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个人不可信》能至

56、第五十五章 腐毒

　　厄休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等待格亚的过程中，他干脆化为了狼身就在一旁趴着。

　　我看着那道光门，心中有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酝酿。

　　我知道，如果就连女神也无法让格亚从【精神操控】的迷沼中脱出，那跟随厄休斯而去将是她唯一的选择，如果她做出了那样的决定的话……

　　她今后的人生，我将不再拥有任何镜头。

　　突如其来的寂寞之感将我吞噬，让我不得不正视我的“自私”。

　　我想让格亚留在我身旁。

　　我想守护住每一份温暖的日常。

　　我想这个世界今天也不发生改变。

　　因为我很幸福。

　　但是不可能。

　　我选择相信多伊尔，并不是因为他的借口多么有说服力，也并不是因为他的目的真的于我、于这个世界无害。

　　仅仅是因为，他赌上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与信任。

　　我愿意给我的家人一个机会。

　　我愿意包容一直包容着我的家人。

　　我想要去相信他不会欺骗我。

　　所以，我应该让格亚自由地去做出她的选择。

　　但是……

　　垂于身体两侧的双手突然握紧。

　　对于格亚来说，什么比较重要呢？

　　我的大脑中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或许，在我身边并不是她一直所期许的？

　　随之而来的是很多条疑问，凌空而过。

　　身体之中的情感失去了平衡，一直以来的自信被淹没，我就那样盯着光门发呆。

　　一个躯体从光门之中显形，先是淡淡的金色，然后愈发地勾勒出细节。

　　格亚。

　　她的表情中透着无言的悲伤。

　　只此一眼，我便知道在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站在原地，尽力维持自己一如既往的表情，问她：

　　“要走了吗？”

　　她点点头，走到我面前，示意我低下头。

　　我看见她踮起脚尖，然后那张透着魔力的面容，连带着那双缓缓闭上的琥珀色眼睛都在向我靠近。

　　柔软的青鸟停留在我唇上。

　　格亚的睫毛在近如咫尺的距离轻轻颤动着，即使在夜晚，孤独的、寂寞的、渴求着爱的夜晚，她也从来没有吻过我。

　　她只是将唇贴到我的唇角，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然后再向我撒着娇。

　　可现在，她在吻我。

　　我能感觉到从她的身体之中溢出的热气，连同我所需要的氧气一同，顺着我的口鼻、管道、血液，扩散到四肢百骸，深入到心脏的内部，带动它跳动，带动它生存。

　　我情不自禁地抱住她。

　　可她却离开了我。

　　眼睑低垂，没有言语。

　　她忽然抬起了眼，那双眼睛和那个边疆的夜晚一模一样，如同夜幕中逃逸的晨星。

　　恍然间，我收紧了拥抱她的手臂。

　　“格亚，该到时间走了吧。”

　　厄休斯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方如梦初醒，原本紧紧环着格亚的手也骤然放开。

　　巨大的白狼向格亚走来，格亚“嗯”了一声之后便弃我而去。

　　厄休斯没有跟我告别，格亚也没有，她只在狼背上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感情强烈到就连我这样长久不曾体会情绪温度的人也认得出来。

　　她在不舍。

　　她在悲伤。

　　她在等待我挽留她。

　　但是我没有。

　　我只是看着厄休斯带着她溶于阴影，奔向黄昏，去到我不曾见过的地方。

　　……

　　“你很难过？”

　　女神这么问道。

　　我点点头。

　　她说：

　　“不应该啊，你的天赋技能应该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才对啊？”

　　“我记得你，塞可瑞特，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被压在着火的房梁之下，却一点也不害怕，等我把你救出来之后，你也一点都不激动，只是礼貌地对我说‘谢谢’。”

　　“您竟然还记得我？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见我这么一板一眼地说话，女神轻笑了两声，然后说：

　　“其实我后来也有去看过你……和多伊尔，你很有天赋，也很努力。”

　　“谢谢您的夸奖。”

　　“你总是在说谢谢呢，看来那只魔种的走对你的打击不小。”

　　“是有点，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

　　这句话是真的，我的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要挽留格亚，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生出这种“自私”的想法。

　　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太差，所以我就索性让多伊尔和奇尔迪亚的教导负责我的情感部分。奇尔迪亚说，爱一个人，需要的是尊重，是责任，是无微不至的好，同时也要有放飞的成全。

　　我觉得，我对格亚，或许是爱吧。但是为什么，我无法做到奇尔迪亚所说的那样。

　　我知道，和厄休斯回到魔种领地，对格亚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

　　“你还需要更多的体会人间的情感才能读懂它们呢。”

　　女神笑了。

　　她随意地用手支起下巴，就像一个在开导妹妹的邻家大姐姐一般。

　　曾经在缺氧的晕眩中见过的她，在教堂庄严的大厅中见到她，与现在的她，都不一样。

　　“或许吧。”

