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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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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一的情路向来顺风顺水,只在降谷零处遇挫。他们的故事始于黑衣组织时期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因为过于复杂,以至于赤井难以界定他们二人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从理性逻辑的层面来说,他们的确有过□□接触。但也到此为止,再进一步——
约等于无。
不过抛开欲望不谈,赤井倾向于把目前阶段对降谷零的感情定义为不怎么肮脏的那种。起码是有点纯洁的,像桃红色钻石。不像还在组织里那会儿,假设波本过来劝酒,不出意外半小时后他就会把威士忌灌倒日本人下面那张嘴里。
……以前挺暴力的,但现在赤井秀一学会控制和收敛。
大概原因是在降谷零带着鸭舌帽、半蹲在地上,自下而上地望向他时,黑洞洞的枪口也从上而下指向自己,从裤脚到胯骨,再到胸口,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了近乎于火舌舔舐一般的烧灼感,让他的penis抽跳两下,心脏也抽跳两下。
那一瞬间赤井觉得降谷零居然有点乖巧。日本人带着鸭舌帽,金发规规矩矩压在帽檐之下,没有摩天轮那夜晚又凌乱又疯狂的野性。野性未训往往会让人觉得脱离掌控,在工藤宅碰面的前不久,降谷零差点从摩天轮上踩空掉下去。那时的画面实在是给赤井秀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公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就好像他赤井是根降谷零用来上吊的麻绳,有且仅有一根,抓不住的话,降谷零直接会高空坠落。但赤井秀一确定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才是差点自由落体的那个,如果当时没有伸手把人拽回来,如果拴着降谷零那头的绳子突然断掉——那这头拴着赤井秀一的绳子也会跟着崩落,让他也跟着掉下去。
然后回忆与视觉画面重叠,他垂下眼睛,与举枪对着自己的降谷零对视。哪怕日本人存着杀了自己的心思,可那一瞬间赤井觉得他好乖,乖乖地蹲着,乖乖地举着枪,乖乖地和他在工藤宅交涉,而不是不久前差一点踩空、差一点从他手里溜走的那个降谷零。
——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只要一直看着我的话就可以忍受。
他甚至生出了一点很诡异的安心感。在降谷零用枪指着他的时候,不是愤怒、而是愉悦的情感,像疯长的榕树一样,密密匝匝地攀附在心脏上,绞得死紧。
——想要杀我吗?
他看着那双蓝眼睛,心底翻动着很多不知名的情绪。
——哪怕了解了真相,依旧讨厌我到朝我举枪吗?
——那就别再踩空了。
——因为作为回报,就算你踩空了,我也会把你给拽回来。
实在是很复杂的念头,但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思维可以在一刹那就走过足够漫长的道路,足以让人想明白很多事。在还是莱伊的时候,他只会想:你烦得要死,难道四个安全套也堵不住你的嘴吗?
