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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个夏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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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体育馆今年重新修缮过一番,外观比以前漂亮很多,墙体凸起巨型乐高模块,设计师想法天马行空,导致陈行每次来到这里,都觉得掉进了玩具箱。
“小沛上次参赛的成绩很不理想。”
“嗯,他需要时间适应。”
“比赛在即,从明天起加强他的训练力度,争取一举夺冠。”
陈行泡在水里,视线随意地放在泳池底部的马赛克图案上,顶灯的照射随着水波纹扭曲变形:“爸,凡事适得其反,你怎么要求我无所谓,但对陈沛,他总应该是你亲生儿子吧?”
静默。
——嘟嘟。对面连线挂断。
陈行叹了口气,伸直手臂,手机呈抛物线扔进岸上不远处存放毛巾的竹筐里,水打湿的黑发往后抓了一下露出整个额头,嗓音很淡有点哑:“你还要听多久?”
教练刚走,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蓝婧从角落里走出来:“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
“哦。”他信。
说完,陈行不管她,背过身一头扎进水里,肩胛骨如同一对收拢的翅膀,指尖率先划破水面,左臂从水中抽出时,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小臂肌肉因发力而微微隆起,头侧转的刹那,下颌几乎擦过肩头,嘴唇飞快地张合,又迅速埋入水中。
每一次下压,推水,换气,都像在拧紧身体的发条,教科书般的自由泳泳姿。
蓝婧站岸边看他来回地游,其实她离开庄园的那天晚上,在网络搜过关于他比赛的视频合集,那会儿隔着屏幕,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就仿佛是亲眼看见了他曾经的夺冠现场。
“阿行行。”
陈行结束,水珠从发梢滴到颤抖的肩胛上,他掀起薄薄的眼皮,仰视着蓝婧,有点愣住。
蓝婧走了几步,弯腰蹲下,靠近他:“我这样叫你好不好?”
陈行:“?”
“很可爱啊。”她盯着他睫毛上的水珠慢慢滴落到水面,晕出一个小圈,眼睛弯起来笑,“这样你一听,就知道是我在叫你。”
陈行表情不太好:“我是狗吗?”
还有专属昵称。
蓝婧不答,手里的毛巾往前伸了伸打算递给他,一副你要怎么觉得我也没办法,你乐意当狗也不是不行的渣女表现。
这点就很蓝婧。
陈行抿直唇角,接着扭头睨了眼别处,突然问:“会不会游泳?”
“会啊。”她点头。
蓝婧五岁就掌握了游泳这项技能,蓝青瑞亲手教的,小时候很爱玩水,雨天出门踩水坑,夏天在河边捉鱼,蓝青瑞为了让她安全又开心地玩,利用为数不多的休息日教她游泳,蓝婧学得特别快,基本上是一点就通。
后来有一次,她放学路上救了家属院里的一个失足溺水小女孩,蓝青瑞骄傲地跟战友们炫耀自己女儿聪明善良,天赋异禀。
蓝青瑞最喜欢夸女儿的词就是天赋异禀。
既然会,那——
陈行像条水里有诱惑性的美人鱼朝她伸出手,嗓音似乎带着点哄:“拉我?”
蓝婧看得有点呆,觉得在水里的陈行又漂亮了那么几分,她毫无防备,抓住了陈行在空中的手,像是得逞,他扯唇笑了一下,手臂忽然用力,蓝婧因为重心不稳,哗啦一声巨响跌入水中,水花炸开细密的泡沫,像翻滚的白浪。
陈行将她拽入了池底。
池水漫过头顶,蓝婧感受到陌生的呛鼻感,下意识地开始闭眼挣扎,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两把,什么也没抓住。
裙摆像水母般浮起,乌黑发丝缠绕过少年的手腕,很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出现揽过她的腰,像浮木,将她捞出了水面。
破水而出的下一秒蓝婧终于睁开眼睛,呛咳着抓住池沿。陈行紧随其后甩开额前湿发,放开她的腰。
蓝婧一点点缓过劲来,脸呛得通红,想骂人的话却怎么也骂不出口。
因为陈行在笑。
她恍然发现,陈行笑起来的时候有两颗小小的虎牙,看着很乖,可偏偏平时脸上还总是酷酷拽拽的,好不一样。
两个人的笑点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顶灯在这时关了一半,水泛着冷冽的暗蓝色,像一块被切割的光斑玻璃,四周安静下来,气氛宛如凝固的果冻。
对视中,荡开的波纹一直撞到池壁,再悄悄消失,周而复始。
“陈行,要是这次月考我的分数比你高——你和我看一场电影,好不好?”
陈行笑够了,撑起身体上岸,带起一片涟漪效应,随手拎过旁边椅子上的浴袍穿,宽肩窄腰,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揉碎在灯光下,他唇线微微放松,丢了两个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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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蓝婧第二次来到青苔巷。
那颗院里的苹果树已经到了坐果期,叶子肥厚,绿得发亮,风一吹过便翻出银白的背面。
幼果还小,藏在茂盛的枝叶间,青涩的皮裹着酸脆的芯,表面带着细小绒毛。
蓝婧跟着陈行进门的那一刻,本来在嗑薯片看电视剧的陈沛傻眼了。
陈行经过客厅,揉乱他的锅盖头发型:“看什么,不会喊人?”