　　我低声说。

　　或许再次见到格亚的时候我能明白。

　　一时之间，整片大厅静默无语。

　　“你，最后还是来找我了，你有想知道的东西，对吗？”

　　女神没让这片沉默持续太久。

　　“我想知道的东西很多。”

　　“我会尽可能回应你，毕竟厄休斯已经支付过‘报酬’了，要是只回答格亚那一个小小的问题的话，我未免有些良心不安。”

　　“我想知道，厄休斯支付的报酬是什么。”

　　我问出这个问题，果不其然看到女神的脸染上了一抹惊讶。

　　说实话，从进来看到这位女神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这位女神与书上的描述截然不同，她……更有“人味”。

　　那么，厄休斯付出了什么才更让人感觉好奇，魔王，到底给出了什么，才让庇护人类人类却无法得以一见的女神来接见我们两个，并且说出了“我会尽可能回应你”这个问题。

　　女神沉默了一瞬，但她最终还是回应了我，就像她之前说过的那样：

　　“是我姐姐的遗物。”

　　没等我继续问，她就自顾自往下说了，似乎是知道我想问些什么似的。

　　“我的姐姐，是魔种的神明。大地腐毒，人间炼狱，我们都想让自己庇护的种群活下去，唯有谁陨落了，才能用祂的尸体，稍稍吸取这片大地的毒，唯有谁胜利了，才能用祂的神力，为祂的种群博得一些好的结果。”

　　“姐姐将自己的神力分给魔种，以让他们能在那片穷山恶水之中活下来，也因此，在与我的争斗中落了下风。而厄休斯，他和格亚的先祖获得的神力最多，以致于厄休斯长生不死、格亚她们家族有着代代相传的天赋技能。”

　　谁都没有想过真实的历史竟然是姐妹相残。

　　所有的书都认为，人类与魔种之间的矛盾来源于两位神明的矛盾，却未曾想过，其实两位神明之间的矛盾才是来源于人类与魔种之间的矛盾，而真正的矛盾其实是出现在土壤的腐毒之上。

　　所以……

　　“为什么土地会受到污染？”

　　“这个，说来也挺简单的。”

　　女神换了个姿势，似乎是刚刚说的那段历史撬动了她的伤心事。

　　她抬手，用树枝编织了个座位，与她坐着的那个相似，笑呵呵地让我坐下。

　　“人类不满神明的力量，发动了弑神的战争，殊不知神明陨落之后会对大地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像是你们所熟知的【系统】，就是某位神明的影响。”

　　原来如此，难怪对于【系统】的研究都进展这么些年了仍旧是无疾而终，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大地的污染，也是某位神明陨落后的毒所致。当然，影响也不止于这些，也有一些神明，祂们活着还不如死了用处来的大。”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

　　“其实，神明陨落后，不止会带来那些奇奇特特的影响，还有些更为实在的、更能摸得见看得着的东西。”

　　“比如说……神明的骨血，会变作你们所说的‘魔力矿石’——就好像你带在身上的那个东西，能拿给我看一下吗？”

　　女神的话锋一转，向我要起了朗基努斯。

　　我没有片刻犹豫，便取出了朗基努斯。如果女神想对我不利，根本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手段。

　　碰上朗基努斯的枪杆，不知为何，它给我的感觉似乎与之前无数次握住它的时候都不同。

　　如同温泉水在翻腾一般，让我全身都涌上些许热意。

　　一看到这柄朗基努斯，女神瞬间便激动地“唰”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那是……啊……”

　　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只是自己一个人小声地念叨着。

　　“能……给我摸摸看吗？”

　　我可以听出，她的声音中带着我不知道的很多种情感，或是欣喜，或是悲伤，或是兼而有之，但最终她情难自抑地向我提出了这么个请求。

　　朗基努斯是用多伊尔从魔种领地带回来的魔力矿石所打造而成的，女神说，魔力矿石是陨落神明尸体的一部分，再看看她的这个反应，不难猜出朗基努斯实际上是哪位神明的一部分。

　　但，只有一个疑惑，既然，大地上的腐毒是魔种神明的尸体所吸收的，那理应，腐毒程度较轻的地域是其埋骨之地，多伊尔，又为什么会从魔种领地得到了这块魔力矿石呢？

　　而且，多伊尔当年一人旅行，还是在危机四伏的魔种领地，他又为什么会有时间、有精力，去获得这些开采难度非常大的魔力矿石呢？

　　这些疑问在我心中盘桓着，但我并未打算在女神正高兴的当口将它们诉诸于口。

　　女神一步步向我走来，迈着她优雅但不难显出激动的步伐。

　　思考着那些疑问，我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握紧了朗基努斯，就像无数个我将要从黑暗中出现，夺取猎物生命的夜晚。

　　一阵晕眩。

　　我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