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一束光握在手心》李宛

72、假释

　　在办公室看了一上午的文件，下午组织同事开会研讨调查方向，同事临时说，“刚拿到一份去年七月份的非公开调查报告，资料来源是中新社的一名社会新闻记者，当时稿子已经写好了，但是没有发，大家可以看一下内容，里边说明了化工厂存在安全隐患、暴力镇压员工抗议等问题，还有两起因重度污染导致一线工人重大疾病的诉讼，都不了了之…”
　　“另外，化工厂跟当地另外一股恶势力也有矛盾，双方曾因为工厂运输车辆的过桥费大打出手，综合来看南外区域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是近两年新开发的远郊，行政管控暂时没有跟上，我们调查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不顺畅的环节，及时汇报吧。”
　　延硕抬头看一眼投屏，然后继续看着电脑上的文件，平静的继续说，“查一下其他区域的过往类似案例，看有没有共通性，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受到压制，又再次跑到管辖不严的新地方重操旧业。”
　　散会之后延硕回了办公室，再次看了一遍刚刚的会议纪要，过一会收到助理律师给发来的一张图片，是海赫减刑后办理假释的相关文件，得到了审批，延硕看了之后明显面露喜色回复，“是好消息，谢谢。”下班回家之后，延硕收拾了书房，腾出一部分地方，收拾完之后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知道海赫可以提前假释时是很期待的，但想想真的见面的时候，仿佛又有些不知所措，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海赫，海赫又会怎么面对自己，是不是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虽然这些年一直有会面，但那并不是真的相处。
　　海赫人虽然不在外边，但是为人处世一点不含糊，沈律师为了海赫的案子算是尽心尽力，所以海赫为了回人情委托凯乐送了一份礼物给沈律师，是一块百达翡丽的腕表，价值在百万左右，对于重获自由而言，这个价位不算高。沈律师看了礼物，没有质疑拒绝，打电话给凯乐，体面而平和的含笑说，“代我谢谢席总。”
　　“客气了，真的特别感谢沈律师。”凯乐诚恳的回复。
　　莲姐打电话过来说，“硕硕，律师有打给你吗？小海的假释申请通过了。”
　　“嗯。”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他，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还要一段时间，你不要太心急。”延硕笑着回答。
　　“我先准备一下，小海回来我想让他先住在我那边。”
　　“看他的意思。”
　　“硕硕…”莲姐误以为延硕为海赫回来后的安排为难，所以态度有些迟疑和试探。
　　“莲姐，你不要多想，我跟席海赫很好，下次我去见他的时候，我们会沟通一下，很多日常的事情慢慢来，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嗯？”
　　“你这么说我安心了。”
　　周四下班后延硕去荣信找杜准，无论多忙，杜准还是提前准备了延硕爱喝的咖啡，递给延硕温和的问，“最近工作不忙？”
　　“是你比较忙。”延硕笑了说。
　　“假释的事敲定了？”
　　“差不多。”
　　“终于看到光了。”杜准温和的笑着说，虽然略有无奈但也是真心为延硕高兴。
　　“多亏有沈律师帮忙。”
　　“她对这个案子很上心。”
　　“不管怎么说…”延硕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是打从心里诚恳的说，“谢谢你。”
　　“跟我说这些。”杜准轻拍了延硕后背一下，“等我一会，有个短会，半个小时结束，然后一起去吃饭。”
　　“OK，我去楼下等你。”
　　“不用，在这坐着，我还怕你听吗？”杜准笑着说，看得出两人关系依旧亲近。
