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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赤井偶尔会发觉降谷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生物。

      通常而言,不管是波本还是安室透,亦或是降谷零,都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能跟得上赤井思考速度的人不多,工藤算一个,降谷也算一个。“跟得上”不仅仅是出于理性的逻辑判断,也包括了对在此情况下对所有可能状况的共同预设。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赤井可以判断对方在得知自己想法后会采取什么行动,不用再去说多余的废话解释说明,也可以放心地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他们观自己也应如是。理性至上。因此他们三个人可以在摩天轮即将坍塌的时候分工明确力挽狂澜,也可以在鱼雷即击沉潜艇从而引发更大的公共灾害前,联手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这就是“跟得上”。但凡有一人理解错误,那他们也不会全须全尾地活在侦探、FBI与日本公安的非日常生活里。

      但总有例外。降谷零总是那个例外。严格来讲,赤井甚至不能百分百把握住波本的心思,更别提掩盖在波本与安室透面具之下的那位日本公安了。他们二人初次交手,莱伊就没讨到甜头。波本连装带诈,有演的成分,赌的成分,以及真假参半的成分。但凡波本不带感情,赤井秀一就可以更好判断他的行动。但若这人带了脾气,和自己较起劲儿来,那么赤井对于降谷零的判断就会失准,失焦,失效。

      最好的例证就是苏格兰之死。赤井秀一当然知道以诸伏景光与降谷零的关系,后者必然会憎恨莱伊这个间接凶手。但他以为在降谷零自己想明白这件事的真相后,这份反感会得到控制。显然降谷零并没有。

      降谷零是讨厌他的。唯独此情,赤井十分确定。甚至现在降谷零拒绝自己送他回家的建议,赤井从这个行为中察觉到的情绪,正是“反感”。

      他讨厌我。赤井秀一想。

      他试图远离我。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肢体接触。他对我使用敬语、拉远心理距离。他对我笑的时候,几乎没有使用到眼部肌肉。他和我交谈的时候,双手抱臂,另一只腿后撤半步,是防御的姿势。他试图把我推开。试图不要让我接近他和他的生活。他讨厌我到连我的善意也要拒绝。而他对待风见裕也却那么温柔,甚至脸上没有露出过一丝耐烦的神色。

      为什么?赤井秀一想不通。

      降谷零喝多了,胃痛。于情他当然可以拒绝自己的药与提议,但于理不成立。以赤井对日本人的认知,他向来是很能忍痛的人。痛到蜷缩在地上,大概已经超出了降谷零的疼痛阈值。更何况这份不适已经导致了呕吐。如果不及时休息吃药,身体会不堪重负。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他人帮助显然是正确合理的做法,于是降谷零的拒绝就不像是出于理性的判断,而是一种情感上的发泄。

      ……情感,上的,发泄?

      说真的,有必要这样吗?简直像小孩一样了。赤井想。

      当初波本在和他had sex的时候,明明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的。赤井知道波本讨厌莱伊,但是波本会换上甜蜜的假笑,装作【这不过是场皮|肉交易,而我本人除了天生和你不对盘之外,对你莱伊没有任何意见】的样子。哪怕是苏格兰死后第八天他主动来找自己交易,降谷零都不会放任波本对莱伊随便发泄情绪。

      那时候赤井对波本的感觉可真是是一言难尽:首先他隐约觉察到波本似乎还有另一层身份;其次他也无法笃定对方到底是黑是红;再次,波本把自己当做sextoy打包到莱伊面前,赤井觉得这人蛮疯的,的确不择手段,又觉得波本可真是有点欠,是故意来招惹莱伊的。波本同他made love,带着目的。因为带着目的,所以不会被情绪左右。以至于cum inside到情报贩子那张能言会道的嘴巴里的时候,尽管再怎么恶心、恶心到吐了,波本依然能说出“也许是孕吐反应”这种又是调情又是讽刺的笑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白地把“我就是想离你远点”说出口。

      不过他说这话,赤井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击。他记得以前自己是这么说的,他不吃honey trap那套。

      那现在呢?情况显然不同。起码日本公安拒绝的姿态,的的确确让赤井有点生气了。可你为什么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呢?明明和看别人的目光不同,你的瞳孔会轻微收缩,你会刻意回避与我对视,你自己偏偏过来对我敬酒而不是对詹姆斯,你在听到我的声音后第一反应是好好回答问题而不是直接站起来走人,你放我进来又让我出去?这是什么意思。这也是讨厌?讨厌的一种变体?还是说你故意的,看我好玩吗?

      无法理解。赤井认为,降谷零恶劣的态度十分不可理喻。

      他重新回到酒桌之上。居酒屋里还保持着清醒的人不多,大部分人似乎对赤井的出现没什么反应。只有在场的FBI意识到同僚折返。朱蒂上去已有困意,但是脑子十分清醒,甚至有点被酒精催化出了亢奋。她打了一个呵欠,半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看他:“脸色有够臭的,秀。真的和降谷警官吵架啦?”