莱伊暴露后他们就没有再有过肌肤之亲。或者说,莱波时期的□□关系本就是皮肉交易,这件事他们心照不宣,哪怕都没有挑明,哪怕当初滚上床的原因也稀里糊涂,但和你讨厌的人床上打架也不失为发泄负面情绪的好方法,顺便还能便宜行事,从对方口中顺嘴拐出几条情报。不过后来赤井秀一死了,这件事就暂停了——
坦白说赤井还是有点怀念的,毕竟他们二人身体契合无比。而且那是赤井很少见地可以完全不用隐藏自己攻击性的场合。当有一个人见识过你最暴戾阴郁的模样时(比方说,在莱伊严重睡眠不足时,起床气真的可以大到会给楼上邻居的房门留下惨不忍睹的□□洞口),你难免会产生亲近之感:在他面前无需隐藏。
不过现在降谷零怎么想,赤井不清楚。黑衣组织结案后,降谷零对他的态度疏离又客气,甚至还会用敬语说“离我远点”。赤井知道他在刻意回避和自己接触。本质他们属于两种人,赤井最开始还会试图考虑他的想法,后来发现自己完全想不通降谷零在想什么后,他就干脆放弃了。
但是,但是,话虽如此,尽管他本人已经不再套着莱伊的皮且试图做回那个有点英伦绅士的赤井秀一,但降谷零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仍然像伦敦的天气预报或者华盛顿的限枪令似的,可以随时撩拨他那半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敏感神经。
怎么就,忽冷忽热的呢……
以这场酒局为例。降谷零给他倒完酒就起身返回日本人那一桌了。连喝酒也提不起激情,只是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以前他们喝酒不这样,以前他们喝酒还会下注,赌命那种。他赢了波本就会意思意思卖点情报,他输了就会意思意思给波本帮点小忙,然后顺便再上个床。
公安身板挺得很正,完全没有醉态,思维看起来还是很清楚的,说话也很顺畅。但赤井知道他今天喝了多少,大约已经开始有点醉意了。降谷零眼尾泛红,脸颊被酒气蒸得有绯色,这让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点。下午碰面时,连朱蒂都在惊呼降谷零是不是没有睡饱,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有点像很久以前他们厮混在一起,然后放纵过度双双睡眠不足那样。
这么一想,赤井的心情也有点恶劣了起来。
那天他帮降谷拿出最上层的档案袋,结果被对方毫不留情拒绝。然后又是诸伏景光生日那天,他被降谷零扫地出门。赤井隐隐察觉到降谷零的坏心情和自己有关,他试着缓和一下降谷零与自己的关系,似乎收效甚微。降谷零的黑眼圈,倘若说是因为他赤井秀一的缘故——
不。不会吧?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那又会是为什么呢?
赤井是真的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于是他盯着降谷零看,毫不顾忌也毫不掩饰,直勾勾地、肆无忌惮地。现在也没有多少人神志清醒,所以FBI的直白并不惹人侧目。可话又说回来他毕竟是外国人,以大和民族对白种人的忍耐度,这间居酒屋除了降谷零外,也大概没人敢出声斥责他的无礼。
降谷零甫一落座,风见便为他倒酒。日本人看着下属,嘴角还勾着,这勾起的嘴角像猫的尾巴一样扫在赤井的眼睛上,让他情不自禁舔了舔舌头。并不是说降谷零在笑,相反,赤井知道现在的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表情的。非常的假,只是把嘴巴弯起来而已,赤井见过很多次。
“喂。”
赤井突然出声。降谷零抬头看他。
“最近《泰坦尼克号》修复版在重映,抽空可以看看。”
降谷零顿了顿,有些疑惑:“你在和我说话?”
赤井点了点头,接着道:“我猜你会很喜欢看美国人被淹死。”
日本人反应了一两秒,然后皱眉:“……你是在讲笑话么?”
赤井秀一耸肩。
“不好笑。”降谷零抿起嘴,冷冷道。
好吧,但他现在的表情科比刚才舒服多了。赤井想。他也没指望一个美式笑话就能把日本人逗开心,但起码他成功地让降谷零敛去了那种伪装的假笑。
詹姆斯在一旁打趣道:“一次失败的搭讪啊,秀。看起来降谷警官并不领情。”
“不算失败。”赤井说,“以前我是揪着他的领子,差一点对他动手。”
“就为了要他和你去看电影?”
