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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24.04.04 ...

  •   医生说,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半个月了。

      全器官衰竭。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词。
      医生说,他从医了三十多年,也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病症。

      不像是某个器官生了病,更像是某个生物的寿命走到了尽头,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在慢慢衰退。

      我今年二十二岁。

      医生忽然严肃地看向我,问我是不是哪个种族变成人类的妖精。
      我立刻反驳了他。毕竟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是妖精的剧情也太悲惨了。
      而且,故事中的妖精明明都可以活几百上千岁的。

      那我或许是一只短命的妖精。

      ·

      为了珍惜我所剩无几的生命时光,我匆匆地离开了医院。
      我在临走前答应了医生的请求,在我死后将我的躯体奉予国家做研究。

      如果在我有生之年没有机会为人民献身,那么就让我死后为国家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天上下着小雨,街上的人稀稀落落的。很冷清。
      我没有带伞,索性毫无遮掩地走入雨幕中。感冒发烧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我惊觉已经是晚饭的点了。或许是心情低落的缘故,我提不起太大的胃口,索性就近找了家便利店,买了包面包坐在屋檐下慢慢啃食。

      我一边机械地咀嚼食物,一边思考该如何过好余下的这半个月。
      或许我可以去一些我曾经没时间去的地方,做一些我曾经不敢做的事情。

      当时间有了限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及时行乐。

      雨变大了。打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洇湿了我的裤脚。
      店主姐姐给我递了一把伞,并表示这是店内的免费赠予。
      我看着她,说,姐姐,善良的人都会长命百岁的。
      店主姐姐温柔地看着我,笑着说我也会的。
      我没有反驳她,我不喜欢把悲观情绪传递给身边的人。我只是沉默地撑着伞,沉默地走进雨中。

      伞是红色的。是很耀眼的颜色。特别是在这样一座灰蒙蒙的城市中。
      伞沿上印着一行字,我凑近看了看。上面写着:祝您一路平安。

      我果真平安地到了家。

      刚一开门,家里的小狗平平就立刻摇着尾巴迎了上来。我没有兴致像以前那样蹲下身热情地将他拥入怀中,我只是弯下腰,轻轻地顺了顺他柔软的毛发。
      那么好的狗狗,可惜他的主人即将抛弃他了。

      我不喜欢让自己太过空闲,那样对我来说是虚度光阴。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我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思考着每一件物品它们未来的归宿。
      我希望我身边的每一样东西,都可以发挥出它们应有的价值。而不是在血气方刚之时,被当做垃圾丢弃,再没机会发挥自己的用处。

      我将家里的杂物分类成几堆,各自放入我曾经储藏的纸箱中。
      衣柜里的衣物和书桌上的文具可以捐献给山区的儿童,价格昂贵的物品可以挂在二手网站上卖出,获得的一笔钱可以捐给福利院或者动物收容站。也可以转给父母,就当自己在垂死之际好好孝顺了一把。

      我叠衣服的手停住了。
      从我知道自己将死的消息到现在,我第一次想到该如何向父母坦白这个问题。
      我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很难站在父母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突如其来的死亡和眼睁睁看着生命的倒计时,究竟哪个更令人痛苦呢?

      秒针滴答滴答地响着,似乎在催促我给出一个答案。
      也是我的催命符。

      平平趁着我发呆的时候跑了过来,用脑袋蹭了蹭我的小腿——这个小家伙总是这样,每次我收拾东西都意味着我要把他暂时寄送到宠物店了。

      我第一次在还没有收拾完东西的时候蹲下身,将他抱入怀中。我时常给平平洗澡,它身上的毛又软又顺滑,抱起来很舒服。像个大型的毛绒玩具。
      我抽出了他嘴里叼着的照片,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是我和平平的合照。似乎是我刚捡到平平时拍的。照片上的平平小小的、瘦瘦的一只,远没有现在可爱。我身上也穿着大学志愿者的外套。
      过去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我的笑容顿了一下,轻轻地将照片翻了个面。我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照片的背面只写着短短两行字——
      “给你取名为平平吧,和我连在一起就是平平安安了。”
      “平平和安安,都要平平安安的。”

      我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安安不会平安。平平要代替安安平安。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灰蒙蒙的一层雾。太阳穴也是一阵阵的胀痛。以为是哭着睡着的后遗症,我坐在原地等着自己缓过来。
      不远处传来一段悠扬的乐声——我的电话铃声。
      我的双腿使不上劲,只好使唤平平将我的手机叼过来。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终于看请屏幕上的字。
      妈妈。

      我即将按下通话键的手指顿住了。

      既然没想好该如何坦白真相,那么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逃避现实的准备。

      通话自动挂断。我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
      手机一声接一声的响起,是母亲给我发的消息。

