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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一章 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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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的噩耗,如同接连砸下的重锤,将叙月组织总部那由钢铁和意志构筑的骨架也震得吱嘎作响,几近散架。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愤、猜疑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恐惧”的寒意。
往日里井然有序的运转陷入了半瘫痪状态,成员们行动间带着恍惚和惊悸,交谈声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醒沉睡的厄运。
组织,这头原本在阴影中磨砺爪牙的凶兽,此刻仿佛被剜去了心头肉,蜷缩在巢穴中,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心,是叙月书房那扇紧闭的、由整块橡木制成的厚重房门。门内,气压更低,几乎凝成实质。
公羊严道司和暮也一左一右,站在巨大的书桌前,如同两尊守护濒危王座的石像。
公羊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灰败,连日不眠不休的善后和调查,让他眼窝深陷,银灰色的发丝似乎都失去了往日一丝不苟的光泽,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饱经风霜却不肯折断的旗杆。
暮也则更显苍白,几乎与周围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接收到各方传来的加密信息时,会闪过高速运算的、冰冷的光点,像精密仪器在扫描灾难现场的数据残骸。
“钟肆的遗体……已按最高规格秘密安葬。地点只有我和暮也知道。”公羊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在磨损声带,“千絮无韵……现场已彻底清理,找到的线索……”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暮也。
暮也接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宣读验尸报告:“指甲缝内的绿色纤维,初步分析是一种产自中亚的稀有丝绸,常用于高级定制,流通范围极窄。
烧灼纸片上的‘M.B.’字样,经过光谱还原和笔迹比对,与已知的BXX高级协调官莫尔斯·布莱克“梦蛇”的某些加密签名习惯,有高度吻合的间接指向性。
结合之前的情报,基本可以认定,此次针对钟肆的清除行动,由梦蛇策划,千絮无韵是执行者,也是……被牺牲的棋子。”
书桌后,叙月静静地坐着。
她没有像西亚那样崩溃咆哮,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的迹象。她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纯黑西装,银白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和那张线条冷峻的脸。
她灰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凝视着命运那嘲讽而残酷的嘴角。
放在光滑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除此之外,她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冷静。
这种冷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令人不安,仿佛暴风雪来临前,死寂的、极度低温的平原。
“西亚呢?”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公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回答:“还在禁闭室……情绪极不稳定,拒绝进食饮水,有自残倾向……需要强制注射镇静剂才能勉强休息。他……他把钟肆的死完全归咎于自己,认为是他的过度保护和……之前的质问,逼死了钟肆。”
叙月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站起身。
“带我去见他。”
禁闭室位于总部最深处,隔音效果极佳。
但当公羊打开那扇厚重的铁门时,一股混合着血腥、汗水和某种绝望气息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还是扑面而来。
西亚蜷缩在墙角,原本高大健硕的身形此刻佝偻得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着暗沉的血迹和污渍。火红的头发失去了所有光泽,油腻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
公羊和暮也的心同时一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曾经燃烧着桀骜火焰的红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芜和空洞,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仿佛已经几个世纪没有合眼。
但在那空洞的深处,又隐隐翻滚着一种足以毁灭一切、包括毁灭自身的、疯狂的余烬。
他的脸颊凹陷,嘴唇干裂,下巴上冒出了凌乱的胡茬,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残破的躯壳。
他看到叙月,瞳孔似乎颤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他扯动嘴角,发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像是哭,又像是笑:“老板你来干什么……来看我……这个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吗?”
叙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示意公羊和暮也留在门外,然后独自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她一步步走到西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剖开他所有的痛苦和自责。
“抬起头来,西亚。”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西亚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但在那双灰色眼眸的注视下,他还是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了头,眼神涣散,无法聚焦。
“看着我的眼睛。”叙月的命令再次传来。
西亚挣扎着,对上了她的视线。那一刻,他仿佛被那冰层下汹涌的、同样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愤怒烫了一下,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钟肆死了。千絮无韵也死了。”叙月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西亚的心上,“悲伤?自责?崩溃?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这就是你给钟肆的交代?让他用生命换来的,是一个彻底废掉的‘鲸鲨’?”