赤井沉默一瞬,然后想起很久以前的某次任务,地点在某个海边,时间是诸伏景光死亡的第十三天。降谷零穿着风衣,坐在海滩边的木质长椅上,身边潦草地盘旋着几只乌鸦。他手上举着一个牛皮纸袋,用没吃完的三明治喂鸟。那天天色实在美丽,冬日余辉,连长桥与木椅都被夕阳点燃了。波本就沐浴在那样的光芒里,侧头看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赤井记得自己说,你看起来像个黑女巫。波本的脸色在听见他的话之后慢慢才有了一点波澜,用那种调情的腔调冷冰冰地回道,和你莱伊厮混一起,就会黑麦角菌*中毒,进而产生会魔法的妄谵。莱伊说那我真是极其荣幸,接着波本忽地一下就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尾是没有褶皱的。就好像只是用看不见的线牵起嘴角,做给别人看而已。但别人看了也不舒服,赤井当时的心情好似躺在十几床棉被上的豌豆公主,只是对方露出一角硬壳,他就被硌得睡不好觉。
……怎么能睡好觉呢?赤井想。十三天前一位日本公安卧底才死在我手里,而这位波本很可能恰巧就是他的同伴。只是可能,他不敢完全确定。
所以他心情复杂不亚于波本。在金发男人的脑袋凑过来借火时,赤井看见他金色睫毛在扑闪。波本的味道随着吸烟时吞吐而出的呼吸,涌入他的鼻腔。薄荷味,有点辣,也有点呛,有点刺激,危险的感觉。
太近了。我能看见你眼球里面的血丝,你的黑眼圈,你鼻尖的毛孔,你右边眉弓上有一颗红色的痘。太近了。你的憔悴,我能尽收眼底。
于是哪怕是莱伊也退缩了。波本挨得太近,可以随时一刀插进他的心脏或者肾里,而他根本来不及反抗。甚至连刀子都不一定要用,波本只消睁着一双怨愤且湿润的眼睛,赤井秀一就会无比煎熬。那双蓝眼睛好像在说:莱伊,你杀了两个卧底,你拿什么偿命?
因此赤井说,你凑得太近了。
波本识趣地移开目光,嘴角弯了弯,漫不经心道了句歉。那种被硌到的感觉又来了。波本的笑容是一根扎进心脏里的针头,在不断给他注射硫酸。波本每笑一次,赤井就能回忆一次苏格兰的血液溅到自己手指上时的触感。他笑得越没有感情,赤井就越能发觉自己杀死的不仅仅是苏格兰一个人。
对于苏格兰的牺牲赤井从来不觉得于心有愧,他已经尽可能做到了最好。但波本——
为什么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再笑?
别笑了。
这种愤怒在波本差一点被砍掉双腿后达到了极致。他们那次的任务是为黑衣组织组织监察一艘海上赌场。游轮去公海一趟,赚钱洗钱和杀人越货两不耽误,朗姆相当重视自己这份营生,怀疑手下不干净,背着他搞私活赚钱。但账目做得很巧妙,朗姆查不出错处,就让马仔偷偷上船,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胆敢揩他朗姆的油。莱伊被分配给这个任务,组织里都知道他会玩牌,以前做过荷官。因为莱伊手掌宽大手指灵活,最适合出千。而波本是自己报名来的,在此之前,他连算牌都不会——
连算牌都不怎么会,但敢在牌桌上压上所有的筹码,和庄家与玩家对赌。
莱伊知道他根本就没有钱。贝尔摩德只借了他二十万美元。赌场的规矩,开局先送点钱给玩家,但很快,莱伊就知道他要被收割了。
偏偏这家伙还和没事儿人一样,言笑晏晏地同女人调情。虽说那女郎是这赌场经营者的情妇,但太冒进了!他一开始就知道波本的目标是从情妇下手,问题在于,以波本这种赌法,没多久就会被扫地出门。
金发男人察觉自己在看他,于是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没办法,为了延长波本的搭讪时间,莱伊只能在wash shuffle的时候帮忙出千。有人在盯他,一个新来的荷官显然也不受赌场信任。他摸到大数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蹭了一下,波本心领神会,忽然很浮夸地搂住了情妇,问她要不要陪自己再玩几局。趁众人被他的惊人之举吸引过去时,莱伊面不改色,牌藏在手心里,然后发给波本。偏偏那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眨巴着眼睛惊呼:“哎呀,好巧,9、Q诶。”
“哇哦,你今天的手气可真好,一路赢过来,人家都嫉妒了。”女人趴在他肩膀上,望了一眼庄家的牌面,“不过谁知道庄家是多少呢,说不定你还欠点幸运。小哥哥,你跟吗?”
