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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三章 库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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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肆与千絮无韵的葬礼在一种极致的、近乎压抑的肃穆中悄然完成。
没有墓碑,没有悼词,只有两处不为人知的坐标,沉入泰晤士河浑浊的河底,连同他们短暂而破碎的生命,一同被封存在冰冷的黑暗中。叙月组织总部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暖意,彻底沦为一座冰冷的钢铁堡垒,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消毒水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复仇的金属腥气。
在叙月铁腕的整合与西亚那令人心悸的、沉默的毁灭欲驱动下,组织的运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而冷酷的节奏恢复着。
防御工事被加固到极致,情报网络以前所未有的侵略性向外扩张,所有非核心业务被暂停或收缩,整个组织如同一头受伤的凶兽,蜷缩起来,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眼中只剩下嗜血的红光。
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氛围中,与“豺狼”连野漪的WV组织的联盟,成为了叙月战略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连野漪掌控着伦敦地下世界庞大的走私网络、赌场和情报源,他的力量对于正面对抗BXX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是必不可少的侧翼支援和情报补充。
会面地点定在连野漪名下的一处产业——一家位于码头区边缘、表面是合法进出口贸易公司,实则为WV组织核心据点的仓库。
这里戒备森严,明哨暗卡林立,充斥着与叙月总部相似的、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
叙月只带了公羊严道司和暮也两人随行。她依旧是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色衣裤,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色苍白如冰,唯有那双灰色的眼眸,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公羊紧随其后,面色沉凝,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暮也则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便携式解码器从未离手。
连野漪在他的私人会客室接待了他们。与叙月总部的冷硬工业风不同,这个房间布置得异常奢华,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陈年威士忌的醇厚气息。
连野漪本人斜倚在一张巨大的真皮沙发上,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指间夹着一支粗大的哈瓦那雪茄,他看起来慵懒而随意,但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眸中闪烁的精光,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节哀,叙月。”连野漪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目光扫过叙月和她身后两人,“损失了一个好苗子,还有……那位有趣的小蜜蜂。BXX这次,下手很毒。”
叙月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客套话不必说了,连野漪。我们需要更深入的合作。BXX的威胁已经摆在明面上,我们需要共享所有关于他们的情报,尤其是……关于他们的核心,‘库伊’家族。”
听到“库伊”这个名字,连野漪夹着雪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将烟雾吐出,灰色的烟霭暂时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库伊……”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既有忌惮,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这是个……很少被提及,但能量大得吓人的名字。BXX与其说是一个组织,不如说更像一个……以库伊家族为核心、用巨额财富和古老契约维系起来的……黑暗王朝。”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者退下。房间内只剩下他们四人,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库伊家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据说与欧洲某些古老而……不太光彩的贵族血脉有关。他们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财富,但更可怕的是他们那种……近乎偏执的、对‘血统纯净’和‘消除隐患’的执着。”连野漪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讲述秘辛的神秘感,“他们掌控着庞大的金融帝国和地下网络,但行事极其隐秘,家族核心成员的身份更是绝密中的绝密。外界只知道,近几十年来,掌管BXX的,是一对夫妇,被称为‘库伊先生’和‘库伊夫人’。”
叙月静静地听着,灰色的眼眸中没有波澜,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这对夫妇,据我手下拼凑起来的零星信息来看,”连野漪继续说道,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叙月那张冰冷而完美的脸庞,“性格……相当有意思。库伊先生冷酷、理智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切以家族利益为上。而库伊夫人……则更加难以捉摸,她美丽、优雅,但据说骨子里有一种……近乎艺术家的、对‘完美’的病态追求,以及与之相应的,对任何可能玷污这种‘完美’的‘瑕疵’或‘潜在威胁’的、零容忍的清除欲。”
暮也的指尖在解码器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似乎在记录或验证这些信息。
公羊眉头微蹙,沉声问道:“他们对所谓的‘隐患’或‘瑕疵’,通常会如何处理?”
