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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二章 吞噬 ...

  •   血誓已立,鸦群哀鸣。叙月组织总部那沉重的大门再次紧闭,将外界的风雨与窥探隔绝在外。

      但内部涌动的,不再是往日的秩序与隐秘的暖意,而是如同地下岩浆般灼热、粘稠、一触即发的悲愤与杀意。

      叙月那番如同战前祭旗般的誓言,像一剂猛药,强行将濒临散架的组织重新凝聚起来,但凝聚它们的,不再是“家”的温情,而是“复仇”这根淬毒的尖刺。

      在这片压抑的、复仇欲高涨的氛围中,西亚的存在,如同一座行走的活火山。他不再将自己锁在禁闭室里,而是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毫无杂色的纯黑作战服,衬得他火红的头发像在黑暗中燃烧的余烬,异常刺眼。

      他脸上所有的崩溃、痛苦、自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只留下一张毫无表情的、如同戴了石膏面具的脸。但那双红眸——曾经燃烧着桀骜火焰或盛满对叙月依赖的眼眸——此刻却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翻涌着血色暗流的寒潭。

      任何人与之对视,都会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渴望毁灭一切的死寂。

      他变得沉默寡言,几乎不再开口。

      行动却比以前更加迅捷、精准,带着一种机械般的、令人心悸的效率。他疯狂地投入训练,格斗、枪械、潜行……

      每一次出手都狠辣到极致,仿佛面前的不是训练器械,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吃得很少,睡得更是几乎没有,仿佛肉体凡胎的消耗对他而言已成累赘,唯有杀戮的本能还在驱动这具躯壳。

      他将钟肆的死,毫无保留地、彻底地归咎于自己。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反复播放、放大、扭曲:他责备自己没能从一开始就识破千絮无韵的伪装;他痛恨自己那令人窒息的保护欲,认为正是这种过度紧张,才让钟肆渴望外界的“正常”,从而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他更无法原谅自己在那次冲突中的严厉质问,认为正是自己的不信任,将钟肆推向了更深的孤立无援,最终导致了悲剧。他甚至偏执地认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西亚这个“弱点”,钟肆或许不会死,或者至少能死得更有价值。

      这种极致的自责,并未让他消沉,反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最黑暗的燃料。

      那份对钟肆深沉的、近乎父兄般的保护欲,在失去保护对象后,发生了可怕的畸变。

      它不再是守护的盾牌,而是化为了纯粹的、指向外部的毁灭性力量。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那就杀光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人——这种简单而残酷的逻辑,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他不再是为了组织、为了叙月而战,他仅仅是为了“赎罪”而战,而赎罪的方式,就是用敌人的血海来祭奠。

      他成了叙月手中一柄出鞘即见血、锋利无比却也极易崩断的妖刀。

      公羊和暮也看着他这种状态,忧心忡忡。

      他们能看到那平静表面下沸腾的毁灭欲,担心他会不顾一切、甚至不惜同归于尽地扑向敌人,最终将他自己也焚毁。

      但叙月,始终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并没有被组织内部高涨的复仇情绪完全裹挟。

      她心疼西亚,比任何人都心疼。

      她亲眼看着他如何从街头泥泞中被自己拉起,如何一点点建立起对人的信任,如何笨拙地学着去保护钟肆,又如何在这一连串打击下被撕扯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比谁都清楚,此刻的西亚,内心是何等的荒芜和痛苦。那看似坚硬的冷酷外壳下,是她熟悉的、那个会因为失去而痛彻心扉的灵魂。

      她绝不会让他真的变成一个只知杀戮、没有理智的疯子,一条通往自我毁灭的不归路。那样的“鲸鲨”,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不是她需要的左膀右臂,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局。

      在西亚又一次在训练场将移动靶打得粉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气息后,叙月屏退了左右,独自走了过去。

      训练场内弥漫着硝烟和汗水的气息。西亚背对着她,正在更换打空弹匣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动作机械而精准。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但整个背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感知到危险的猛兽。

      “够了,西亚。”叙月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内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西亚的动作顿了一瞬,仅有一瞬,随即又继续,仿佛没有听见。

      叙月没有斥责,也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他封闭的心防上:
      “你的命,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我花了无数心血,不是让你这样糟蹋的。”

      西亚换弹匣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钟肆的死,是BXX和梦蛇的阴谋。你我都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你把所有刀口对准自己,是在帮谁的忙?”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他自我惩罚的症结,“你以为这样折磨自己,钟肆就会安心吗?他最后看着你的眼神,是希望你变成一台只知道杀戮的机器,还是希望你能活下去,连同他那份一起?”

      西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虽然极其轻微,但没能逃过叙月的眼睛。他依旧没有回头,但更换弹匣的动作慢了下来。

      叙月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汗味、硝烟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气息。

      “看着我,西亚。”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柔和,“我知道你心里有多痛。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我比你更早尝过。”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那块从未愈合的伤疤。

      他想起了叙月的过去,想起了她同样是被遗弃、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人。他们是一类人。他们都曾失去一切,然后又亲手建立起容身之所,却又再次面临失去。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血红的眸子对上了她灰色的眼睛。在那片死寂的猩红深处,叙月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剧烈的痛楚和……一丝极淡的、如同溺水者般的茫然。

      “但是,西亚,”叙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灰色的眼眸如同暴风雪前的天空,沉静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痛苦和愤怒,可以是燃料,但不能是缰绳。被仇恨彻底吞噬,失去理智,只会让你重蹈覆辙,落入敌人下一个圈套。那才是对钟肆,对雅尼,对所有逝者最大的辜负。”

      她抬起手,并没有触碰他,只是虚指了一下他的心口:“你的命,你的愤怒,你的力量,从现在起,都不再只属于你自己。它们属于整个组织,属于我们共同的复仇。我不需要一个只想找死的疯子,我需要的是‘鲸鲨’——那个能嗅到血腥,也能冷静地撕碎敌人喉咙的‘鲸鲨’。明白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既承认了他的痛苦,又斩断了他沉溺于自我毁灭的倾向,同时赋予了他新的、更沉重的责任。这不是安慰,而是命令,是期许,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捆绑。

      西亚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与体内那头咆哮的野兽搏斗。

      过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他眼中那疯狂的血色稍稍褪去了一些,虽然依旧冰冷,但至少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的清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明白。”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叙月知道,他听进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内心的创伤和扭曲不可能瞬间痊愈,但至少,她在他滑向彻底疯狂的边缘,拉回了他一把。她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名为“责任”和“理智”的锚。

      “回去休息。”叙月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明天开始,你和暮也配合,我要你用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不仅仅是这里,”她又虚点了一下他紧握的拳头,“去分析所有关于梦蛇和BXX的情报。复仇需要力量,更需要头脑。”

      西亚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最终再次点头,转身,迈着依旧沉重却不再那么僵硬的步伐,离开了训练场。

      叙月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她不会让西亚失去理智,因为她需要他活着,需要他作为一把可控的、致命的武器。但同时,她也必须利用他这份被引导的、极致的毁灭欲,去撕开BXX的防线。

      安抚与利用,保护与驱使,在她手中交织成一道坚固的枷锁,既束缚着濒临疯狂的“鲸鲨”,也为其指明了复仇的血色航向。这份沉重的羁绊,是叙月掌控全局的缰绳,也是西亚在这片黑暗苦海中,唯一能抓住的、不至于彻底沉没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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