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级向导》宋绎如

2、诅咒之子

　　　　禁闭室入口强制打开的时候，裹挟的剧毒的精神力风暴瞬间朝门外涌出，布拉提的防护面罩瞬间结满冰晶，皮肤上浮现蛛网状的黑色灼痕。

　　这是S级哨兵的附加分化能力，人类帝国中独一份的极端攻击性异能。

　　禁闭室厚重的铁门在萨颜身后闭合，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雪松气息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紫貂幼崽从他精神图景中钻出来，蹭蹭他冰冷的侧脸，细弱的爪子死死勾住素袍。

　　月光从高处的小窗斜斜切下，照亮墙角蜷缩的身影。穆恩的战甲碎片散落满地，深红色长袍像一滩凝固的血。那双金红色狼瞳在黑暗中明灭，因为受到信息素狂化症的影响，充斥着残忍、暴躁和狠戾。

　　“滚出去。”

　　S级哨兵沙哑的警告声中裹着血沫。

　　他快失控了。

　　萨颜摸索着向前，脚链残留的铐环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穆恩突然暴起，精钢般的五指掐住他脖颈撞向墙壁。紫貂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整个房间的金属构件开始高频震颤。

　　“穆恩阁下……”少年被扼住咽喉，冷若冰霜的声音终于产生一点沙哑的裂痕，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亮起萤火般的微光。紫貂突然化作流光没入他胸口，无数银色丝线从素袍下涌出，温柔地缠绕住哨兵暴动的精神触梢。穆恩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抚过意识海每道裂痕，仿佛月光渗入龟裂的大地。

　　穆恩瞳孔骤缩。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穿透他固若金汤的精神屏障，触碰到那片正在崩塌的雪原。

　　“你……”他松开桎梏，看着少年顺着墙壁滑落。黑绸滑脱的瞬间，宝石般的竖瞳映着黯淡的月光，仿佛被囚禁在深湖中的森林精魄，冰冷美艳，却又迟钝呆滞、了无生气。

　　整个精神空间突然剧烈震荡。角雕发出凄厉长鸣，精神风暴化作实体，在萨颜苍白的皮肤上割开细密血痕。少年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银丝在指尖织成茧房，将暴走的精神体层层包裹。

　　高处的窄窗再度泛起金芒时，禁闭室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萨颜伏在穆恩肩头，白发与深红长袍纠缠，唇间结着薄薄的痂，耳朵、脸颊、鼻尖……到处都是哨兵重重咬下的齿痕。

　　他脚踝的旧伤崩裂了，金色血液浸透了素袍下摆，散乱的素袍下，少年身形清瘦，身上到处是长久以来磕磕碰碰留下的淤青和伤痕。
　　穆恩就这样垂着眼睛，沉默地看了萨颜好一会儿，发现他左眼浓密卷翘的睫毛下和右脸颊各伏着一颗血色的小痣，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萨颜的手忽然从他手臂上滑落，整个人的重量都卸在他身上。

　　那么轻，和一只小羊差不多重。

　　穆恩环住他的膝弯，将他一整个抱进自己怀里，内心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触碰到他的地方都变得柔软。

　　———

　　布拉提看着医疗队抬出昏迷的向导，头盔下的脸血色尽失。指挥官披着晨雾站在廊下，金红色的狼瞳罕见地恢复到黑色，眼尾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猩红。

　　“报告首领，是属下让他进去的。”布拉提单膝跪地，长剑立于身侧，身后的骑士团跟着跪了一大片，包括前来构筑保护屏障的高级向导军官。

　　“私自调用圣塔向导，二级军规处置。”

　　“圣塔向导？他？！可是……”

　　“三小时禁闭。”穆恩摩挲着沾染血渍的指环，“结束后去医疗室给洛兰当助理。”

　　副官还没来得及哀嚎，就听见指挥官补上一句：“为期三个月。”

　　“……属下领罚。”

　　给洛兰医疗官当助理，绝对算得上是穆恩府邸数一数二的酷刑。虽然洛兰是布拉提的专属向导，但此人在工作上绝不分亲疏远近，脾气古怪暴躁，一不留神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布拉提本来就不是很乐意跟他相处，更别提给他当助理了，要不是身边只有他匹配度最高，早把他踹了。

　　——

　　“咕噜……”

　　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台，柔软的床褥边垂着细软的轻纱，墙壁上映出古老而精致的宗教画。
　　亚斯兰帝国大权在握的公爵、瓦伊凡联盟首席指挥官正坐在床边，撑着手，耐心端详这位太过年轻的向导。

　　这位和他匹配度高达97%的D级向导。

　　萨颜换上了整洁的丝绸睡裙，原先的素袍已经被拿去洗了。说实话亚斯兰现在已经很少有穿素袍的人，北部森林巫师一脉都有五颜六色的长袍，穆恩以为他这样穿，无非是想遮住头发和耳朵，但脱下来才知道，素袍够长，才能遮住他脚踝溃烂的伤。

