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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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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闻言,抬起头看他。有那么一秒赤井确信自己看到日本人的眼睛闪了闪,随后便敛去光芒,变成了那种颇有些讶异又很有礼貌的眼神。他看着他,就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类似,应农场主之邀去做客,结果发现庄园里的母猪会上树*,可碍于教养又不能惊呼出声之类的。不知怎的,那掩饰了又没有完全掩饰的惊讶,让赤井难得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别扭。
上一次产生类似的感受,还是在美国纽约。那是一条位于布鲁克林的幽暗小径,他在行夜路时遇见了一位下班回家的单身女性。他走在她后面,赤井看得出来,对方在听见自己的脚步后变得十分紧张。这里治安不算很好,流氓地痞与瘾君子很多。赤井理解这位年轻女人的顾虑,因此想着加加快脚步超越对方,这样她就不会以为有人在尾随自己了。可出乎赤井预料的是,女人在听到他步伐变快后,也加快了脚步,甚至慌慌张张小跑了起来,仿佛身后追着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
隔天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朱蒂,朱蒂同样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她说,你为什么要加快脚步,这不是更吓人了吗?赤井说,但是我想的是快点超过她,女人不是很害怕有人尾随吗?朱蒂说,好吧,我大概明白你是好心。只是,也许你的好心在别人看来要么是不解风情,要么就是踩不到点上。听着,秀,有些时候你得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不是自己觉得这么做很好。换做是我,如果身后的男人突然加速朝我走来,我只会觉得他想要攻击我。
攻击?可我明明想的是让你们安心啊。
那是他首次觉得“被别人误会可真让人不爽”,尽管他之后也听取了朱蒂的意见,遇到这种情况会停下来等待。可哪怕今天,他仍会觉得有点不大舒服。毕竟善意很脆弱,受不得半点委屈。
眼下就是第二次。降谷零的眼神像是在说:看不出来,你赤井秀一还能这么体贴。赤井忍不住皱眉。他突兀地想起那夜在布鲁克林遇见的女人,似乎冥冥之中察觉到了什么,可细想之下,又什么也没能抓住。
不过降谷零倒是很干脆地接受了这包酵素。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起包装袋,避开赤井的手和水瓶,扶着面池慢慢站了起来。
“谢谢。”降谷零倒了几粒解酒药在手心,直接吞咽了下去,“但送回家就不必了。”
日本人喉结滚动,好似生锈的齿轮,卡进异物,没有润滑,依旧强行运转着。赤井看着他,很想说你没有必要这样。一瓶水而已。何至于避我如蛇蝎,像是我会要了你的命?
“我没有醉。”降谷零往厕所出口的方向迈步,“绅士之举就留给女孩们享受吧。”
不是,这和绅士风度有什么关系?
赤井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他抓住降谷手腕,对方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头看他。
“是我担心你。”他说,“你不舒服。”
降谷零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他侧过头,神色很是不耐:“和你有什么关系?放开。”
理智要求他放手,但是看见降谷零那夹杂着厌恶的表情,赤井反而攥得更紧了。日本人越表示想要离自己远点,赤井秀一就越是觉得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自己被讨厌了。说实话以前波本足够讨厌莱伊,赤井不觉得有何不妥。而现在,他尝试友好地、充满善意地接近降谷零,却换来对方的抗拒,赤井不能接受。他想,我以前对你做过更过分的事情,你都不是这个反应,怎么现在就——
——这么讨厌我的吗?
“因为我在乎。”
赤井说。这话说得有点急了,但是总觉得如果不说出来,自己会被更加讨厌。可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降谷零现在到底是讨厌他多一点,还是念在旧情的份儿上,对他依然有点感情。赤井没有说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是有点残酷,但赤井清楚,这份在乎应该还不是爱……因为这和他以往的恋爱经历有区别。降谷不一样,赤井说不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但对降谷零,他无法轻易地把“爱”字宣之于口。一种模糊的预感。降谷零不是女人,在女人听来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我爱你”,日本人那里不一定买账。也许是因为亚洲人会觉得,说“爱”的次数太多了,也就变得廉价了。
他的掌心微微出汗,眼睛倒影着降谷零的模样。
“什么?”