白痴才会跟。19点已经很大了。莱伊面无表情地想。庄家的点数没有19大,其他玩家也是,不跟牌波本就能赢。
结果波本笑得眉眼弯弯,右手在牌桌上一划,示意自己还要继续跟牌,接着垒了所有的筹码推过去。莱伊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但波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像是在给所有人说话:“既然阿兰贝尔*都发话了,那我就来试试自己的手气。”
情妇咯咯地笑:“您嘴巴真甜,真讨人喜欢。”
赤井已经有点生气了。波本绝对不会不知道规则,16以上的已经面值很大,再跟牌往往往爆数字。他是赌上头了吗?还是为了贴近这个女人不要命了。但众目睽睽,他只能从发牌器里抽出新的一张牌。翻面的时候,自己也愣了一下。
一张2*。
波本大笑着牵起女人的手,继而在上面落下一吻:“看来今夜您真的是我的幸运女神。”
女人正想说什么,一旁突然冲上来很多男人。他们乌泱泱围在波本身边,态度说不上友好。波本眨了眨眼睛,勾起嘴角:“有什么事情吗,各位先生?”
“恐怕得请您离开这里,”为首的墨镜男人看了看一旁作壁上观的上司情妇,面色阴沉,“您算牌作弊了。”
“算牌?”波本挑眉,“你们这里一场21点要用6副扑克,人脑是算不过来的吧。再者……”他拖长了声音,说不清是打趣还是挑衅,“算牌算是作弊吗?您可别欺生啊。这世界上的赌场,从澳门到拉斯维加斯,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算牌属于出千……还是说你们这艘海上赌场,有自己的规矩?”
太嚣张了。莱伊皱起了眉头,难以置信这是那位巧言令色的波本会说的话。显然赌场的代表被他这种态度冒犯,两个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出手把他摁在了桌子上。波本象征性地挣扎两下,抬起眼睛看向莱伊。赤井根本来不及分辨里面都有什么情绪,金发的男人就被押走了。
莱伊站在牌桌边,脸色阴晴不定。这就是海上赌场的意义所在:杀人越货没有任何风险,尸体直接丢公海里喂鱼,哪个国家政府或者社会组织都管不到——甚至黑衣组织也管不到这艘脱离了大陆的山大王。更别说波本刚才那番举动——
波本不正常。赤井秀一想。并且波本现在,很危险。
的确危险,到最后他好不容易找到波本时,赌场老板,也就是他们监察的对象已经拿着板斧,准备亲自砍断波本的腿了。
见他推门而入,所有人都是一惊,只有波本笑得前仰后合。“我说什么来着,菲尔斯基先生,你我二人真的是同僚来着。喏,你看,莱伊这不就来了。难不成您还是不相信,非得朗姆他老人家亲自过来,才相信我是来查账的呢?”
菲尔斯基脸色铁青,莱伊举着HK416,枪口沉甸甸对着他。能把这支突击步枪搞上轮船船,所有人都知道他来头势必不小。赤井瞥了波本一眼,对方除了腹部流血,并没有其他大碍,也稍微放下心来。他这一路紧赶慢赶,甚至把电话打到了库拉索那里。他倒没指望朗姆会做什么,只是给他们两个上一道保险罢了。
下一秒,电话铃响了。菲尔斯基接起电话,神色变得极其难看,说出口的话却是十分恭敬。挂完电话后,看过来的目光阴沉狠毒。“真是抱歉,不知道二位奉朗姆之命大驾光临,鄙人有失远迎。”
莱伊当然不会放下枪,接话的是波本:“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很欣赏您的欢迎方式。监禁?砍腿?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有创意的想法。”
你就不能闭嘴吗,赤井在心里想。
菲尔斯基脸色阴沉不定,末了他想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冷笑道:“但也许让你们误会了,哪怕是贵客,在鄙人的地盘撒野,撩我的女人,又偷偷查账,恐怕我的面子过不去。不然这样,既然有两个人,留一个给我也没问题吧。至于朗姆大人那里,改日我再向他赔罪?”
