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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你觉得波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苏格兰问他。

      黑衣组织案结束的某天夜晚,美国日本警察联合办案的庆功宴上,在觥筹交错与人声嘈杂中,赤井秀一透过酒杯,望向桌子对面的日本公安。玻璃把降谷零的金发折射出荡漾的水光,像是日落时分,夕阳给湖面镀上了金箔。只是就这么看着,视野里也溢满了飘忽雾气,把降谷零的脸笼得朦胧,不真切,似乎隔了很遥远的水路。

      真的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

      赤井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了曾经诸伏景光问过自己的问题。严谨一点,是苏格兰。早夭的卧底警察问他,你觉得波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样想的呢?

      赤井漫不经心地摇着酒杯,啤酒细密的泡沫翻涌,破裂,然后吹起了更多的白沫。降谷零的身影映在玻璃杯上,被泡沫簇拥着。赤井盯着他的影子,看着风见裕也醉醺醺地敬酒,看着他照单全收,看着他喝酒时吞咽的动作,喉结滚动,像一粒投海石子。咣当一声,便淹死在赤井的啤酒杯里。

      降谷零一口闷光,周遭爆发喝彩声。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渍,然后拿起烧酒,为下属斟了满杯。风见裕也已经喝多,面颊烧红,发出一声挫败又满足的叹息,然后举起酒杯,也学着降谷零的样子豪饮。也许是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降谷零大笑着拍着他的后背,似乎在说什么不要这么早就把自己灌醉了。

      ——离我很远。

      他想。

      ——我和波本,是两路人。

      莱伊当时这么回答道。

      “秀!”朱蒂的声音,“怎么不喝酒!?”她捶在赤井肩膀上,把他从回忆中打醒。

      FBI女探员也喝上了头,面前摆着七八瓶东倒西歪的空酒罐。她眼神迷离,但又是清亮的,也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赤井兴致寥寥,杯中啤酒未曾见底——又或许只是他们二人坐得较近的缘故而已。

      赤井顺势呷了一口,然后把杯子置在桌上。詹姆斯·布莱克要给他倒酒,赤井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心情不好?”詹姆斯问。

      “……没,”他说,筷子夹起毛豆,“暂时不是很想喝东西。”

      长者沉默一瞬,试探着问:“还是上次你问我的那件事?”

      赤井动作一顿,然后又神色如常回复道:“那你能帮我借到吗?”

      詹姆斯·布莱克目光越过酒桌,看向对面的日本警察们,然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恐怕我不能帮上什么忙。”

      “你们再唠什么?”朱蒂加入对话,“秀,你真的不喝酒吗?这完全不像你的风格。”

      “我们在说……”詹姆斯的目光扫了眼还在和属下碰杯的降谷零,然后又收回目光,“一位朋友。”

      “吼~”朱蒂拖长音调,眨了眨眼睛,然后凑到赤井身边,低声耳语:“降谷君的事情?”

      赤井挑眉,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她耸耸肩:“这一晚上你看他好多次了。其实我本来想提醒你收敛一下,但是大家都这么开心,应该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你的目光吧。”

      “很明显?”

      “拜托,你只差坐到日本人那桌了。”

      “……”赤井不知该作何反应。说到底他对降谷零的关注毕竟属于私人问题,有朝一日突然摆在明面上来说,也是觉得有点别扭。他下意识又看向降谷零的方向,对方正低着头摇着酒盏,似乎心情不错,被身边下属的醉态逗得弯着嘴角。下一秒似乎预感到有人在看自己,日本公安抬起头,恰好和赤井撞上。赤井的目光毫不躲闪,可降谷零在那一刹那眼波流转,不着痕迹地看向了美国人身后挂着的时钟,错开了彼此对视的机会。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啊?”朱蒂小声说。她是真的喝大了,赤井知道朱蒂已经尽力在和他说悄悄话,哪怕有心掩盖,可动作也不怎么避讳,差点把“大声密谋”四个字贴在脑门上。她喝醉了就是这样,肢体反应比大脑要更慢一点。而且以赤井和她的交往经历来看,朱蒂喝醉后往往空间感知能力最先受到波及。她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栽倒。于是他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她,免得朱蒂真的打翻桌上的酒杯。

      “嘿,秀。”见他不说话,朱蒂又咕哝起来,“我们还是朋友吧。你把我当做是朋友吧?虽然我们分手了。”

      “嗯。”他说,然后有些担心,“但你现在醉了。”

      “还没有醉到不能和你聊天的地步,”她打了一个呵欠,用力挤了挤眼睛,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你和他,吵架了?”

