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第三章腐锈与刀锋(上)

      寒气顺着湿透的布料往骨头里钻。林澈窝在棚子角落里,背紧紧抵着冰凉的废铁板,牙关磕碰的碎响只有自己能听见。昏黄的灯光把忙碌奔走的工人影子拉得巨大扭曲,在斑驳的水泥墙上狂舞,如同混乱的魔影。拖拽钢筋的金属刮擦声、皮靴踩进厚泥的“噗叽”声、粗野的喝骂,混杂着雨水不断敲打铁皮棚顶的“哐啷哐啷”,汇成一股令人牙根发酸的噪音浪潮,狠狠冲刷着神经,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左边手臂上,刚刚被锈铁管砸中的地方先是僵木,此刻后劲泛上来,火辣辣地胀痛,像是被人用砂纸在骨头上反复打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块皮肉丝丝抽疼。他捏着裂开的工牌,粗糙的塑料裂口边缘像一把钝刀子来回磨着虎口那块薄薄的皮肉,刺痛反而像扎进了脑子里,尖锐地提醒着他身处的地方和他签下的那张浸透污水的卖身契。

      手腕突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攥住!汗味、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和一股没散尽的尿臊气兜头罩下。铁爪似的硬指头几乎要嵌进他手臂的骨头缝里,正好捏住了那受伤的地方!

      “嘶……”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一股酸水直冲嗓子眼。

      黄牙工人那张被泥点糊满的脸凑到眼前,浑浊的眼珠翻着:“死人!唔识跟住嚟搬嘢啊!唔想食饭?!”唾沫星子溅到他冰凉的面颊上。

      林澈被他蛮横地从角落里拖出来,踉跄着扑进棚口那一片被车灯搅动、更加混乱的光影泥泞里。冰凉的雨水再次凶猛地浇上头脸。

      “搬走呢堆皮绳!”黄牙工人指着角落一堆沾满泥浆、泡在水坑里的粗麻绳卷吼叫,自己却扭头就去拽大货车甩下来的钢扣钩链,摆明了是叫他干最脏最累的苦力。

      被捏过的臂骨像碎了一样痛着。林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避开那些在强光下忙碌翻腾、如同巨大蜈蚣的钢筋巨影,咬着牙挪向角落。

      那堆粗壮的麻绳浸泡在浑浊的泥水坑里,结满干硬的泥块,沉重无比,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烂腐臭味儿。林澈俯下身,深吸一口带着泥腥气的冷空气,探出双手,指尖刚一触到那湿透冰冷、滑腻腻的绳身——

      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从腰椎和右肩关节处猛地炸开!那感觉像两根被埋下的引线同时点燃,瞬间点燃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积累的酸胀僵硬!猝不及防的强烈痉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猛地一矮,单膝直接跪进了冰冷的泥水洼里!

      “啪叽!”泥浆溅了满脸。

      “废物!快啲呀!”远处传来不耐烦的吼叫,淹没在雨声和金属噪音里。

      林澈牙关咬出了血腥味,右手死死摁住剧痛的右肩窝,指尖隔着湿透的衣料狠命掐进皮肉里,像是要把那股钻进骨头缝里的酸楚硬生生抠出来。湿冷的麻绳浸透了泥水,沉重得如同冰冷的巨蟒。每一次发力,沉重的湿冷绳卷蹭着前襟移开一寸,腰间那熟悉的剧痛就跟着狠狠钻一下,像有根生锈的钉子在里面搅动。冰冷的泥水早已灌透了他的裤脚和鞋子,双脚浸泡在里面,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针,顺着脚底的筋脉向全身蔓延。

      肩膀、腰胯、膝盖……无处不在的疼痛在潮湿寒冷中被无限放大。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口吸进来的空气都混杂着腐臭味、铁锈味和冰冷的湿意,冰冷地刮擦着灼痛的喉管。棚顶不断漏下的雨水,冰冷地砸在他布满冷汗的脖颈和后背上。汗水混着冰冷的雨水,在额角滑落,糊住了眼睛,刺得眼珠子生疼。他胡乱用手臂内侧蹭了一把眼睛,眼皮上沾染的湿冷泥浆抹进眼里,辣得他倒吸凉气。

      就在这时,一片混乱噪杂的金属刮擦声和工人的吼叫声里,突然插进来一串截然不同的声响——沉闷厚重的关门声。不是面包车那种稀里哗啦的杂音,是沉闷浑厚的“嘭”一声,带着一种稳固的金属质感。