　　原计划是确定假释的日期之后，莲姐和延硕去接，但是可能海赫故意隐瞒或者别的流程处理得很顺利，比原计划早一个月释放，接到提前假释通知后，没有告诉莲姐和延硕。跟着管教去领私人物品，衣服是上次见面时莲姐送来的，黑色长裤、深棕色夹克、一双休闲短靴，新的T恤、内衣和袜子，有一些信件、卡片、照片，还有一条装进防尘布袋的手链，是当初延硕送的，海赫先把手链拿出来戴上，之后换了衣服，但穿的不是莲姐送来的夹克，而是一件浅色西装外套，当年停车场袭击后延硕披在海赫身上那件，这么多年一直留着，或许这是海赫心中的信物吧，从那时起开始对延硕动心。看了一眼装在信封里的现金，也是上次莲姐来放下的，以备不时之需，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运动包离开。
　　走出关押所，再次面对自由的阳光和蓝天，海赫的外形没有太多改变，只是看起来好像肤色暗沉一些，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在监狱里待了十几年，状态再好也会失去了那份熠熠生辉的光彩，海赫能维持现在这种精神面貌已经是万幸了。走了很远一段路才叫到车离开，在海赫眼里，外边的风景好像变了，但也是那么熟悉。
　　延硕下班回来，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本能的有点警惕，走近了看是海赫，先是惊后是喜，最后笑了问，“你怎么在这？”随后又严肃的问，“你偷跑？”
　　“提前回来，不好吗？”
　　“怎么不告诉我？”延硕高兴又疑惑的问，有点不知所措，先是打量着海赫，然后回过神说，“我开门，忘了开门了。”拉住海赫手腕把人拉进门，“我应该去接你。”
　　“想给你个惊喜。”
　　“别是惊吓，我打个电话确认清楚。”延硕边说边笑着拿出手机，海赫只是笑着看着延硕，并不管，知道延硕要打了这个电话才能安心。延硕自己到一边去跟同事问了几句情况，确认是提前假释后挂了电话，忍不住含笑看着海赫。
　　“放心了？”
　　“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我只是…怕是错觉，以为自己精神不正常。”延硕笑着解释，然后关心的询问，“你在门口等多久了？吃晚饭了吗？我们出去庆祝一下？”
　　海赫看着陷入混乱的延硕，过去轻轻拦住说，“没事，在家吧，我想跟你待一会。”
　　延硕过去冰箱前看了一眼，里边没多少东西，向来不是在家做饭的类型，马上说，“冰箱里没什么，附近很多超市，我下楼买点东西，很快回来。”因为过于惊喜，根本没注意到海赫除了背着自己的包，手里还拎着超市的袋子。
　　海赫把东西放在桌上说，“我买了一些，你看看还少什么，我去买。”
　　“你对附近熟吗？”延硕不禁反问。
　　“刚等你的时候顺便在附近转转。”
　　延硕看了一眼海赫放在桌上的袋子，用手撑着桌面有点无奈的笑了嗔怪，“回来第一时间去买菜？你很奇怪，笃定我这么多年都不会有点进步吗？”
　　“以我的了解…”海赫故意笑了调侃，“你不是会在这方面改变的类型。”
　　“算你厉害。”延硕笑着答应，翻了一下超市的袋子思虑过后尴尬的看向海赫，“你都知道我不会买菜在家煮饭，你还指望我下厨吗？”
　　海赫乖乖脱了外套准备过去处理，延硕甜甜的审视着问，“这是我的衣服吗？”
　　“是。”
　　“你留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早扔了。”
　　“怎么会？”海赫含笑回答，延硕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含笑看着，眼神里都是温暖爱意，虽然两人多年没在一起，但是见到面的感觉并不陌生，重逢那一刻的惊喜和无措转瞬即逝，化作孜倦和甜蜜。菜做到一半海赫问，“家里有酒吗？”
　　“只有啤酒。”
　　“我出去买，等一下要在汤里加一点，你看着火，汤不溢出来就可以。”
　　“知道了。”
　　海赫到附近精品超市又挑选了速食和酒，回来之后到厨房找了盘子和杯子，一时间不知道东西放在哪，开始迟疑的张望，延硕过去帮忙找餐具。准备好餐桌，倒了两杯红酒碰一下杯，看着延硕的眼睛说不出话，最终笑了说，“有太多话想说了，一时不知道先说哪句最合适。”
　　“祝你今后顺顺利利。”延硕笑着说完直接把酒干了，海赫都惊了，从来没见过延硕这么喝酒，随后自己干了，“以后有很多时间慢慢说，我怕到时候你又不肯说了。”
　　“不会。”
　　“不知道是谁单方面断联。”
　　“这事不是早过去了？”
　　“我记仇。”延硕看着海赫威胁的说，吃了几口菜又倒了一杯酒。