降谷零的表情又让他想起了那个布鲁克林的女人,赤井难得踌躇,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在乎你。”
他看见对面那双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睫毛抖了抖,然后忽然弯起眼睛,大笑出声。快乐不似作假,像脱口秀场下的观众那样,他笑得肩膀乱颤。“噗、哈哈,你在乎我?”降谷零边笑边说,“你让我突然想起一个朋友……嗯,”他被这番表白打开了话匣子,但最有可能的原因是酒精麻痹了降谷零部分神经,随着笑意,双颊微微泛红,像真的醉得不轻,“……她在吉原开店。有一次对我说,据她观察…这里陪酒的女人最常说的谎话是——”他往前凑了一步,贴着赤井的耳朵说,“‘你好大’。”
然后他随意地将手臂搭在赤井肩膀上,略微扯开了点距离,继续补充道:“而来这里买醉的男人们最常说的是,‘我爱你’。噗嗤。”
你把我对你的关心比作去红灯区买||春?
这话说得实在是作践人,攻击性强得像是波本。赤井秀一攥着他的手腕,觉得刚才下肚的酒精烧了起来,变成烈火,点燃了胃袋。如果降谷零想,是可以说出一些极其过分的话。他盯着降谷零,一言不发。日本人还是在笑,他喝了很多酒,嘴唇水润润的,舌尖在牙齿后面抵着,又柔软又可恶。慢慢地,降谷零不笑了,眉毛也皱了起来,他拽了拽手腕,说道:“你弄痛我了。”
——你弄痛我了。
波本也曾经这么和他说过。那是莱伊与波本的第一次见面,都给对方留下了不怎么友善的印象。赤井记得当时自己尤其讨厌这句话,波本的声音混合着调笑和嘲弄,让他极其、极其反感。
当时莱伊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按在酒吧台上,波本毫无反抗之意,只是眨巴着眼睛,装出一副连他波本自己都不相信的可怜作态,假惺惺地说“你弄痛我了”。仿佛施暴者是莱伊,而他自己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你给我下毒?」莱伊说,「就为了所谓主导权这种屁事?」
「好粗鲁啊莱伊。」波本抱怨道,「你想想看,我才是第一天见你,根本摸不清你的底细。听说莱伊冷酷到连同伴死活也不在意,所以为了安全,也得给自己做些准备吧。」
「如果这份安全是给我酒杯里撒点氰|化|钾,」莱伊冷冷地说,但喘息也加粗了几分,「那我是不是该礼尚往来呢?」
他左手按在腰间,波本知道他带了手|枪。
「如果时间充裕点,你大可以这么做。但是猜猜看,为什么我就放任你压在我身上呢?」波本反而十分放松,歪着脑袋,向他眨了下眼睛,「因为一般急性氰|化|物中毒,你也就剩不到半小时时间保持清醒了。没有解药,是铁定要死的。恰好这附近某个地方就藏着羟钴胺素*。我多善良呐,连解药都提供了。你只需要交换一点点真实的情报,便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莱伊把枪抵在他的额头。咔咔几声,已经上了膛。波本耸了耸肩,依然不退步。
「你想要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我。」莱伊说,觉得自己血气上涌,见到波本那张脸,恶心得想吐*。他其实并不相信波本有那个胆量给自己下氰|化|物,如果这人真的敢,那黑衣组织就得考虑能不能容下这尊大佛了,可波本的神情又实在看不出问题。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无非是心理博弈而已。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波本拿着解药,但莱伊也可以把他一枪爆头,「没有必要把精力挥霍在这种事上。」
「如果非要问个为什么的话,」波本笑道,「大概是因为嘴巴太会撒谎了。我还是宁愿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人会说真话吗?」莱伊也笑了起来。冷静。赤井秀一握枪的左手紧了又松,青筋毕露,他克制着杀掉波本的冲动,最后挽了个枪花,撤走了枪口,「也好。我说。」