      这声音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让混乱瞬间凝固了一瞬!那些原本在昏暗光线下奋力搬运、口中喝骂声不绝的工人们,动作几乎同时停滞了半拍,嘈杂的场面像是被按下了短暂的静音键。离林澈最近的一个工人,正抬着一根长条钢筋龇牙咧嘴,听到这声音后脸色倏忽一变,眼神里那点麻木和凶狠瞬间被一种仓皇和惊惧取代,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想把钢筋扛得更稳些,身体下意识地就往旁边光线更暗的杂料堆后躲。

      一种无声的紧张气息在湿冷的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来。

      冰冷的雨水混着汗水,咸涩地钻进林澈左眼角的血痂里,蛰得生疼。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被污水糊得有些模糊,影影绰绰看见在离材料棚入口不远的地方,灯光和雨幕模糊交错的地方,不知何时停着一辆轮廓方正、通体乌黑的越野车,像个蹲踞在幽暗泥沼边缘的钢铁怪兽。车身在工棚凌乱的灯光下,毫无反光,如同吸走了所有的光亮。那厚重车门闭合的声音犹在耳畔。

      车旁安静地立着三个撑黑伞的身影。巨大的伞面阻隔了斜落的雨水,伞布如同吸附了夜色的厚重黑天鹅绒。伞下的人无声而立,在狂躁混乱的暴雨工地中自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域。

      中间那个身影最为高大,深色的长款风衣下摆被风吹得起落,勾勒出紧绷沉稳的线条。他并未刻意环视,但那股仿佛能冻结周身泥泞空气的威压已然无声地弥散开来。正是傅承渊!他仿佛没看见棚口泥水里站着的那个浑身泥污、气息粗喘的狼狈身影,径直走向材料棚入口。旁边那个虎头刺青的保安队长——林澈认得他手背上刺眼的青色虎头——此刻正弓着腰,举着伞亦步亦趋地紧贴傅承渊的身侧,伞沿小心翼翼地压得很低,似乎生怕有半滴雨水飘落到雇主身上。动作是极度的谄媚与畏缩。还有一个保镖模样的壮硕汉子紧随其后,眼神如同鹰隼般迅速扫过周遭。

      林澈僵在了原地,忘了腰上和肩膀针刺般的痛楚。泥水冰凉刺骨,但一股无法言说的巨大屈辱和尖锐刺痛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那种冷热交煎、恨不能扑上去将对方撕碎却又被现实死死钉在淤泥里的强烈撕扯感,像一只冰冷的铁爪猛地扼住了他的心脏!牙齿深深嵌进下唇内侧,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傅承渊步履沉稳,黑色的皮鞋精确地踏在工棚门口铺设的几块还算干净的塑料踏垫上,溅起的污水都避开了他的脚步。他显然对这片泥泞污秽之地极为熟悉——或者说是轻蔑的漠视。他径直踏入材料棚内一步站定,视线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是扫过这片堆满钢铁废墟的混乱角落。冰冷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像是在审视一堆无关紧要的物料清单。

      黄牙工人在看清来人面孔的瞬间,脸上所有的粗野暴戾瞬间变成了死灰色。他猛地撂下手里沉重的钢筋钩子,铁器砸在泥地里发出一声闷响。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下意识地就想抬起肮脏的手去清理入口处胡乱堆放的一个布满油污的塑料桶。

      “傅…傅总!污糟!污糟!”他惶恐地喊叫着,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变调,生怕自己这乱糟糟的地方污了对方的眼,更像怕挡了路。

      傅承渊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只急于触碰油桶的脏污手,没有丝毫回应,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傲慢和无视。林澈甚至清晰地看到保安队长在伞下微不可察地向那黄牙工人投去一个极度嫌恶的眼神,嘴无声地动了动,像是极快的斥骂,瞬间把那黄牙工人钉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佝偻着腰,恐惧和绝望爬满了被泥浆掩盖下的脸,身体筛糠般抖得厉害。

      林澈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头顶!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如同熔岩在胸腔里冲撞!他眼前的一切骤然染上一层狂怒的血红!

