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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四章 魑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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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东区,泰晤士河南岸一片被工业废水与城市遗忘的角落。
这里曾是小作坊与仓库的聚集地,如今大多已废弃,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铁锈、化学试剂和河水特有的腥腐气息。
在这些破败建筑的深处,有一间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旧木屋,它歪斜地倚靠在一座废弃的砖砌烟囱旁,像是被时代遗弃的骨骸。
木屋内部却与外观的破败截然不同。虽然简陋,但异常整洁。墙壁用捡来的旧木板仔细修补过,遮风挡雨。
屋内没有电灯,只有几盏用废弃玻璃瓶和棉线自制的油灯,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味、硝石味,还有一种……奇异的、属于小动物的温暖气息。
几只毛色各异的流浪猫慵懒地蜷缩在铺着旧毯子的角落,或是在堆放杂物的架子上轻盈走动,它们是这片荒芜之地唯一的、无声的居民。
这里,是“黑缘兄妹”——“魑”与“魅”的巢穴。
哥哥,黑缘空,代号“魑”,此时正蜷缩在屋内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旧沙发里。他身形清瘦得过分,裹在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黑色工装外套里,更显单薄。
犹如蓝莓色的短发有些凌乱,衬得他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瘀伤。
他呼吸很轻,偶尔会引发一阵压抑的低咳,身体随之微微颤抖。
他正用一块沾了枪油的软布,一遍遍、极其专注地擦拭着手中一杆经过改装、线条流畅的狙击步枪。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或者说,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油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低垂的眼睫,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脆弱与极度危险的矛盾气息。
妹妹,黑缘颖,代号“魅”,则赤着脚,像一只轻盈的精灵,在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无声地移动。
她有一头如深夜蓝莓般浓郁、微卷的深蓝色长发,随意披散着,衬得她小脸愈发苍白剔透。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裙摆有些破损的暗红色哥特式洋装,像是从哪个废弃剧院的道具箱里翻找出来的。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大眼睛——清澈的琥珀色,如同上好的蜂蜜,此刻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天真又略带迷茫的光彩。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小碟偷来的牛奶,分给一只蹭着她脚踝的、瘦骨嶙峋的三花猫。
“哥哥,你看,小灰今天肯让我摸肚子了。”黑缘颖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她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望向沙发上的哥哥,像寻求夸奖的孩子。
黑缘空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当他目光落在妹妹身上时,那份空洞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有深不见底的温柔,有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担忧,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一触即碎的痛苦。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沉闷:“小心点,别被抓到。”
“不会的,它很乖的。”黑缘颖甜甜地笑了,继续低头逗弄猫咪。但仅仅几秒钟后,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困惑,眉头微微蹙起,歪着头看着那只猫,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这种短暂的、记忆断层般的迷茫,如同水面的涟漪,很快又消失了。这是她的“病”,三日一轮回的记忆诅咒,让她的人生像一部不断被擦去重写的剧本。
黑缘空将妹妹那一瞬间的恍惚尽收眼底,握着枪管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混合着心痛与绝望的情绪,继续低头擦拭他的枪。这杆枪,是他能保护妹妹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靠。
他们的默契无需言语。当夜幕彻底降临,油灯被调到最暗时,便是他们“工作”的时间。
黑缘空无声地移动到木屋唯一一扇面对废弃厂区的破窗前,架好狙击枪。
他不需要瞄准镜,那双在黑夜里视物如常的眼睛,就是他最精准的标尺。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极其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他的存在。
而黑缘颖,则如同真正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厂区的阴影中。她娇小的身形是最好的伪装,步伐轻盈得如同猫科动物。
她没有携带长枪,只在腰间别着两把改装过的、射程极短但精准度骇人、几乎无声的微型手枪。
她的任务不是正面强攻,而是清理可能靠近哥哥藏身点的“杂鱼”,或者,在某些特殊任务中,进行近距离的、“艺术性”的处决。
今晚没有具体目标,只是一次例行的“热身”和地盘巡视。一只野狗或许是饿极了,嗅到了木屋里食物的气息,呜咽着靠近。黑缘空甚至没有改变呼吸的节奏,只是搭在扳机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百米之外,那只野狗应声倒地,额心一个细小的红点,连呜咽都来不及发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从不同方向悄悄摸近、试图在这片无主之地“找点乐子”的流浪汉,也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黑缘颖的身影在阴影中一闪而逝,如同错觉。她回到窗下,对着上方窗口的方向,轻轻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完成恶作剧般的、纯粹的天真与残忍。
他们就是这样,如同魑魅魍魉,在这片被文明遗忘的废墟中,依偎着,杀戮着,存在着。哥哥是妹妹在记忆迷雾中唯一的灯塔和枷锁,妹妹是哥哥残存人性唯一的寄托与软肋。