连野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视情况而定。如果‘瑕疵’微不足道且可控,可能会被‘圈养’起来,作为工具或……某种意义上的‘备用品’。但如果被他们认为可能威胁到家族核心利益或‘纯净性’……”他顿了顿,雪茄的红光映照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冽。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遗弃’,或者……从物理上彻底‘清除’,并且会清理掉所有相关的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他们的手段……非常干净,也非常彻底。”
“遗弃……”叙月忽然轻声重复了这个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模糊的时空碎片。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连野漪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瞬间的异样,但他很聪明地没有点破,只是继续说道:“大约二十年前,库伊家族内部似乎发生过一次不小的动荡。
具体原因不明,有传言说与一次未能成功的‘清理’行动有关,也有传言说……可能与某个家族成员的‘处置’方式产生了分歧。那次事件后,库伊夫妇的行事风格似乎更加内敛和谨慎,但同时也……更加不容置疑。”
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看着叙月:“我知道你在查自己的身世,叙月。恕我直言,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的过去真的与库伊家族有关联,那么你面临的,将是一个庞大、古老、冷酷且极其危险的敌人。他们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家族‘秘密’的存在活下去。”
叙月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变得比刚才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
连野漪提供的这些碎片化信息,像几块关键的拼图,与她内心深处某些模糊的、被遗忘的感觉隐隐对应。
那种被世界遗弃的创伤感,那种对自身存在根源的茫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某种“完美”和“洁净”本能的排斥与恐惧。
“谢谢你的情报,连野漪。”叙月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这些信息很有价值。关于合作的具体细节,公羊会和你敲定。暮也需要你这边关于BXX近期人员调动和资金流向的所有可用数据。”
“没问题。”连野漪爽快地答应,“我会让我的人全力配合。毕竟,BXX如果真的一家独大,对我们谁都没好处。”他站起身,走到叙月面前,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给那些自以为是的‘上流人士’,一点来自地下世界的‘惊喜’。”
叙月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立刻去握。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笑容下的真实意图。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抬起手,与他轻轻一握。她的手冰冷而有力,如同她此刻的眼神。
“合作愉快。”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记住,连野漪,不要试图探查你不该知道的事情。否则,惊喜可能会变成惊吓。”
连野漪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当然,我一向很有分寸。”
就在叙月与连野漪会面的同一天傍晚,西亚刚刚结束了对组织一处新安全屋的巡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与他内心翻涌的毁灭欲如出一辙。
钟肆的死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脏,时刻提醒着他的失职和无能。对BXX的仇恨,对叙月安危的焦虑,以及那份因未能保护重要之人而愈发扭曲的保护欲,像一团炽热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焚毁。
他需要发泄,需要杀戮,需要将这份痛苦施加在敌人身上。然而,叙月严令暂时以防御和调查为主,这让他感到一种被困住的焦躁。
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再次违背了理智,走向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遗忘之角”旧书店。仿佛那里是他这片狂暴海洋中唯一可以暂时停靠的、诡异的宁静港湾。
他站在街对面熟悉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过去。书店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在渐深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也格外刺眼。他能看到宙的身影在书架间移动,模糊而宁静。
然而,这一次,西亚没有像以往那样,从这景象中获得片刻的平静。相反,一种更深的烦躁和……恐惧攫住了他。
连野漪关于库伊家族的情报,虽然他只是从公羊那里听到只言片语,已足够让他明白他们将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前路几乎注定是条死路,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的目标就是在毁灭前为叙月扫清尽可能多的障碍,或许……还能为她查明真相,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他是“鲸鲨”,是注定要沉入黑暗深渊的掠食者。而宙……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眼中的清澈,她周身那种奇异的、仿佛能净化污秽的光晕,是他这种双手沾满血腥的人不配拥有的东西。
靠近她,只会玷污她。而即将到来的风暴,会无情地摧毁一切美好而脆弱的事物。他不能再将她卷入自己的命运漩涡。远离她,才是对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保护。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转身彻底离开,将这份刚刚萌芽不久、却已深入骨髓的牵绊亲手斩断时,旧书店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宙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那样邀请他进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所在的阴影,仿佛早已洞悉了他的来意……和他的决定。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能“看见”情感色彩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和……一丝悲伤。