      泥浆糊住了眼睑,刺得眼球涩痛。冷雨浸泡的骨头里不断冒出酸胀的寒气,而腰窝和肩窝那几处剧痛点,像是被无形的钢锥反复扎透搅拌。每一次试图搬动脚下那堆腐烂泥绳时袭来的撕扯痛楚,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被迫弯折的脊梁。

      棚门厚重门框隔绝出的那一小片天地,昏灯浊气,泥泞不堪。通体乌黑、如同幽暗水底的磐石般的越野车无声无息地驻停。车旁撑开的巨大黑伞,严丝合缝地遮挡着上方的风雨。伞下那人的衣角纹丝不乱,连皮鞋尖都没沾上半点污渍。而他呢?连沾泥带水从坑里爬起来的一条狗都不如!连最脏污的活儿都要争着抢着干!

      黄牙工人那副面对傅承渊时骤然缩肩塌背、被巨大恐惧完全攥住的谄媚嘴脸,还有傅承渊那视若无睹、冰封般的眼神——那种赤裸裸的将人碾入尘埃的冰冷睥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林澈早已血迹斑斑的自尊上!

      “唔想食饭啊!死靓仔!”

      黄牙工人被保安队长那无声的恶毒目光逼得无处容身,猛地扭过那张因过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把满腔惊惶和无处发泄的怨毒,全部倾泻到离他最近的林澈身上!那双凶狠的眼珠死死剜住还在勉强拖拽腐烂绳卷的林澈,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任其蹂躏发泄的沙袋。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狗,猛地抬起沾满油泥的厚重大头皮鞋底,狠狠一脚踹向林澈脚下堆放的绳卷!

      “嘭!”那堆缠着烂泥、沉重不堪的粗麻绳卷被这狠力的一脚踢得猛地散开,裹挟着冰冷泥浆的绳索如同数条发疯的泥蛇,劈头盖脸地向林澈上身抽打过来!

      林澈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与腰肩那钻心刺骨的剧痛对抗上,维持着一个勉强不栽倒的姿势,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闪反应!

      粗粝沉重的湿冷绳头带着呼啸的力道,狠狠抽撞在他的肋侧!巨大的冲击力和冰冷的泥水糊了他半边胸襟!沉闷重击下袭来的钝痛让他眼前瞬间一黑,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痛楚短促的闷哼!

      “咔哒...嗒...”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一双被擦拭得乌黑铮亮、倒映着棚内惨淡光影的高档手工皮鞋尖出现在林澈被迫踉跄后跌时低垂的视野边缘。就在一步之遥!那皮鞋稳稳地踏在材料棚门口那片还算干净的唯一塑料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林澈被沉重的绳卷冲撞得立足不稳,狼狈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这失重状态下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他低垂的、被痛苦和愤怒彻底扭曲的视线,不偏不倚,正撞上那双冰冷得如同两柄寒铁打磨出的皮鞋尖!他甚至清晰看到倒映在自己扭曲影像周围那一圈冰冷昂贵的鞋面漆光!

      嗡——!

      一股巨大无比的、混合着撕心剧痛和彻底碾碎自尊的暴烈怒火,如同溃堤的熔岩,瞬间冲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彻底断了!压抑了无数日夜的痛苦、绝望、对医院里妹妹病容的恐惧、对父亲惨死画面的无尽闪回,还有刚刚被泥绳抽打的冰冷耻辱……所有的一切都在同一个熔炉里炸开!

      裤袋!腰后那个位置!那个硌了他一路、冰凉坚硬又带着某种孤绝力量的金属条!身体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早已在极致的愤怒驱使下完成了一连串动作!

      左手如同烧红的烙铁,闪电般探向腰后!

      那截冰冷、粗糙、边缘还带着未打磨锋口的钢筋,如同被他的怒火赋予了生命般,瞬间挣脱了湿透裤料的束缚!

      手臂的肌肉在旧伤和新痛的刺激下骤然爆发出狂乱的力量!带动着手臂抡出一道带着死亡尖啸般的惨白残影!指骨紧攥着那冰凉的铁棍,青筋暴起!关节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

      裂开一半的硬塑工牌从攥紧的左手心滑脱,摔进脚下的泥水里。

      目标——

      一步之遥外,那双如同深渊般冰冷、践踏着他所有尊严的黑色皮鞋尖!

      冰冷的钢筋瞬间撕裂了被湿重腐臭充斥的空气!那粗糙、生满暗红锈迹的沉重铁条,裹挟着林澈所有被碾压破碎的灵魂和被逼至绝境的狂暴力量,破开雨点织成的密网,发出一种低沉而充满死意的呜咽!

      破空!致命的破空声!