赤井意识到他不想放过波本。食指指腹在扳机上轻微摩挲,细微的汗液沁了出来,把他的左手粘在枪管上。这房间里起码有五个持枪的保镖,如果真的开火,莱伊比波本更有把握活下去。何况……菲尔斯基的杀意明显针对于金发男人,赤井丝毫不意外,今晚波本不仅嚣张,也足够欠揍。他甚至怀疑波本在玩闹,也许这人根本一直就没有严肃起来,而是一开始就把游轮当成了游乐场。
可波本居然歪了歪脑袋,面不改色地继续加码:“哎呀,菲尔斯基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你要知道……我和这位莱伊手里,可都发现了你的假账呢。”
赤井咬紧后槽牙,被波本的发言气得想转身就走。他竟然还想着激化矛盾,没有看见周围一圈举着手枪的保镖吗?
“你在威胁我?”
“怎么算得上是威胁,”波本笑着说,“毕竟命可是被攥在您手里。不过我命贱,不如尊夫人和令郎金贵。今天您生气砍断我的腿不打紧。可您知道,波本是老大身边的红人,还欠贝尔摩德的钱。要是我死了,讨债鬼可就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上船前……”他悠悠地说,“恰巧给律师说过,我要是死了,就请在洛杉矶布伦特伍德南班迪大道875号——找我的遗书吧。”
赤井一顿,这应该是菲尔斯基家人的住址。那个熟悉的波本又回来了。危险的、老谋深算的、口蜜腹剑的。波本已经提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完全没有莱伊预想的那么狼狈。金发的男人姿态极其放松,哪怕是被五花大绑着,脊骨还是歪歪斜斜地躺在椅子上。只是凌乱的头发贴在鬓角,被汗打湿,的确让人生出一股……想把他弄坏的冲动。
“——你!!!”
“别那么紧张,我真的没有恶意。因为我也不想被开膛破肚,指头塞进眼眶里,肠道里塞满别人的粪便或者屁股里夹着木棍嘛。”波本说,声音很轻柔,完全不似恫吓。他的唇色很白,像结了一层霜。赤井想,如果波本以这幅模样和自己谈判,那简直没有任何说服力,他现在虚弱得连威胁都像是商量。波本闭着眼睛,缓了两三秒,然后再次开口道,“所以做个交易如何,菲尔斯基先生?”
他勉强从解开了绑住双手的麻绳,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伸手扣向自己腹部的伤口。赤井瞳孔收缩,看着波本的手指在血肉里面翻翻搅搅,更多的血液涌了出来,咕叽咕叽的水声,让人头皮发麻。最后他手指一勾,夹出一枚像芯片般小巧的U盘。
“这是赌场账本的拷贝。”波本说,眼神真诚地看向菲尔斯基,“而我现在想要和您交个朋友。只要您答应,这小玩意儿就不复存在了。”
赤井觉得很荒谬,也很离奇。他有一万种可以把东西藏起来的方法,偏偏把U盘塞进伤口里面。就算这玩意只有两三厘米长宽,也不该用身体来储存,起码莱伊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更何况波本此番开口,甚至怀着撬朗姆墙角的意图——赤井怀疑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同时波本不惮于让自己在场听到这番话,已经是拖莱伊下水了。现在不论情况再怎么变化,他俩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莱伊舔了舔嘴唇,选择出声替他加码:“菲尔斯基,船总是要靠岸的,你不会永远驶在公海上。”
波本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是呢,先生。您看,这么简单的道理,连莱伊都明白。不如广结善缘,如何?”