陈沛简直了,目瞪口呆,如果照镜子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下巴惊掉在地上,此刻却只能吓得从沙发上弹起来,手足无措地站着,结巴道:“嫂、嫂子好。”
蓝婧:“……”
陈行:“……”
“乱喊什么?”陈行无语,像在看智障儿童的眼神,“蓝婧,我朋友。”
陈沛小鸡啄米:“哦哦,朋友好。”
陈行要揍他。找回脑子后第三次改口,“……蓝婧姐姐好!我叫陈沛。”
“你好。”蓝婧觉得前面那个称呼也挺好听的,不是不能接受。
陈行在房间衣柜里找了一件白色T恤和休闲运动裤给她,低声说:“我没穿过,你先去洗澡。”
半个小时后,蓝婧擦着头发出来,裤腿太长折了一节,还是垂落到了脚面,她往厨房里看,陈行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对着碰了碰,粘稠的蛋清带着蛋黄流到碗里,手里的筷子搅着,撂起眼皮瞥她,模样冷清清的,问,“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蓝婧说可以。
他背过身,对着水龙头的流水冲洗西红柿:“吹风机在我房间,左边。”
蓝婧推开门,标准的书桌衣柜单人床,没有乱七八糟的海报贴,也没有——随处可见的荣誉金牌。
角落里滚着篮球,墙边立着一把小提琴,云衫实木面板上刻的小字是日语。
像是名字。
陈行煮完面就进了房间,关上门,不知道在干嘛。蓝婧坐在客厅沙发,卷着面条在吃,一边打量起屋子的陈设布局。
谁能想到,四月底还被关在外面的那个她,现在已经被陈行亲自领了回来,还穿了他的衣服,进他的房间吃他煮的面。
难追吗?
蓝婧你真的很牛。
脚指头突然被什么东西触碰,蓝婧翘着嘴角低下头去看,是那只小乌龟,还记得她,正要扒着她裤子往上爬。
陈沛对今晚的事情连连震惊,镊子夹起乌龟壳:“怜太,连你也被征服了?”
怜太慢吞吞地缩回壳里。
“蓝婧姐姐,你是我哥学校的吗?”
蓝婧:“你哥斜对面的。”
陈沛对此逐渐崇拜:“厉害了,把我哥拿下,两校联姻!”
蓝婧:“……”
这位小学生,你在天庭的职位是月老座下掌管红线的小弟子吗?
吃完面,陈行送她回家。
他留个背影,也不说话拎着她的衣服走在前面,过了台阶蓝婧不走了,拖着长长的语调喊他:“阿行行行行行行行。”
陈行停住。
“你走慢点好不好啊,我腿又没你长。”原地蹲下,她是真的累,拍摄的时候腰就发酸,回来知道他在训练,想见一面,家都没回就改道去了体育馆。
旁边是一家卡通风格的精品盲盒店,店门外边斜放着气球和一辆装饰用的蛋黄色购物车,刚好可以容纳一个蓝婧的宽度。
两人面面相觑,陈行看懂了她眼睛里的那个意思,冷漠地别开脸:“不要。”
蓝婧蹲着没动,咬字清晰:“是你把我拉下水,你负责。”
陈行:“嗯,我就是这么差劲。”
他这么一说,蓝婧把脸埋进臂弯里,闷声道:“我眼光差我认了。”
她耍赖,陈行很无奈啊,总不能扯着人就走,弄哭了他又不会哄。
真的很麻烦。
陈行看了她片刻,默不作声走到对面小卖部,问老板借了一张便签纸和笔龙飞凤舞几个字留在玻璃门上,蓝婧心满意足地坐进购物车里。
青砖墙皮剥落处露出租房广告残迹,月光把防盗窗的铁栅栏影子烙印在墙上,变成一副抽象派的素描图。
复古路灯的昏黄光晕里浮动着尘埃和徒劳盘旋的飞蛾蚊虫,走进巷弄深处,鼎沸的人声被过滤成模糊的底噪,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陈行。”
陈行不想理她。
“明天我给你带早餐。”蓝婧乖巧地抱腿坐着,仰着脸倒看他,“我家楼下有一家包子铺的烧麦超级好吃,还有豆浆,现磨的。”
陈行:“你很有空?”
“除了周末,我都四点半起床。”
“不累?”
蓝婧半真半假地说:“累啊,但我很要面子,当众人崇拜的学霸简直不要太爽,上课睡觉也能考满分的那种。”
又贫。
很快到家门口,单元楼下,蓝婧动作矫捷地跳下购物车,站在陈行身边接过自己衣服,又说回了关于早餐的事:“那你要不要?”
她很想听他说。
楼道里的灯可能是要坏了,正“滋滋滋”地发出烤肉似的声响,一下黑一下亮,像灯光师特意给他俩打的。陈行皱着眉,刚想说不要,一位穿着小熊睡衣,提着两盒汤圆甜品的卷发老太太神出鬼没地靠过来——“什么你要不要?”
蓝婧脸都被吓白了,没控制住叫了一声,三楼邻居家熟睡的小狗立即从种满葱花的窗口探出脑袋,张着嘴巴“汪汪汪”地喊,冲着陈行。
陈行:“……”
薛贞云第一时间认出陈行,在狗叫声中若有所思地邀请:“弟弟,又是你啊,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读几年级了?家里做什么的?”
“要不要上楼坐坐?”
这也太热情了。
陈行瞥了眼那只不太欢迎他的狗,冷淡地说:“不用,我先回去了。”
薛贞云:“那行吧,下次再来啊!”
不来了吧。
陈行一言不发地转身,抄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