「我的线人以前在迈克尔·弗兰泽斯手下做事,借机攀上了组织,赚两头的钱。意大利人发现他不干净,想把他做了。现在我勉强算是他保护人。」莱伊从波本身上站起来,替他整了整被揉皱的衬衫,「所以,是甘比诺家族的残党*。」
波本若有所思:「看不出来,你的社交面还挺广的。」
「解药。」莱伊说。
「就没啦?」波本看起来还很有胃口。
「解药。」莱伊又重复了一遍,脸色阴沉得可怕。波本看他那副表情,大概知道再也撬不出来什么了。金发的混球两手一摊:「虽然是很想给你,但很抱歉,我其实没有。」
波本那副样子,赤井记忆犹新。那是自他卧底黑衣组织以来,第一次对组织成员动了杀心。面前站着的波本十分危险,赤井知道,这人玩弄心理暗示的能力不在自己之下。他的演技、他的抗压能力、他的微表情还有他的心理素质,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的水准。赤井秀一甚至没有把握确定他哪句话是真话。
包括没有解毒剂的那句。
「安啦,下毒是骗你的。」波本说。他依然坐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衣领,「只是让调酒师加了几滴樱桃汁。反正我吃不来樱桃糖,有股杏仁的怪味,是不是让人犯恶心?」
「……你诈我。」莱伊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波本闻言微微睁大眼睛,他眼睛下垂,做这种表情就会显得有点委屈:「诈你?好像说的都是我的错一样。明明莱伊你自己也没有讲真话吧。」
「你这个人还怪可怕的,」波本揉着自己被勒疼的脖子,「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已经慌得不行了。你还能面不改色胡说八道。我虽然不是美国人,但也不至于被糊弄到分不清甘比诺和科伦坡家族。还看着我做什么?真的没有羟钴胺素这种东西。」
莱伊索性不再和他虚与委蛇了:「你知道?」
「大概试出来你的底线在哪里了。」波本拿起桌子上那杯莱伊没有喝完的酒,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喏。不骗你,没有毒。」
赤井秀一觉得很好笑:「你不怕我真的开枪?」
波本不答反问:「那你就不怕我真的下毒?」
怕。
所以不敢豪赌。
赤井不清楚波本还有什么底气这么做,也许他尚未亮出全部的底牌。对于这种人再小心也不为过。波本已经在在棘手名单里跃升至前三名,赤井不能再用对待普通成员的方式待他。
波本很危险。要保持距离,以免挨得太近被卷进旋涡里。
后来赤井发现,不仅是波本很危险。降谷零才是那个真正的旋涡。飞溅的海水下面究竟有什么样的暗潮赤井秀一根本无法预料,就像现在他说“你弄痛我了”,赤井搞不懂他到底是字面意思的疼,还是又是一场错综复杂的、摧枯拉朽的心理博弈?
“你痛吗?”他问。
你真的有在痛吗?你痛还能笑得出来?现在我只是想来帮你,难道这份好心比我的恶意还让你难受?
“……哈?”降谷零脸色倏忽变幻,“你什么意思?”
赤井秀一往前走了几步,降谷零被他逼得后退,后背靠在了瓷砖上。
“我觉得你不仅不痛,反而很享受,”赤井单手撑在墙壁上,把日本人堵在墙角,“而且尤其喜欢这种你说我猜的游戏。我猜你难受,想送你回家,猜错了。那我现在猜你根本不痛,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觉得呢?”
“……故意?”降谷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他舔了舔嘴唇,勉强笑了一下,“对。我是故意的。我其实一点也不痛,就想离你远点。够了吧?放手。”
赤井简直受够了,降谷零每个字词都像是往火上浇油,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被这样对待,哪怕是赤井秀一也不能忍受。“你到底怎么回事?”他心浮意躁,语言也慢慢地不再为理智所包装,“为什么要离我远点?降谷零,莫非你害怕我吗?”