      “……”

      朱蒂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哎呀所以说你总是这样!”着实动静不小,詹姆斯吓了一跳,连对面的日本警察们也看了过来。赤井余光中瞥见降谷投来的目光,不知怎么生出一些烦躁来。他说不准这躁动针对的是朱蒂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降谷零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跟着心猿意马。

      不过朱蒂又冷静了下来。“抱歉!我喝大了!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她对日本警察那边喊道,自罚一杯以示歉意,接着又坐下来,和赤井咬耳朵:“咱俩什么关系,你就别把话藏着掖着了。当初我就讨厌你这一点,就不能直接一点吗?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嘿,你不是觉得和我说这些尴尬吧?拜托了赤井,对自己挑人的眼光也有点自信吧。坦白说我能看出来你对降谷君有意思。你们起码——”她比划了一个不怎么优雅的手势,“有过一腿。”

      这下倒是赤井哑口无言了,大庭广众之下,詹姆斯和卡迈尔就坐旁边,他就这么在她口中出了柜。赤井无奈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真的醉了,朱蒂。”

      朱蒂·斯蒂林摇了摇头:“你不想承认但也不想否认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我了解你,赤井秀一。你——就是个——混球!”

      降谷零还在关注这里。赤井百分百确信对方听到了那句“你就是个混球”,因为在朱蒂话音刚落的时候,他分明看见日本人噗呲一笑。

      “所以说啊……”朱蒂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慢慢成为了酒局的焦点,她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真的是比达西先生还要傲慢的赤井先生,要是你自己不开口,谁有信心能撬动你这个榆木脑壳啊。”

      “我很是赞同。”詹姆斯插话,“有些时候你把什么都做了,可又不告诉我们。结果往往是我们跟不上趟,拖累你不说,还可能误会你啊。”赤井秀一颇感意外,他很少从这位老朋友的口中听到有关自己的评价,这么看来,这酒桌上的大家的确都醉得不轻了。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嗝,”朱蒂揉乱头发,“就觉得你这点很气人。所以我无条件站在降谷这边;假设你们不合,那肯定是你的问题多一点。”

      哦。他们还真是喜欢降谷零。赤井想。随后他又困惑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看我?

      赤井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自大的家伙,相反他行事已经顾及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即使如此,似乎也经常受到类似的指责。最开始的的时候他难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在他看来,事情的确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为何还要叫上两个人来做?效率不是会很低下吗?而且把事情办好了,赤井也并不热衷于邀功。朱蒂有一点说的不错,他的确有傲慢的资本,因此也无所谓大多数人对自己的看法。当人强大到一定的地步,就很难被外界的声音所裹挟了。赤井不需要用别人的看法来自我证明,于是对这类“你要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告诉别人”的行为很难理解。

      “我猜是因为他有一半盎格鲁-撒克逊血统,所以才会……嗤,内敛且傲慢?”一道声音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赤井一顿,抬眼看去,降谷零拿着一瓶大吟酿清酒,就这么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日本人歪了歪脑袋,口气随和:“我看你的杯子空了,过来给你倒酒。”

      “你真的太客气了,”詹姆斯连忙搭腔,毕竟是对面的高官亲自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客人喝完了还没有人来添酒,这可不是日本的待客之道*,连我的下属都看不下去了。”降谷打开瓶塞,抬眼看他,“这是你杯子?”

      降谷零这话说的很奇怪,似乎很客气,但也足够疏离。赤井真的难以揣测他的态度,无法分清这人究竟怎么想,只是应了一声:“……嗯。”

      日本人倒也不废话,给他倒满。赤井接过,然后抿了一大口。

      ——!!!

      什么玩意怎么这么甜?!齁得简直像是灌了一口蜂蜜!赤井没有预料到是这种滋味,面色有点扭曲。他用左手掩着嘴,喉结滚动,勉强咽了下去。降谷挑眉,语气不怎么友好:“不合您胃口?”

      “稍微有点……太甜了。”他说。

      降谷打量一下自己手旁的清酒,黑色瓶身,粉色标语,上面用小号字体写着“超甘口”三个字。“诶?这是谁点了一瓶七十度的甘口*,被我拿来了。不过真的有这么甜吗?”他顿了顿,含笑道,“还是说您已经不胜酒力了,赤井先生?”

      “你可以试试。”赤井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他,里面还剩半杯。降谷并不接过,而是打量了四周一下:“还有新杯子吗,布莱克先生。”

      詹姆斯·布莱克一瞬间福至心灵,立刻接话道:“恐怕这里没有了。”

      朱蒂颤巍巍举起手:“我出去再拿几个来!”说玩就要扶着桌子站起来,差一点栽倒,被旁边卡迈尔眼疾手快扶住了。

      “还是算了吧,朱蒂小姐。”降谷零叹气,顺势接过赤井的酒杯缀饮一口。喝完他舔了舔嘴唇,略显歉意地说:“酒度是有一些高,掩盖住了本来的香气。我不知道您喝不惯甜味。不过赤井先生,这款村祐其实还蛮难得的。你喝得有点快,也许没有尝出滋味来,不如换个喝法,汤割*怎么样?”

      “汤割是日本酒最传统的喝法!”风见裕也突然一声大叫,拍案而起,“没有尝试过的人就不要说来过我们日本,OK——?你,你还有你,你们这群美国佬,今天你们必须得试一下,让你们这群只有二百年历史的家伙体验一下什么叫做人间极乐!”他说完,其他人跟着喝彩,然后张罗着要拿热水过来。降谷耸了耸肩,看向赤井:“如何?”