      钢筋的尖端,在昏暗杂乱的棚内灯光下,带着一点因常年磨蚀而更显锋锐的幽暗冷芒,直直扎向那一步之遥外、稳稳踏在塑料垫上的黑色皮鞋尖!目标精准——他要彻底捣碎那双代表践踏与碾压的象征!

      傅承渊的身影纹丝未动。伞沿下的阴影遮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刀削石刻般的下颌。面对这直冲要害、近在咫尺的狂暴袭击,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

      然而——

      就在那冰冷狰狞的钢筋前端即将砸碎昂贵皮鞋漆面、离其不过半尺的极限刹那!

      一只带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大手,如同从傅承渊身侧阴影里闪电般探出的毒蛇!角度刁钻、力量磅礴!后发先至!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骨肉重击声!

      林澈的手腕骨瞬间被钢钳般的五指死死扣住、下压!一股无法抗拒的、远超想象的沛然巨力沿着他攥着钢筋的手臂筋骨山崩海啸般倒灌上来!

      剧痛如同雷暴,瞬间炸遍全身!五指几乎在巨力碾压下瞬间失去了所有感觉!那截冰冷的钢筋脱手而出,“当啷”一声砸在湿滑泥泞、布满碎石渣砾的地面上!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嘈杂棚内如同平地炸雷,盖过了所有其他声音!

      林澈闷哼一声,身体被那沛然巨力带着不由自主地猛烈旋转!脚下湿滑,身体平衡彻底崩塌!脖颈上紧箍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拽起,又凶猛地向后掼撞!后心毫无遮拦地撞向背后冰冷湿滑的铁皮墙板!撞击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闷地炸开!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在他脱臼的左肩窝处骤然爆开,比之前任何一次抽痛都强烈百倍!像有烧红的铁棍捅穿了那处的韧带。眼前瞬间被无数狂舞的金星和巨大的黑色斑块彻底吞噬!耳朵里除了尖锐的嗡鸣,什么也听不见了。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一股带着浓浓铁锈味的腥气从喉头直冲上来!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

      意识模糊,视线剧烈摇晃。勉强聚焦的视野边缘,能看见那截脱手的钢筋正冰冷地躺在污浊的泥水里,离他被死死压在冰冷铁皮墙上的脚尖不足一尺。

      “唔……!”林澈痛楚地挣扎着,脖颈被身后那保镖铁箍般的手臂死死卡住,气管被挤压,每一次呼吸都变成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的艰难吞咽。他的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强行捏住抬起,被迫再次撞进伞沿投下的那片冰冷的黑暗中。

      视线晃动模糊,只能勉强勾勒出那人的轮廓。傅承渊微微侧着脸,巨大的黑伞纹丝不动,精确地隔绝了棚顶渗漏的一切水滴和污秽。冰冷的雨意夹杂着棚里的铁腥、霉腐气息从伞沿之外流泻而过,却丝毫触碰不到伞下那片死寂冰冷的领域。巨大的黑影笼罩着他,如同压在头顶的沉铅。

      捏住他下巴的手冷酷有力,指甲刮过他破皮流血的脸颊下缘。伞沿阴影中,傅承渊的嘴唇似乎抿成了一个极淡、近乎于无的弧度,但那双眼底的寒意,透过昏暗雨幕和阴影的阻隔,如同淬冰的刀锋刺过来!没有怒气,没有惊诧,只有一种看待毫无价值、即将碾碎尘土的残酷漠然。

      喉咙被锁死,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林澈额角的伤口在剧烈的拉扯撞击中再次崩裂,新鲜温热的血液混着冰冷的雨水,粘稠地流进被暴力捏扯开的下唇缝隙里,铁锈的味道浓得发甜。

      “咳…咳…”窒息带来的眩晕和强烈的呕吐感交织翻涌,意识在剧烈疼痛和缺氧中开始飘忽。身体被死死按在冰冷的铁皮墙上,半边脸颊被粗糙冰冷的金属挤压,变形。左肩脱臼的地方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搅动□□,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换来更惨烈的剧痛反馈。冰冷的水珠顺着铁皮墙的锈迹滑落,滴在他被反扭的手臂上,再融入泥水中。

      时间在剧痛和窒息中粘稠地流淌。整个材料棚落针可闻的死寂!