      “没有。”

      “噗。”她说,“降谷甚至离席了。我猜得到的。”

      “你怎么能假设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他自己有事先行离开?”赤井秀一也转头看她。金发女郎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又像是陷入了一场回忆。

      “因为就是知道啊。”朱蒂笑笑,“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什么常情?”

      “你去安慰人大概率还是闭嘴不要说话为好,但你自己不知道这点,所以结果往往就是,对方会被你气个半死……不过坦白说我还挺意外的,”朱蒂看向他,“你能主动拿着解酒药去找他。”

      “……”赤井沉默片刻,觉得有点意外,“我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哦,你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起码不会这么做。”朱蒂说,她又打了一个呵欠,但神色也变得恬静了起来,“秀。以前我痛经的时候,你起码没有意识到可以帮我拿份止疼药。”

      赤井回忆了几秒:“我拿过。”

      “那是因为我教你了。”朱蒂毫不留情,“难不成指望一个顺直男能无师自通地明白女性生理期的处境?你或许学过很多生理知识,但大概对这些不感兴趣。”

      “……好吧。是这样。”赤井觉得朱蒂大概是真的醉得不轻,她不是爱拿过往说事儿的性格。今天话似乎额外多,八成是乙醇把话匣子泡开了。

      “所以说,多谈谈恋爱也是好的。”朱蒂叹了一口气,“起码你现在比以前有人情味儿多了。我猜宫野明美也教给了你很多。”

      宫野明美。

      赤井下意识摩挲着酒杯的左手一顿。如果换做是昨天,或者明天,或者除了今天以外的任何一天,从朱蒂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都不会感到太过意外。但今天,朱蒂在他面前用非常轻松的口吻谈起了前男友的crush,饶是赤井,也觉得有点恍惚了起来。朱蒂没有任何介怀地说着他和降谷零的事情,甚至提及了宫野明美。她谈起明美的时候,就像在谈论一个闺蜜的恋情。如此坦荡,如此友善,以至于赤井秀一都在瞬间卡壳,不知道要作何回复。

      没见他回复,朱蒂忙补充道:“啊,抱歉,我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

      赤井当然不会连这种事情都分不清楚,他看向朱蒂,有些迟疑,更多的是不确定,还有一些因为无法由逻辑推理而产生的莫名其妙感:“……我知道。但为什么,你会觉得她也教给了我很多?”

      “哈哈哈,”朱蒂笑了起来,有些意外又不怎么意外的样子,“因为她很善良,而你也很好?”

      “……所以呢?”

      这次朱蒂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赤井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或许在仗着清醒去逼问一个醉酒的人,这样做有点不太道德。可朱蒂真的是醉了。人醉酒之后,会多愁善感,也会表达欲提高。她揉了揉眼睛,浅笑着说:“在我看来,幸运的是你,赤井秀一。如果她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许就不能和你在这里庆功喝酒。秀,让一个人保持善良很难,而拉一个人下水太容易了。我猜……”她顿了顿,语气半是释然半是惋惜,“在你卧底的日子里,宫野成为了你的良心。……不是我,可惜不是我,所以你才会把我甩了。”

      “……你想说什么?”

      朱蒂看着他,眼睛里面光芒闪烁:“想说的是,宫野明美让你变得更好了,你为她也变得更好了。也许你自己察觉不到,但是秀,你比我刚遇见你时,温柔太多。这真的很酷,不是吗?你变成了更棒的人,我其实都有点嫉妒了。”

      “有吗?”

      “是真的。”朱蒂小声道,她闭上眼睛,似乎快睡着了,“……真好啊,你很在意降谷。你知道吗,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于是赤井不得不附耳过去,听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其实去见过心理咨询师的。”

      “……?”

      “心理咨询。”她说,“好丢脸。因为被甩,还去做心理咨询什么的……”

      赤井顿住,然后愣了一下,看着前女友半梦半醒的脸。

      “不相信吗?哈哈……但是当时真的很伤心,”朱蒂露出了一抹和降谷零颇为相似的笑容,“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让你不满意……还是说我本来就配不上你,所以分手也情有可原。”

      “为什么你要这样想?”赤井非常意外,几乎有点震惊了,“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放松啦,我现在知道你只是……就只是表达字面意义而已。”她说,“可当时真的很伤心,想着毕竟你那么优秀,肯定不会犯错,所以只能是我的问题。嘿嘿……”

      “我不——啧,我当时从没有这么想过。抱歉,我——”

      朱蒂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原谅你。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人在年轻的时候,很少知道要怎么和别人相处。何况你从来是言行一致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心里想的话,没那么多言外之意。可我当时不知道,我把你的话翻来覆去地想,想来想去就解读出了别的东西。这也有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朱蒂,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我只是没有办法同时——啧、”

      “我现在知道啦,”她笑着打断,“所以说,我遇见你太早了,而你也好像现在才慢慢在这方面成长起来。人都是在变化的嘛……唉,话又说回来,倒真的嫉妒降谷君呢。”

      赤井几乎下意识反驳道:“但是你不用嫉妒,因为他根本不接受。”

      朱蒂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思索着,继而问道:“……吼?所以,你真的在追他吗?”

