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级向导》宋绎如

3、别无选择

　　仆人们看见穆恩公爵神情严肃、大步流星地踏过长廊，怀里抱着的少年其实醒着，也能走，但公爵显然并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萨颜侧脸贴着公爵胸前的金色刺绣，顺从地听他过快的心跳，砰砰，砰砰，震得他耳朵生疼。他嗅到他领口残留的气息，雪松香混着血腥气，像雪原上燃尽的篝火。

　　“洛兰！”

　　穆恩一脚踹开医疗室的大门，门边的黄铜药柜噼里啪啦倒了一地，布拉提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首领！我求您了！您就不能好好走进来吗？这下完了——”

　　“布拉提，我让你给我推药柜过来，你又在偷懒？！”洛兰拿着一瓶淡紫色的混合药剂走出来，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和药丸，瞬间扯住自己的金发抓狂大喊，“见鬼！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给我滚出来！看我不弄死你！！”

　　这位伊戈家族最负盛名的医术天才，和穆恩从小一同长大，深得穆恩信任的S级向导，如今也三十岁了，可还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咋呼易怒。

　　“洛兰，别吵了，快帮我看看他的伤势。”

　　穆恩在医疗床上垫了好几个鹅绒软枕，才轻轻将萨颜放上去。其实萨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易碎，这种程度的伤，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穆恩阁下！请您不要在布拉提这个笨蛋经过门背后的时候踢门行吗？！我的药他赔不起！”洛兰拿着酒精棉、纱布和止血剂过来，一头金发乱糟糟的。

　　布拉提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要不是首领下了死命令，他早就不伺候了。

　　“要赔多少，明天让账房划给你，布拉提去帮你采购。”穆恩鹰隼般的长眼死盯着萨颜的肩膀，皱紧的眉心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

　　洛兰冷哼一声，勉强满意，拿着镊子夹起蘸满止血剂的棉球，温柔仔细地擦拭萨颜肩上的伤口：“塞布尔家的小向导，怎么被咬得这么惨？下口这么狠干嘛？就这么喜欢？咬死了到哪儿去找第二个匹配度这么高的？”

　　穆恩将萨颜半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小甜心，长得真漂亮，被咬死了可就不划算了。”洛兰看着萨颜幽绿的竖瞳，似乎并不忌讳他身上的诅咒，“穆恩公爵要是再咬你，你就到我这儿来，让他一个人关禁闭室去。”

　　“死向导，真滥情。”布拉提一边给实验用的兔子喂食一边冷笑。

　　兔子抱着草嚼嚼嚼，布拉提一个没注意，就被新扑上来的兔子咬了一口，还好他皮糙肉厚的，一点皮都没破。

　　“滚滚滚，死兔子，跟某人一个货色！”布拉提骂完，转身的一刹那，猛然反应过来自家首领刚把向导咬了。

　　洛兰侧眸，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嘲笑他这个笨蛋。

　　“没有加速愈合的药剂吗？”

　　“我这里任何种族的治愈剂都有，只有精灵族的药物研究一直没有推进下去。”洛兰无奈摊手，“因为精灵族不需要，他们本身自我修复能力就非常强。”

　　他用镊子指了指萨颜的肩膀：“您看，哪怕只是精灵混血，现在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增生，您再晚来一会儿，就没有我的事了。”

　　“疼不疼？”穆恩低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势似的，但他长年在外征战，明明早已看惯血流成河的焦土和支离破碎的残骸，包括他自己身上也都是经年累月的刀枪剑伤。

　　也许是人生第一次拥有向导，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什么新鲜的体验，他甚至已经不对这件事抱有什么希望了，可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这样降临在他的世界中央。

　　“不疼。”少年的声音是冷质的、机械的，听上去有金属落地的清脆和坚硬。

　　“忘了禀告阁下，我的恢复能力很强。”他看着黑暗中空无一物的虚空，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很抱歉让您担心。”

　　“哎！小甜心生气了，公爵快哄哄他吧，不然小心他哪天晚上就坐起来把您英明神武的脑袋给割下来了。”洛兰站起来整理托盘上的医疗用品，摇头道，“看起来小甜心对公爵不太满意啊，要不要把他的血全部抽出来提取向导素呢，省着点用，应该也能勉强撑几年吧？”

　　“洛兰。”穆恩抬眼喝止他。

　　“当然，我开个玩笑而已。”

　　“以后这种玩笑，我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听见。”

　　“好的，阁下。”洛兰耸耸肩，继续整理他的药柜去了，偌大的急救处置区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穆恩常年持剑的、粗砺的手轻轻抚过萨颜长出新肉的肩，无端激起一阵磨人的痒意，萨颜心里只觉得怪异，穆恩却低头，在他泛红的伤口上轻轻烙下一吻。

　　“萨颜……”

　　萨颜依旧没有挣扎，他似乎忘了刚才让他肩上血流如注的人是谁，似乎不记仇，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他露出另外的表情。

　　他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这个三十年都没有得到过向导抚慰的哨兵被他的向导素激起了人生中第一次结合热。因为除了他，整个戈曼大陆都没有人能承受住他精神力风暴，所以哪怕是他是个瞎子，是个早就该被烧死的诅咒之子，也能得到他的青睐。