赤井忍不住皱眉。波本今天说话真的像带了枪药,对谁都一股阴阳怪气火药味。并且波本对他的不满毫不掩饰,今天也算计到了他莱伊头上。……真是有点可恶了。
菲尔斯基脸色倏忽变幻,终于意识到眼前两人是不亚于自己的亡命之徒。他讪笑两声,做出让步。不过波本的确足够有诚意,蜜糖加大棒的手段,让这位从没和波本打过交道的生意人对他有了新的印象。
而莱伊极其、极其地不爽。
波本下了船,晃晃悠悠往前走,轻飘飘地说:“今天你表现不错,回见。”
你真是冠冕堂皇啊。莱伊的火气“噌”的一下就被这句话点燃了,他扯过波本的领子,把人死死压在墙上。波本那副模样分明是知道自己今天的计划有多冒险,别说波本,就算是莱伊也差点翻船。他在朗姆手下面前拉自己下水,完全不提前打声招呼,如果换做别人,莱伊只会任由对方死在那只船上。
波本太清楚怎么惹自己生气了。他笑着抚摸莱伊的唇,血液涂在指腹上,赤井立刻闻到一股血腥气。他说,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别笑了。
那种杀人的感觉重新回来了。赤井看着波本,双手扯着他的衣领,虎口贴在金发男人的脖颈边,波本的脉搏微弱地震颤着,像他的笑一样,变成了夏天夜晚被赤井捕在手里的蛾子。蛾子的翅膀徒劳挣扎着,在掌心扇动出一阵又一阵细密的瘙痒。只用稍微收紧拳头,就可以把它捏死在手中。
杀意,困惑,怒意,犹豫。
不喜欢这种感觉,捏死它就好了。
但蛾子的翅膀是那样轻柔,带来的是过电一般的瘙痒,痒得他的心也软了。赤井强忍住毁灭它的冲动,一点一点松开手掌,让它飞走。
“我说、不要再笑了。”莱伊说。
他这句话像是掺有麦角菌的魔法,在波本身上产生巨大的效用。波本几乎立刻敛了笑意,让他滚开。莱伊如愿以偿松开手,但波本没走出几步,身影摇晃了两下,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
赤井接住了他。
他就知道波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腹部的伤口没有处理,而波本的精神状态……赤井低头看着已经晕过去的人,再次凝望着他泛青的眼袋,冒了一颗痘痘的额头,还有那因为睡眠不足而极端憔悴的面颊。这一切都因为波本紧闭双眼而显得更加落魄。这人像是死了一遭,刚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幽灵。
他太轻了。赤井想。他抱他起来的时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在解开衣服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赤井可以看见他的肋骨。肋骨贴在皮肤下面,随着呼吸而起伏。
明明上一次抱他,还没有这么瘦。
赤井想。
他坐在床边,刚给波本打了一针破伤风。腹部的贯穿伤上缝着密密麻麻的针脚,类似蜘蛛爬过那样。他盯着波本的睡颜发呆,对方的呼吸很平稳,目前也没有发烧,唇色依旧是苍白的。赤井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出意外舔到一圈血渍。金发男人把血涂在了上面,他尝出波本的味道。
一时间赤井心情复杂。他不知道波本到底是谁,可这样的波本,他不喜欢。
不喜欢?还是说是不想面对?
赤井知道他的反常始于苏格兰的死亡。太明显了,也许波本不知道,但莱伊了解波本会在什么时候收缩瞳孔。表情可以伪装,眼睛不行。波本最真实的惊讶和痛苦他有幸见识过,在第一次进入对方身体时,波本的脸色没能藏住。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莱伊无所谓他痛不痛爽不爽,波本对莱伊同理。
可赤井秀一不行。
他很鲜少生气,也鲜少不忍心。
对这个还不能确认身份的家伙,他竟然产生了怜悯。就比如说在刚刚为波本缝伤口的时候,针头刺破皮肉,波本浅浅哼了一声,赤井很突兀地感觉到了疼。莱伊以前从来不爱惜波本的身体,可波本比莱伊还不在乎。这让赤井十分不满,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其他人随意玩弄的错觉。
特别是波本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被嘲讽的感觉尤甚。有什么好笑的?他想。赤井伸手拂过波本的双唇,用指腹扯起他的嘴角。波本被摆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像哭似的。
我讨厌你那样。
我一直讨厌你那样笑。
赤井秀一从回忆中醒来,注意力又被对面的觥筹交错吸引。他的酒杯已经见底,降谷零仍在继续。詹姆斯·布莱克问完那个问题,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但赤井解答了美国人的疑惑:“不。”他说。
“我只是为了让他别再笑了。”
“笑?”詹姆斯有点意外,目光看向那位日本公安。对方的表情十分得体,看不出来有何不妥。
“你不觉得他很累吗?”赤井问他。
“……唔,的确有点。也许是最近案子收尾,太忙了吗?”