      我点开了母亲发来的语音框。
      “宝贝啊,怎么不接电话啊,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如果很忙的话就不用给妈妈回电话了,妈妈只是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的。
      “还有哦,妈妈想问一下,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啊。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提前跟妈妈说一声,妈妈和爸爸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那妈妈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早点休息,为了工作熬坏身子也是不值当的。
      “看到了记得给妈妈回消息哦,宝贝。”

      “滴”的一声,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也恰好在满地狼藉中,找到了我想要的日期——那个被我用红笔反复圈了几遍,墨水都浸透到背面的日期。
      ——距离2月16日春节,恰好还剩14天。

      我的手指一遍遍抚摸那个日期,蹭了满手的红色墨水。笔墨被我晕开,纯白的二月被浸染成鲜红的一片。墨水越来越多,落得整张纸面,落得地面通红一片,落得我的手掌黏腻腻的一片。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双腿还是提不起力气,我一路跌跌撞撞地闯入洗手间,与镜子中狼狈的自己打了个照面。鲜血从我的鼻孔中汩汩地向外流出,与我的眼泪交织在一起。我抬手擦拭,却越擦越脏,却擦月擦不干净。

      突然间羡慕那些早早就失去了一切的人,当等到自己离别之际就不会再有所牵挂。
      突然间好像把时间停留在此刻,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病情,我也永远不会走向死亡。只有我孤身个人,在无人的角落,独自哭泣。

      ·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得病的事情。
      因为最终的结局只有死亡,告诉他们只能徒增几天的伤悲。
      但凡有一分一毫的可能,我可能都会摒弃一切去赌一把。

      我与母亲简单聊了两句,就放下了手机。
      我很喜欢忙起来的感觉,因为在精神集中的时候不会分出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别的问题。

      忙碌是逃避的最好途径。

      明明家里的各个角落都被大大小小的东西填满,可真正收拾起来的时候,发现也不过是几个纸箱就能装满的量。
      在太阳光洒满整个客厅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完毕了。

      我又出了一身汗,但又累得不想动弹。大咧咧地摊在沙发上,享受片刻的清闲。
      精神得到了放松,深入骨髓的痛楚也冉冉升起。我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

      我想睡觉,要想依靠精神的休眠来暂时逃避身体上的摧残。
      但我又不敢闭眼,担心再没了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我一直希望我的死亡是在我做足了一切准备之后的。
      或许此刻的倒计时,也是上天赠予我的恩赐。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电话的播出,家里的纸箱也一个接一个地减少。
      转眼间,这个我曾经住了五年的小屋,变得空荡荡的。

      我拿起项圈,沉默地为平平系上。平平很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仍我摆布。虽然他不久前还在不安地围着我转圈圈。
      我的眼前变得更模糊了,这样简单的动作重复了几遍才终于成功。
      可我偏偏看见,他乌黑的瞳孔旁,挂着一颗泪珠。

      我联系了一个很喜欢平平的朋友,也是我信得过的好友。对方表示十分乐意收养平平。
      我用含糊的答案随意地糊弄过去。我不希望我的疾病给身边的人带来担忧和烦恼。

      尽管他们率先知道的是我的死亡证明。

      我们家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平日里我们互相约着出去玩的时候却总是嫌弃离得太远,叫嚷着未来一定要买挨着的房子。
      但此刻,我却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像没有尽头那样长。

      凡是路途都是会有终点的。
      通往她家的这条路是。
      我人生的这条路也是。

      我狠心转过身,避开平平不舍的眼神。直到门被关上,我才终于脱力地摊在墙边。
      我的手中握着我和平平的合照。
      但我已经看不清我们的脸了。

      我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过的行人谈笑风生,疾驰的汽车携着呜呜的声响,街边的小贩卖力地叫喊,树叶在风中簌簌起舞。

      世界是喧闹的。但我的世界却在一点一点地归于平静。
      我明明行走在世界中,可我却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我几乎是逃似的回到家。

      门口不再有迎接我回家的平平,不再有供给我休息的沙发。只有一把红艳艳的雨伞,安静地立在布满灰尘的角落。

      我被世界抛弃了。

      刻骨铭心的疼痛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猛然袭击。我几乎是立刻招架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但我已经分不清今朝今夕。

      我预感到了什么。
      我想要给母亲拨去电话,手机却一次次地因为双手脱力而跌倒地板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我的额头沁出了一片冷汗,冷风从衣领处渗入侵蚀我的四肢百骸。我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手机嗡嗡振动两下,我急不可耐地开口向母亲讲述我现在的情况。
      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被大脑的嗡嗡声占据。

      过去的我总是认为时间还多、人生还长,不着急在年少有为时注重于陪伴父母。
      直到死亡真正光顾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连好好告别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我的脸上又有液体划过。不知道是泪,还是血。

      我凭借我过去二十多年熟练掌握的说话能力,大声地向电话对面喊道:
      “妈妈,我好想你。”

      我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用力划去了日历上的一个日期——2月15日。

      笔跌落。
      生命归于平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2024.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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