她看到的西亚,不再是之前那种混乱而沉重的色彩交织。此刻的他,周身笼罩着一片近乎绝望的、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其中仅存的一点亮色,是代表对叙月和组织决绝忠诚的、如同余烬般的暗红,以及一种……清晰无比的、迈向毁灭的死志。那色彩让她心惊。
“西亚。”宙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街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身上的颜色……很不好。”
西亚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走上前去的冲动。她果然能看见!看见他内心最不堪的黑暗和必死的决心。
他强行压下喉咙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疏远:“我的事,与你无关。”他刻意回避了她的目光,盯着脚下肮脏的石板路,“以后……不要再见了。”
宙向前走了一小步,站在门廊昏黄的光晕里,雾霾蓝的发丝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你要去做很危险的事,对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种颜色……是走向终结的颜色。我……我能感觉到。”
“感觉错了。”西亚生硬地打断她,语气愈发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他惯常对敌人才有的狠戾,“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我的世界只有血腥和杀戮,跟你这种活在唱片和书本里的人是两个世界。之前……是我昏了头。”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不仅刺向宙,也狠狠扎进他自己的心脏。
他看到宙的脸色白了一下,眼中那抹悲伤更深了,但她没有退缩。
“你在撒谎,西亚。”宙直视着他,目光清澈而悲伤,“你在害怕。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连累我。你认为远离我,就是保护我。”
被一语道破心思,西亚瞬间恼羞成怒,一种被看穿所有伪装的无力和恐慌让他口不择言:“少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能看透人心?收起你那套神神叨叨的把戏!我警告你,离我远点,离我们的事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这违心绝情的话,他不敢再看宙的眼睛,猛地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地大步冲入渐浓的夜色中,背影决绝而仓惶,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宙没有追,也没有再呼唤。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摆,让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离去时,那灰黑色的死志之中,分明炸开了一团代表巨大痛苦和无奈的、刺眼的亮橙色——那是说谎的颜色,是心碎的颜色。
他选择了用最笨拙、也是最残忍的方式,试图将她推开,自以为是为她筑起一道安全的围墙。
“傻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夜色,带着无尽的悲悯和一丝苦涩的了然。她抬头望向伦敦永远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仿佛洞穿了某种轮回宿命的无奈光芒。风暴将至,而有些人,注定要独自走向风暴的中心。
离开连野漪的据点,坐进返回的汽车后座,叙月一直沉默着。车窗外的伦敦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公羊和暮也也保持着沉默,他们都感受到了叙月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同寻常的、冰冷的低压。
库伊……遗弃……瑕疵……清除……
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盘旋、碰撞。连野漪的话,像一把钥匙,插入了她记忆深处那把生锈的锁。
一些模糊的、被尘封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刺眼的车灯、剧烈的撞击、冰冷的雨水、消毒水的气味、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以及一种……被某种冰冷而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仿佛自己是一件需要被处理的“不合格品”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她猛地闭上眼,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种熟悉的、源于灵魂深处的、被彻底否定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接近真相。
“暮也,”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集中所有资源,优先调查二十年前左右,伦敦及周边地区,所有与库伊家族可能相关的、被掩盖的交通事故、医院记录、以及……儿童失踪或送入福利机构的卷宗。特别是……涉及身份不明女童的案例。”
“是。”暮也立刻应道,指尖已经在解码器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公羊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了叙月一眼。他看到她紧闭的双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知道连野漪的情报,已经像一颗毒种,植入了她心中最深的土壤。
追寻真相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并可能通向一个更加残酷的终点。但他也知道,没有人能阻止叙月。因为对她而言,弄清“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与向BXX复仇一样,已经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不可动摇的执念。
汽车无声地驶入夜色,如同一条滑入深海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