西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反驳,想嘶吼,但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你以为只有你在痛苦吗?”叙月向前逼近一步,灰色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一丝压抑的火焰,“那个孩子,是我允许你带回来的!是我决定培养他的!他的死,我同样难辞其咎!这个组织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承受这份损失!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像懦夫一样舔舐伤口,等着敌人来给我们最后一刀!”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打他,而是用力抓住他冰冷颤抖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看着我!西亚!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钟肆如果看到你这副模样,他会怎么想?他最后对你说的,难道是‘请为我变成一个废物’吗?!”
“不……求求你……”西亚崩溃地低下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滑落,声音支离破碎,“是我没用……我没保护好他……就像没保护好雅尼……我永远……永远都……”
“那就站起来!”叙月厉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把你的痛苦!你的自责!你的愤怒!统统给我转化成力量!敌人想看到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想用钟肆的死来击垮你!来摧毁我们!你难道要让他们如愿吗?!”
她松开他的手腕,改为用力捧住他泪痕交错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听着,西亚。钟肆的死,不是你的错。真正的凶手,是BXX,是梦蛇!是他们将千絮无韵变成武器,是他们策划了这一切!你要恨,就去恨他们!你要报仇,就去找他们!”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灵魂中的软弱和迷茫彻底剜除:“你想让钟肆白死吗?你想让他的血白流吗?如果不想,就给我站起来!收起你那套无用的忏悔!用BXX的血,用梦蛇的头颅,来祭奠他!这才是‘鲸鲨’该做的事!这才是对我,对钟肆,对雅尼,唯一的交代!”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最残忍的鞭笞,狠狠抽打在西亚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他呆呆地看着叙月,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悲痛、愤怒以及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期待。
一股沉寂已久的、属于“鲸鲨”的凶戾和暴烈,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开始在他死寂的眼底重新点燃,微弱,却顽强。
他不再颤抖,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那双空洞的红眸中,悲伤和自责并未消失,但它们开始被一种更冰冷、更黑暗、更决绝的东西所覆盖——那是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杀意和毁灭欲。
“……BXX……梦蛇……”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血沫和冰碴。
叙月知道,火种已经埋下。她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公羊会给你准备食物和清水。暮也会把目前掌握的所有关于BXX和梦蛇的情报交给你。我给你一天时间。一天后,我要看到曾经的‘鲸鲨’回来。”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禁闭室。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门外,公羊和暮也沉默地等待着。叙月看了他们一眼,灰色眼眸中没有任何动摇。
“通知所有核心成员,一小时后,战略室集合。”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权威,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我们是乌鸦。乌鸦啄食腐肉,也啄瞎窥视者的眼睛。该让我们的敌人知道,招惹一群失去雏鸟的乌鸦,会是什么下场了。”
一小时后,战略室内气氛凝重如铁。所有核心成员肃立,空气中弥漫着悲愤与肃杀。
叙月站在首位,身后是刚刚清理完毕、换上了一身黑衣、眼神如同淬血寒冰的西亚。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柄出鞘的、渴望饮血的凶刃。
叙月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钟肆的血,‘小蝴蝶’的陨落,不会白流。千絮无韵的债,也要清算。从今日起,叙月组织与BXX及其爪牙梦蛇,不死不休。”
“血债——”她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西亚那双只剩下杀戮红光的眼眸上。
西亚踏前一步,与她对视,沙哑的声音接上了誓言,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必须血偿!”
沉重的誓言,如同烙印,刻进了每个幸存者的灵魂。温暖的“家庭”已随“小蝴蝶”一同逝去。
从今往后,只剩下渴饮敌血的“鸦群”,和一条通往毁灭与复仇的、不归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