      赤井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劲爆的话。被别人察觉到对降谷零的好感,和自己亲自把这份好感宣之于口,总有点细微的差别。如果降谷零是女人,赤井或许就大大方方承认了。但很巧,降谷零是男人。在日本公安之前,赤井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似乎比起女孩们来,他对降谷零的感情还夹杂着别的东西:比如说,他以前从不会因为今天这种事对前女友们生气,不会觉得她们不可理喻,也不会觉得她们无法捉摸。大部分情况下,赤井和朱蒂明美相处,都是很放松的。可到了降谷零这里,感觉不太对。那种针尖对麦芒、钻石打磨钻石的刺痛与紧绷,让赤井秀一觉得棘手,又觉得困扰。

      朱蒂可以察觉到这点吗?如果她发现了,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给自己一些建议?

      “我不知道。”他思考过后,给出了答案,“我在示好,但他……”说及此处,赤井略有迟疑,他不清楚这个判断是否准确,但还是继续了下去,“很抗拒我。”

      朱蒂微微睁大眼睛:“拒绝?这世界居然真的有人会——不对,重点错了。所以你和他刚刚确实,吵架啦?”

      “……没有。”
      因为根本没有吵起来。

      “噗嗤,”朱蒂笑起来,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这位前男友的肩膀,另一只手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我要怎么说才好呢,你也有今天啊,赤井秀一。”

      赤井皱眉,不知道她这句话和上句话有何关联。

      “仔细想想,你以前谈的恋爱都太顺了。”朱蒂感慨道,“很轻松地就和我在一起,也很轻松的获取了明美的信任。但降谷君——他可是官职不小的公安,才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你想攻破他的心房,就和别人攻破你的心房一样难。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吃瘪的样子,可以拍个照留念吗?”

      “不可以。”
      你这样有点落井下石。

      “好吧……”朱蒂说,刚刚一番谈话似乎又让她止住了睡意,“总结一下,秀,前路漫漫啊。”

      “……你的意思是,我用了不对的方法?”

      朱蒂耸肩:“不知道。”然后她转头看见赤井脸色不佳,又好心补充了一句,“出于女人的直觉,我觉得降谷君对你也有点意思。”

      “那为什么他要对我怄气?”

      “那就得问他了,我又不是降谷君。”

      朱蒂这话切中肯綮。

      ——那就得问他了。赤井想。确实,与其在这里猜测推理,还不如直接问他。问降谷零自己到底哪里惹他不爽了?赤井以为,随着诸伏景光真相的浮现和组织解体,他和降谷不会再有什么矛盾。可大概自己的确是在无意间做了什么事,让他心怀芥蒂……就像当时自己与朱蒂分手一样。

      ——我刚刚在洗手间里的态度似乎的确不太好。他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言行,冷静下来之后,察觉到自己当时说话也沾着情绪,没那么理智客观。

      ——所以,是这个原因吗?因为我也带了情绪?

      ——那降谷零的情绪比我只多不少啊。

      ……等等?

      赤井秀一站住脚步。路上飘着零星的雪花,气温在零度以下。现在凌晨一点,酒局已散,日本人和美国人已经相互道别,各回各家。朱蒂和詹姆斯同路,打车一起走了。卡迈尔没有喝多少,顺便帮着一个醉得不轻的日本公安回家。赤井一个人回暂住地,影子在路上拉得好长。

      ……他的情绪比我只多不少?

      赤井靠着路灯,点燃了一根烟,脑子里飞快闪过今日所有的画面。降谷零的伪装,他的靠近,他的反感,拒绝,贴过来的时候讲的地狱笑话,目光隐隐闪动的怒意——所有的这些,突然被朱蒂那句“做过心理咨询”打散。然后被风见裕也那句“您就不累吗?我不像您这么坚强”连缀起来。像一根掌控百叶窗开合的绳线,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窥见外面的风景。

      连起来了。

      赤井秀一在被降谷零“请”出家门的那天,便隐约觉得降谷零的心理状态不太正常。也许是战后创伤累积爆发,也许是其他别的什么。赤井不能理解降谷失控的反应,因为这不是理性的逻辑,而是一种非理性的情感。这种非理性体现在降谷下意识抗拒自己的接近,他试图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用地狱笑话贬低侮辱两个人,他明明很痛也要装作不痛,他变成了矛盾的集合和不可理解之物——

      ——因为他害怕我。

      赤井呼出一口气,烟丝袅袅,缠绕在路灯投射下的光柱上。他掸了掸烟头,灰烬落在刚刚积起来的雪上,黑白斑驳,半是干净,半是肮脏。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赤井漫不经心地掏出来,查看消息。半夜三更能发邮件过来的,是地球对面还处于工作时间的美国联邦调查局总部。邮件言简意赅,内容是有突发任务,命令赤井于三天后归国履职。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按灭屏幕,装回兜里。

      烟即将燃尽,他抽完最后一口,掐灭烟头,往前方走去。雪下大了,很冷。路面是湿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声,类似于扯开年久失修的柜门时的刺耳声响。赤井秀一回想着降谷零的眼睛,忽然觉得头脑中庞杂的思维网络变得清晰无比。

      ——因为他有病。

      赤井做出了裁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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