　　真悲哀。

　　萨颜顺从地张开嘴巴，伸出舌头任穆恩吮咬勾缠，他能尝到他涎液中浓重的硝烟味和冷冽的雪松香，那硝烟味太呛人，萨颜边咳边被亲，整张脸憋得通红，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气色。

　　“成为我的专属向导吧，萨颜。”在这件事上穆恩其实是个有点古板的贵族，他不想在没给人名分的情况下跟对方结合，“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带给你你所不能想象的幸福。”

　　“像刚才发生的那种事情，是意外，我保证，只要你定期为我疏导，我就永远不可能伤害你。”

　　萨颜有拒绝的权利吗。

　　他很想有。

　　跟一个陌生的哨兵结合，对他来说跟被推上火刑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别无选择。他无法拒绝被当作不祥的玩物送给穆恩，也无法拒绝布拉提将自己推进禁闭室的提议，如今莱特家族都知道他能疏导穆恩，他就不可能再回到独自一人的高塔。

　　他的一生，就是一场别无选择的悲剧。

　　“怎么哭了？”

　　他哭了吗？

　　“怕疼？不喜欢？”穆恩才刚解开他的衬衣纽扣，看那双幽绿的竖瞳不断溢出泪水，心口有块地方突突地疼。

　　“阁下如果想做的话，不用顾忌我。”萨颜整张脸都是湿的，可是语气却没有一点示弱的情绪。

　　“你把我当什么了？禽兽吗？只顾自己发泄欲望的人渣？”穆恩忍不住捏了捏萨颜温软湿热的脸颊，觉得手感颇好，又转手揉了揉，“快答应成为我的专属向导，答应了我就打抑制剂，否则我就当一回禽兽。”

　　萨颜：“……”

　　这人真奇怪。

　　“我答应您。”

　　穆恩盯着他，像鹰隼盯着猎物，萨颜意识海中的紫貂抱着浆果瑟瑟发抖，想让主人快点从这只巨兽的桎梏下逃离，然而这并不是萨颜能决定的。

　　穆恩计划得很完美，徐徐图之，萨颜和他缔结精神契约之后，结合是迟早的事。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对萨颜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他所承诺的会给他想要的一切，也很快就会兑现。

　　“咕噜……”

　　穆恩熟练地给静脉注射抑制剂，侧头看向萨颜衬衣下白皙平坦的肚皮：“饿了？”

　　萨颜重重地点头。

　　早就饿了。好饿。

　　“抱歉。”穆恩本来没觉得这个精灵混血有什么特别的，可自从在禁闭室抱了那么一会儿后，越来越觉得爱不释手。面对这张呆呆的、冷淡的脸，很多时候不是觉得漂亮，而是觉得可爱。

　　像小蛇。

　　于是府邸里的仆人头一回看见穆恩公爵抱着人来吃饭，这位圣塔向导纤细的脚踝用纱布圈着，雪白的长发从公爵肩上流泄至臂弯，发尾被公爵牢牢地攥在掌心。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可丽饼、蛋奶酥传来黄油的香味，盛放着树莓奶油蛋糕的瓷盘上绘着繁复的花纹，樱桃馅饼、热可可、蜂蜜松饼和坚果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萨颜被放在皮质的软椅上，他试探着往桌上摸了摸，手指真的就碰到一个餐碟，然而很快他的手背就被一只灼热的手覆住，抓紧，而后被强制地抓了下来。

　　他听见银叉与瓷盘轻碰的脆响，闻到蜂蜜混着树莓的甜香，忽然有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

　　“张嘴。”穆恩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萨颜以为他要在众目睽睽下和他接吻，虽然不理解，却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刚才被亲得稍微有了点血色的唇，然后被顺利地塞进了一小勺树莓蛋糕。

　　愣了两秒之后，指挥官的低笑在他耳边炸开：“你以为是什么？”

　　萨颜依旧没有表情，只是重重地阖上牙齿，不知道把口中的蛋糕当做什么在咀嚼，牙齿磕碰发出闷闷的声响。

　　管家都看不下去了，侧过身撤下一旁等候的女仆，心想公爵大人好不容易得了个向导，怎么还起了玩心？人家年纪小，脸皮薄，哪里禁得起这么逗弄。

　　“好了不逗你了，我喂你，啊。”

　　这才对嘛。

　　萨颜听不见雷泽管家的心声，只是不计前嫌、乖乖地张嘴咬住银匙，将匙中的树莓蛋糕裹进口中，淡粉色的舌尖扫过沾了奶油的唇瓣，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公爵喉结滚动，军装领口突然显得过分紧绷。

　　就这么喂了几口，萨颜突然抿紧唇，说吃饱了，还说谢谢。

　　他垂着眼睛，长长的睫绒下，眼窝血红的小痣若隐若现。穆恩把餐盘上的热可可放进他手中，态度强硬：“至少把这个喝掉，再把这盘蛋奶酥吃完，这么久没吃东西，就吃这么点怎么可以？你太轻了，跟一只小羊羔差不了多少，白长这么高个字，身上都没有肉，手腕细得我一用力就能折掉，怎么还不肯好好吃饭？”

　　没等他说完，萨颜就默默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热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