽放，将他完完全全地归为己有。
　　她忍不住频繁地吞咽着口水，喉间滚动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堂里格外清晰。
　　可理智却像一根缰绳，死死拴住了她的本能。她不能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当年在她坠入深渊时，唯一向她伸出手的救赎，是她满心敬仰的教主大人。
　　香火的烟气渐渐氤氲开来，模糊了视线，也勾起了记忆边缘的碎片。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馨香，那是当年极乐教里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可如今再闻，却只剩满心的怅惘与物是人非的酸涩。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极乐教，那时的她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看着蜂拥而至的人们跪在蒲团上，对着那位小小的教主顶礼膜拜，一遍遍诉说着生活的苦难与绝望。
　　“教主大人，求您引导我去往极乐...”
　　“这是神的旨意，你定会得偿所愿。”
　　稚嫩的少年跪坐在蒲团上，小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教服里，却有着超越年龄的平静。
　　而折原杏子的父母，也是这无数信徒中的一员。她的父亲是藩国的郡奉行，与另一位同僚共事十余年，两人皆恪尽职守，却又素来不和，彼此看不顺眼，争权夺势，积怨已深。因此掌管农田分布大权的郡奉行内部纷争往往只是两人水火不相容的产物。
　　在折原杏子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伟大的人。他为这个家挣来了优渥的物质生活，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童年，更从不吝啬对她的温柔，会亲手为她梳发，会给她买最精致的点心，会温柔地揉着她的头顶...
　　那时的她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可命运的齿轮，却在藩政改革的那一刻，骤然转向。旧藩主退位，新上任的藩主沉迷酒色，贪婪成性，将整个藩国搅得鸡犬不宁。折原杏子的家，也在这一刻，彻底坠入了深渊。
　　若是那位藩主没有觊觎她家的权势与财富，若是他来到宅邸那天，她这个唯一乖巧的女儿恰好不在家中，若是父亲没有为了保全家族，答应将她嫁给那个沉溺酒色的藩主，把她当作政治的陪葬品，当作讨好藩主的贡品...
　　自那以后，母亲的眼神便彻底变了。往日里的温柔与明亮消失殆尽，只剩下空洞与茫然。
　　她总是坐在窗边，双眼泛着泪花，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仿佛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窗棂，看到了再也无法触及的幸福，看到了满是黑暗的未来。她的脸上，终日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整个人像一株失去阳光的花，渐渐枯萎、凋零。
　　绝望之中，折原杏子想到了极乐教，想到了那位有着白橡色发丝、七彩眸子的神明之子。她踉跄着来到教会，跪在少年教主面前，将自己的委屈、恐惧与绝望，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
　　“教主大人，只有你能帮我了……”她的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她猛地抬手捂住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穿过指缝，顺着脸颊缓缓滑落，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而那位少年教主，也跟着红了眼眶。七彩的瞳孔中迅速盛满水汽，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砸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温度。
　　“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他轻声说道，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缓缓俯身，将跪在地上的折原杏子轻轻扶起，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随后，他微微低头，在她的额头轻轻烙下一个带着微凉触感的吻，语气虔诚而笃定：“这是神明的旨意哦，小杏子，你一定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