　　那圈脚镣留下来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帮他剜掉了腐肉，涂抹上特制药水。

　　“饿了？”

　　穆恩听见他腹部发出的声音。

　　萨颜陷在软软的床褥和厚厚的被子里，被子被掖紧了，温暖不透风，只有小腿露在外面，怕压着伤。

　　这是他一生中迄今为止最幸福的时刻。

　　此刻如果他有选择的权利，他会选择就这样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萨颜……”

　　“萨颜……”

　　“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忘掉仇恨……活下去……”

　　“你是谁？”

　　“我……”

　　“……”

　　坠塔时纷飞的金发，被圣火烧焦的精灵尖耳，从门缝塞进来的、写着“去死”、“烧死你”、“劣等血脉”、“诅咒之子”的羊皮纸。黑绸蒙眼的少年在永夜中独行，直到有人握住他伤痕累累的脚踝，将温柔的雪松气息注入血脉。

　　萨颜猛然睁眼，依旧是一片黑暗，然而空气中不再是熟悉的腐烂木板的气味，床很软，没有老鼠和别的虫子。

　　好饿。

　　呼吸声。心跳。绸料摩擦的声音。

　　有人在他旁边。离他很近。

　　“萨颜。”

　　萨颜循声抬头，穆恩想说些什么，却被眼前这双浓绿的眼眸勾走了所有的话，整个亚斯兰的春意仿佛都凝聚在这宝石般的竖瞳里。

　　“穆恩阁下。”他记住了他的声音。

　　穆恩盯着萨颜的眼睛，不作言语。

　　萨颜能感觉到被注视，却并没有偏开脸，他一生被注视的时候很多，被本家驱逐的时候、被人群情愿烧死的时候、被主教从门缝窥视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祥，所以连那些充斥着恶意的注视，也早已习惯。

　　“阁下要送我回去了吗？”萨颜摸索着从床上坐到床沿，一双修长的腿垂下来，差一点踩到穆恩的军靴上。他穿着一袭绿色睡裙，这还是洛兰送的，说是有次去精灵族的领地采药顺手买的，买回来就搁衣橱里忘了，萨颜穿着正合适。

　　“回哪儿去？”穆恩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圣塔？王庭？还是塞布尔家？”

　　“圣塔。”萨颜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波澜，他茫然地看着虚空，其实很想在走之前再吃一个那天晚上吃的点心。

　　“你喜欢被铐着脚镣走路，喜欢被囚禁在鸟笼里？”穆恩在愠怒中忘记了绅士的礼节，直接撩起裙摆帮萨颜穿上绸制的衣物，披上柔软的披肩，“如果你是因为怕死才不愿意留在这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匹配度高达97%，所以我的精神力附加毒性不会腐蚀你的身体。留在这里，我给你亚斯兰帝国至高无上的荣耀，我的财产与你共享，我把你当小鸟一样呵护却不把你关进笼子，有什么不好？”

　　开春不久，清晨还有些许凉意，羊毛披肩的帽沿还织着一圈柔软的天鹅绒，蹭在脸上格外暖和。

　　萨颜盯着虚空，过了两秒，好像才意识到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于是仰起头，漂亮的眉紧蹙着，好像听到了什么很难理解的话。

　　穆恩看着他苍白的脸，顿时泄了气，“冷不冷？”

　　他轻轻拢住萨颜莹白的手指，微凉的触感在他的掌心慢慢变得温软，他托起萨颜的手，轻嗅他指尖微弱的信息素，灼热的鼻息扑在手指上，烫得指节微微泛红。

　　“留在我身边吧，我们很合适。”这个陌生的公爵用起誓的口吻说着荒唐的话，“从今往后，你我共享财富、荣耀、生命与死亡。”

　　“等等、穆恩阁下……”

　　“嗯？”公爵似乎凑近了些，维持在过高水平的精神污染指数让向导的耳际持续响起嗡鸣。

　　这个温柔又强势的S级哨兵似乎忘了生理课上学过的内容，不知道他的靠近会给高匹配度的低级向导带来什么影响。萨颜失控地将体内残存的向导素全部释放出来，就是这无意识的举动，让穆恩忍不住将他揉进怀里，俯身埋在他颈间，拉开衬衣领口，尖锐而危险的獠牙蹭过他湿润的肩。

　　萨颜幽绿的竖瞳因为剧痛黯淡了一瞬，他站在公爵怀里，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安静地等待獠牙的抽离，哨兵狂暴的信息素在他的血液里横冲直撞，让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还在塞布尔秘密实验基地的时候。

　　好像也是个这么寒冷的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