赤井没有说话,在心里想的是,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
然后降谷零突然站了起来,毫无预兆地。赤井的目光锁在他身上,看见日本人下意识掩住嘴角,又很克制地把手放了下去。
“我去趟卫生间。”赤井从嘈杂的人声中勉强分辨出这一句。他几乎立即就推理出降谷零要干什么去。今晚公安就没有怎么吃饭,又喝了那么多酒,胃不出问题就怪了。朱蒂来喝酒的时候带了几包「醉时」酢酸菌酵素*,可以解酒护肝。赤井拿了一包,放进兜里。“借我用一下,朱蒂。”
按理说降谷零不会不知道喝酒伤胃,更不会什么也不垫就直接组局。但以他曾经把情报藏在伤口里的壮举来看,降谷零偶尔会做出一些离谱又疯狂的行径……尤其是在心情不佳的时候。
赤井等了一会儿,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才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朝卫生间走去。降谷零极其好面子,赤井很绅士地没去听墙角。有些时候赤井觉得自己确实和身上的大和血统不甚亲密,他难以理解日本的酒桌文化,也难以理解为什么向来严谨的日本人要在酒桌上把自己逼倒才可以。醉酒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烂醉如泥满嘴胡话,一种就像降谷零那样,喝到身体扛不住,抱着马桶呕吐。赤井从来没有喝吐了的经验。他虽海量,但一向有度。而且在国外,也没人逼他喝酒。似乎对日本人来说,喝成这样才是解压的方式。
……降谷零到底在想什么。
他听见冲水的声音,隔间关门的声音,可降谷零迟迟没有出来。是出事了?赤井想。在卫生间睡过去了吗?犹豫片刻,他推开了门。
降谷零正蹲在面池前面,听见有人来了,也没有抬头。他整个人缩了起来,如同一只在母鸡蹲*的猫。
赤井秀一也蹲了下来。“怎么了?”他问。
降谷零脑袋埋在膝盖里,声音很平静,言简意赅:“胃痛。”
赤井撕开酵素包装袋,把水瓶拧开,递到他的面前。降谷零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美国人有些恍惚,这一眼让他蓦然想起了波本和摩天轮上的安室透。是同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根吊着降谷零的麻绳。
“吃药,”赤井攥紧了水瓶,“然后我送你回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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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麦角菌寄生在黑麦等禾本科植物的子房内,将子房变为菌核。有极强的毒性和致幻性,可以让人产生幻觉,曾经是西欧北美猎杀女巫事件的真正元凶。迷信的认为这是由圣火灼烧引起。在圣安东尼统筹下使得人们的病情得到控制,因此这种病又被称为“圣安东尼之火病(Ignis Sancti Antonii)”
*“阿兰贝尔”是 “ 幸运之神与幸福天使”之意,在古希腊神话中是“幸运之神”阿兰朵和\"幸福天使\"贝尔蒂的合称。
*他们在海上赌场玩的游戏是21点,一次发两张牌,玩家可以选择要不要加牌,庄家到17点不再加牌。庄家和玩家谁凑到的数字最接近21点谁就赢。波本的牌之前是9和Q(即10),再一张2刚好21点整。他这么赌真的是疯了,爆牌几率特别大。
*算牌就是计算扑克牌数,可以增加赢率。算牌不属于出千,但是世界上所有的赌场会把算牌老手列入不受欢迎的名单。
*酢酸菌酵素:从蛋黄酱里提取的酢酸菌可以解酒(其实大部分益生菌在理论上都可以解酒),是日本人很喜欢的酵素养生保健产品,这牌子似乎还挺火的。不过喝酒真的不能空腹,太伤身体了,对胃和肝脏损害极大。
*猫咪是很能忍痛的动物,感到极度不适或强烈疼痛时往往会母鸡蹲(而不会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