他们是彼此的药,也是彼此深入骨髓的毒。他们对人类世界的道德与秩序嗤之以鼻,只遵循自己制定的、扭曲而简单的生存法则:接活,杀人,拿钱,买食物和药品,然后回到这个小小的、与猫共存的巢穴,短暂地假装这就是世界的全部。
然而,平静注定要被打破。
几天后,一个不速之客,以一种与他们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而危险的方式,出现在了木屋外。
莫尔斯·布莱克,代号“梦蛇”,BXX组织的核心协调官。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长风衣,金发一丝不苟,碧绿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祖母绿,深邃而冰冷。
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站在木屋前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仿佛只是偶然路过的绅士。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高级古龙水与无形威压的气息,让木屋周围慵懒的猫都警惕地竖起了毛发,发出低低的呜咽。
黑缘空几乎在梦蛇出现在视野尽头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像被惊动的毒蛇,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狙击枪口无声地瞄准了来人的眉心。
黑缘颖则像受惊的小鹿,迅速躲到了哥哥身后的阴影里,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外,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梦蛇在安全距离外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脸上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却毫无温度的礼貌笑容。
“下午好,冒昧打扰。”他的声音温和动听,如同大提琴的低鸣,却让黑缘空脊背生寒,“我无意冒犯二位的领地。只是,听闻此地住着两位枪法如神的年轻人,特来拜访。”
黑缘空没有回应,枪口纹丝不动,冰冷的视线透过口罩,死死锁定着梦蛇。
梦蛇不以为意,继续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莫尔斯·布莱克。我很欣赏二位的……才华。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天赋不应该被埋没在废墟里。我可以提供一个平台,让你们的能力得到真正的尊重,以及……与之匹配的报酬。”他目光扫过简陋的木屋,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不需要。”黑缘空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沙哑而冰冷,带着拒人千里的敌意。
“别急着拒绝,年轻人。”梦蛇的笑容加深了些,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黑缘空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苍白的手指,以及他身后黑缘颖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的、既恐惧又带着一丝渴望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过得并不容易。疾病需要昂贵的药物,而……记忆,也需要更安全、更稳定的环境来维系,不是吗?”他最后一句话,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中了兄妹二人最深的秘密与软肋。
黑缘颖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抓住了哥哥的衣角。黑缘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暴戾,几乎要扣下扳机。
“我没有恶意。”梦蛇适时地后退半步,语气依旧平和,“我只是提供一个选择。跟着我,你们不必再为生存挣扎,不必担心明天的食物和药品。你们可以获得最好的装备,治疗,以及……完成那些真正配得上你们技艺的‘作品’的机会。”他顿了顿,如同抛出诱饵,“当然,你们拥有完全的自主权,我从不强迫任何人。我会给你们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我会再来。”
说完,他微微颔首,如同一位结束拜访的绅士,优雅地转身,从容不迫地消失在了废墟的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木屋前恢复了死寂。
黑缘空缓缓放下枪,但身体的紧绷感丝毫没有放松。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妹妹。
黑缘颖也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陌生人与外部世界的恐惧,有被说中心事的惊慌,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压抑已久的、对“正常”生活、对摆脱贫困与病痛折磨的、微弱的渴望。她看到了哥哥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浓得化不开的保护欲和抗拒。
“哥……”她怯怯地开口。
“闭嘴!”黑缘空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触怒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你想都别想!那些人是什么货色你不清楚吗?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靠近他们,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他说可以治病……可以不用饿肚子……”黑缘颖挣扎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不用一直待在这里……我们可以……”
“哪里都不准去!”黑缘空几乎是咆哮起来,他猛地将妹妹拽到身前,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口罩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外面的人都是骗子!都是利用完就扔掉的垃圾!只有我!只有我会保护你!你听懂没有?!”
他的失控吓到了黑缘颖,也吓到了屋内的猫,它们惊慌地四散躲藏。
黑缘颖看着哥哥扭曲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疯狂,到了嘴边的、关于“也许一次任务就好”的微弱辩解,最终咽了回去,化为无声的哭泣和更深的迷茫。
争吵,以黑缘颖的沉默和黑缘空粗重的喘息告终。接下来的两天,木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死寂。兄妹二人同在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黑缘空变得更加阴郁暴躁,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而黑缘颖,则常常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