      赤井并不看向对面,而是一直注视着眼前的日本公安。降谷零笑笑,拿过水壶为他烫杯。他动作十分熟练,斟酒的动作堪称优雅。赤井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们两个都做过酒保,降谷零调洋酒的时候,姿势更加干脆,哪怕是繁复的花式调酒,做起来也是利落和迅捷的。但他好像是第一次见降谷零调日本酒,相比之下,倒酒时手腕翻转,让瓶口的酒液缓缓倾倒在杯中的功夫实在沉静又高贵,更像是那种日式宅院的贵胄公子,而不是在酒馆打工的调酒师。

      ……是一些降谷零和波本的区别。

      一杯酒被递到赤井面前。他望着酒杯,低声说道:“今天我不本打算醉,但是既然是你,那便却之不恭。”

      降谷零抬眼看他。

      “前天无意冒犯,”赤井说,“只是想在离开前同你和解。我不想你我之间还有隔阂。”

      降谷零反应很快:“……所以,你们FBI终于要回美国去了?”

      “嗯。”赤井点头,把清酒一饮而尽。有些烫了,同时还是过分甜腻。两杯下肚,连糖分也在口腔里泛出一层苦味。难喝。他本不想提起这件事,但既然降谷零问到了,也实话实说,“这边的案子也都快进入尾声,也许不久总部就会命令返程。”

      “我到没有听说过这些。”

      “前不久刚收到的消息。”

      “这样啊。”降谷零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就这些?”

      日本人突然笑出声来。赤井发现降谷零今天笑了很多次。他眉眼弯弯,蓝眼睛里面像是掬了一捧水,与他对视时,不复前几天的冷漠。赤井秀一后知后觉地想,啊,原来降谷零也有一点喝醉了。于是那个在他看来是喝醉了的降谷零凑到自己脑袋边,捂着嘴,也学着朱蒂的样子悄声对他的耳朵说话:“你该不会还想着让我把你送到美国吧?”

      赤井秀一侧过头,看着他:“不可以吗?”

      “不可以。”

      降谷零敛了笑意,从一旁的座位站起。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回自己原本的位子。赤井秀一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又得罪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就听到朱蒂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你没救了,赤井秀一。”她恨铁不成钢,“你以前不这样的,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赤井说,“我怎么了?”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子,欠揍吗?”

      “……?”

      “好崩溃,我真的是无语了。”

      而一直没有插话的卡迈尔忽然道:“你没有和他说我们要回国?”

      赤井一顿,然后摇了摇头:“返程日期都没有确定,提这个干什么。”

      “那就有点不礼貌了。”詹姆斯也跟着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在意这种事的民族,就算是我,也明白不告而别是一种轻慢。亏你还是半个日本人呢,秀。”

      “可是具体的日子——”

      “这完全是两码事!”朱蒂说,“还有你们最后说了什么,什么不可以?”

      “……只是在问他可不可以来送别。”

      “有点轻浮了。”朱蒂下了判断,“真的有一点轻浮了。你连离开的消息都不告诉人家,还一上来就问要不要给你践行?”

      ……但是提起这话的难道不是降谷零吗?为什么又说是他轻浮。赤井想,那是因为你们从来也不了解那个日本男人。他本以为刚刚的耳语是对方在主动示好,于是才顺势接话。不然要怎么回答?难不成要非常严肃地告诉降谷零FBI的态度吗?降谷零对这样的态度就能接受吗?而且只是总部有这个倾向而已,又没有明说具体时间。更何况要他以什么身份告诉他这件事?如果不是今天的酒局,或许降谷零都不会见他一面。日本人忽冷忽热,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比方说除了他和降谷零以外,也许在座的每个人都不清楚当初波本是怎么同莱伊搭讪的。“轻浮”可是个严重的措辞,可当初波本待他远比轻浮二字更甚。

      他忽又想起来苏格兰的问题,连带着第一次与波本见面的记忆。那是比现在还要剑拔弩张、你来我往的场景,波本比现在的降谷零还要不可捉摸。随着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以真实身份把酒相谈。赤井本以为情况要比当初好上一点。可现在看来,降谷零的不可理解一如波本。甚至连周围人似乎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你们不知道的是,他是一个哪怕昨晚才和你上了床,第二天就能在你早饭里下毒、借此逼问情报的家伙。

      ——如果你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只能被降谷零牵着鼻子走。如果你真心,他说不定会觉得可笑。如果你坦诚,他也不一定买账。

      ——就比如说前天,我已经试着……

      ——我们两个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然而千言万语萦绕在喉头,最终赤井只是又抿了一口酒,淡淡道:“我喝完了。”

      TBC.

      ——————

      注释:
      *日本酒桌文化,一个人是不可以给自己倒酒的(这和中国不一样)。只能由旁边的人(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倒酒,否则就会显得旁边人没有礼貌。
      *甘口:日本清酒按照糖度把酒分为甘口和辛口两种口味,划分标准是“日本酒度”(不是酒精度,而是含糖量)。七十度的甘口已经非常、非常甜了(甚至甜到有点离谱了),一般的甘口也就二十度以下。
      *汤割:所谓汤割,即热水兑酒。原理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温酒、烫酒”,可以激发酒的香气,也是日本传统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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