　　两人喝得都不少，一人一瓶红酒，延硕主动隔着餐桌把手伸海赫，海赫看了一眼，温柔的握住延硕的手，就这么牵着手看着彼此，眼神里都是柔情和对过往浪费岁月的追忆。在灯光和酒劲的烘托下，海赫拉着延硕的手起身，过去身边低头亲吻额头，延硕抬起头随后勾着海赫的脖子起身，眼神有点迷茫的看着海赫，海赫靠近延硕压在桌前，略微俯身带有压迫性的亲吻延硕的下颌线，手揽在腰上又向下一点，延硕迎上去，双臂搭在海赫的肩上，环住脖子接吻。
　　两人回房间到床上放下延硕，延硕用手撑着床转身，海赫顺势捞了延硕一把，俯身贴在延硕背后上亲吻脸颊，手臂环在腰间，搂着腰把延硕抬起来向前推了一下，另一只手与延硕十指紧扣。延硕抬起另一只手握着海赫的手腕轻拍了几下示意，海赫感受到延硕有些吃力，稍微让步。
　　一轮过后，延硕转过身躺在床上，稍微缓和过后，海赫盯着延硕的眼神中仍旧满是热情，轻声询问，“可以吗？”延硕勾了海赫肩一下，示意可以继续，但随后有点神志不清了只是叮嘱轻点，海赫放慢放缓，搂着延硕继续亲吻，延硕欲言又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久久没回过神，休息了好一会。海赫靠在旁边低头仔细看着延硕的脸，亦如当年初识的样子，唇红齿白，眼中不仅有璀璨的光又多了几分温柔，想到这样一个人等了自己十几年，现在又可以拥入怀里，是何等幸运又是多么心疼，不禁俯身在延硕脸颊上亲吻一下，轻轻揉着头发。
　　“现在有愧疚感了？”延硕轻声质问。
　　海赫轻轻拍着延硕的后背，像是怀里搂的是绝无仅有的宝贝，延硕用手撑着床要起身，海赫搂了一下让延硕躺下说，“起来做什么？”
　　“拿杯水，嗓子难受。”
　　海赫下床去给拿了杯水，递给延硕，喝了两口，延硕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看着海赫，两个都有很多话想对彼此说，但确实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海赫上床搂着延硕，头埋在延硕肩窝里睡了。两人中途醒了又躺在床上亲吻，好久没见，自然干柴烈火，但这次动作和情绪明显轻柔多了，而且是延硕主导，带着海赫一步一步感受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
　　延硕本身皮肤就很白皙，稍微有痕迹就很明显，第二天身上都是紫红色毛细血管破裂的痕迹，海赫身上也有几道，但是没那么显眼。延硕根本起不来，是海赫扶着下床搂着去洗澡换衣服的。吃早餐时，拿水杯都拿不稳，海赫在对面帮忙扶了下手，然后拿勺子喂延硕，延硕依旧是那朵带刺的傲娇玫瑰，非但拒绝了甚至嗔怪，“我自己可以。”吃了早餐状态好点，不忘叮嘱，“一会去见见莲姐，她一定特别高兴，没有比你回来更让她开心的事了。”
　　“嗯。”
　　“用我陪你吗？”
　　“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下午回来。”
　　“嗯。”延硕宠溺又娇嗔的答应。
　　“还有…这些年桂姨知道我们两个的事吗？见到我会不会问…”
　　“问你就直说。”
　　海赫认真的点头说，“我会好好说，尽量让她觉得…你不是在为一个太糟的人付出这么多。”
　　“应付不了给我打电话。”
　　“嗯。”海赫点头答应。吃完饭延硕自己先回房间休息了，海赫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随后去看看延硕的情况，在床边俯身问，“用帮你买点药吗？”
　　“不用，你看柜里哪件衣服合穿，换套新的，收拾精神一点。”延硕温和的叮嘱，海赫去看了一眼，延硕即便躺在床上也一直温柔的注视着海赫，又温和的说，“等会开车去，钥匙在门口，车在林荫道旁边。”
　　“嗯。”海赫看向延硕温和又轻柔的答应，此时此刻不管延硕说的是什么海赫都会应承，哪怕让他跑着去他也会答应。
　　这十二年间，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等着谁，入狱时三十二岁，再会已是人到中年，可两人都亦如当年的模样变化不大，大概时光也因为心疼这对爱人而冻住自己的脚步，想给他们多点时间再创造回忆。有人会感慨延硕的执着，有人会嘲讽他的傻气，看似是一个人的伟大，何尝不是两个人各自坚持走一条不归路的孤勇，另外一个人绝对不会更容易，在等着的人可以是壮烈的伟大的随时转身离去的，而被等着的人则是卑微的迁就的患得患失的，没人能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依旧能平和的出现在他人面前，仿佛没有经历过那么痛楚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