话刚一落地便顿觉口不择言,赤井下意识看向降谷零的眼睛,很好,里面已经盛满了怒意。就在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到顶峰的时候,厕所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门口。风见裕也一个踉跄滚落在地板上,像是推门的时候左脚绊右脚把自己跌倒了。
“……*%#¥%%¥@*!”这下眼镜也摔远了。他嘴里叽叽咕咕抱怨着什么,醉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摩挲着地板,趴着找眼镜,“眼镜……我的眼镜……”
降谷零狠狠瞪了赤井一眼,然后甩开他的手,把滚到自己脚边的眼镜拿给风见,帮他戴上。
就在风见看见来者是自己的上司的那一刻,他忽然呜呜哭了起来。这突然的情绪爆发让降谷零也措手不及,往日那个任劳踏实的下属抱着降谷零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着:“降谷……降谷先生……您是,嗝,是哆啦A梦……您怎么这么好,呜呜,怎么……怎么哪里都可以……吸溜,帮到我。您是精灵吧,不,一定是座敷童子——嘘嘘——降谷先生,我想上厕所。”
降谷零赶紧把人往残疾人专用厕所隔间里面塞:“憋住!等一下,”他哐一声关上门,风见哭着问:“降谷先生,我能上厕所了吗?”降谷零没好气地回答:“可以了。你请便。”
日本人喝醉了就是会胡言乱语胡搅蛮缠,起码赤井知道降谷零与风见口中的任意一个非自然生物都毫不相似。降谷零似乎冷静了一点,赤井也因为风见的乱入而稳下心神。两个人都没有太过尴尬,因为厕所隔间一直传来时断时续的吸鼻涕声。赤井看向风见的位置,还是头一次见到身边的日本朋友醉成这样。
“别哭了,”降谷零扶着额头,“风见,你喝得真的有点多。”
没想到里面的人居然还嘴起来:“我——我太累了!您不懂,这个逼班我真的是一天也不想上了!三天了,整整三天我没有睡过好觉,我还被扣绩效。您他妈是超人吗?!降谷先生,您就不累吗!我不像您这么坚强,我真的受不了了啊呜呜!我不想上班呜哇哇——”他崩溃地喊完,又狠狠擤了鼻涕,然后捂着脸呜咽道,“……我连电玩都没时间打,丽子……丽子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了——”
“行了知道了。”降谷零无奈地敲门,“我知道了,给你放假总可以了吧。喂?风见。你怎么没声了?你还好吗?喂?喂!”
赤井看他一眼,然后走上前,猛地撞开了门。风见裕也本人在厕所隔间里呼呼大睡,撞门声都没有把人惊醒,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降谷零不忍直视,走上前去把人从马桶上拖了起来。
赤井不发一言。降谷零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风见裕也在梦里又哭了。金发的日本公安侧过头,叹了一声气:“好了好了。我这就送你回家去。”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卫生间。赤井依然站在原地。几分钟以后,他把塑料瓶捏得咔吱作响,然后扔进了垃圾箱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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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母猪上树:著名歇后语“宁愿相信猪上树,也别相信男人那张嘴。”(对不起我好喜欢这个烂梗……)
*羟钴胺素:□□解毒剂。目前是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 FDA)和欧洲药品管理局( EMA) 批准的治疗□□中□□。美国主要以亚硝酸钠、硫代硫酸钠以及羟钴胺素用作□□解毒剂,而在法国和其他的欧洲国家,只有羟钴胺素被批准使用。
*看见波本想吐那里,因为□□中毒早期的症状就是恶心想吐以及心跳加快等等
*甘比诺家族是美国著名黑手党家族,感兴趣可以查查。但是迈克尔·弗兰泽斯是科伦坡家族的人,这里赤井也是没有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