      那些工人!所有动作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搬运钢筋的铁钩停在半空,张开的嘴还保持着粗野的吼叫口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连雨点砸在铁皮顶棚的声音都似乎变得极其遥远模糊。每一双眼睛都惊恐地、甚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茫然,死死盯住棚门口那诡异、死寂的画面——老板撑着伞冷漠地站在那里,保安队长僵立着,不敢稍动,一个保镖如铁塔般死死制住那个新来的“安全狗”,把他像标本一样钉在斑驳的铁皮墙上!而那截暗红锈迹的钢筋就躺在泥水里,像一段无声的冰冷控诉。

      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踩碎玻璃碴般的巨大屈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压过了□□的剧痛!

      他失败了!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一样!连那双鞋都没碰到!

      就在这时,伞沿下那张如同冰雕般的脸上,薄唇微微开合。声音不高,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凝结的冰珠砸在死寂的地面,穿过林澈耳边嗡嗡的锐响,精准地钉进他麻木的耳膜深处:

      “这么想找死?”傅承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冰冷的目光从林澈被捏得变形的下颌扫到他鲜血淋漓的额角,最后凝滞在那截躺在泥泞里的钢筋上,像是在端详一件与己无关的垃圾。“那就……”他似乎停顿了一瞬,但语气里没有半分询问和仁慈,只有冰冷的陈述,“把监护病房……所有监护仪器的插头,都拔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劈开脑髓的雪亮闪电!远比肩膀碎裂的剧痛恐怖万倍!林澈骤然僵住!身体里的血液在刹那间被彻底抽空,冻结成冰!

      “唔…唔——!”被锁喉卡死的喉咙里爆发出撕裂般的、极度惊恐的无声嘶吼!那截铁皮墙的冰冷似乎瞬间化作无数根钢针,扎穿他四肢百骸!

      小妍!监护病房!仪器!拔掉插头!

      那双绝望的眼,那青白的嘴唇,那依靠生命维持设备才能持续的一次次艰难呼吸……全都在瞬间清晰放大!冲垮了他仅存的、因剧痛和屈辱而麻木的知觉!那不是威胁!那是直接勒住了她脖颈的绞索!

      恐惧在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与屈辱!滔天的冰冷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没顶,瞬间吞噬了他!每一个毛孔都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炸开!那攥着他喉咙的手更紧了!无法呼吸!肺叶如同被巨锤砸瘪!他徒劳地挣扎起来,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求饶或者辩解?但那只冰冷铁钳般的手死死卡着,只有不成调的、带着强烈肺腔杂音的“嗬…嗬…”从被鲜血模糊的唇边泄出。绝望的泪水混着额角滑落的血和泥水,不可抑制地糊了满脸。被反扭的手臂关节在挣扎中发出危险的“咯咯”声。

      张老疤枯瘦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从更深更暗的杂物堆边缘无声无息地浮现在林澈模糊、被生理性泪水搅得一片扭曲的视野中。那巨大的、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扭曲怪异,如同一张冷笑着的死亡面具。那双浑浊灰黄的眼珠穿透混乱的光影,死死盯住林澈的脸,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在重复那句阴冷的预言——骨头渣……

      “傅、傅总!”那个虎头刺青的保安队长直到此刻才如梦方醒,脸上的肥肉因过度惊惧而剧烈抽搐,一张脸由黄转白。他猛地弯下腰,近乎跪在泥水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捡被林澈攥裂又摔在地上的蓝色工牌。塑料牌碎裂的边缘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胖手指,他却顾不上了!沾满泥浆的双手捧着那块破牌子,惶恐地递向伞下。那上面林澈的照片已经被泥污涂抹得模糊一片。

      他急切的解释和表忠几乎带上了哭腔:“这个新来的!不懂规矩!脏了您…脏了您的地方!该死!该死!”唾沫横飞,喷在那块工牌上。他想凑近点,却被傅承渊伞下弥散的冰冷气场死死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颤抖着手。

      傅承渊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那块沾着泥泞的碎工牌一眼,更没有理会保安队长那惶恐欲绝的表演。他只是在雨声中微微侧过脸,伞面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个角度,正好将所有可能飞溅的泥点彻底隔绝在外。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林澈的方向,如同俯视一只已经被钉死在捕蝇板上的虫子。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在林澈那张因窒息、痛苦和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稍作停留,眼神深处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随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那只强行抬起林澈下巴的手骤然松开。

      沉重的车门关闭声再次响起,沉闷得如同棺盖合拢。

      那巨大的黑伞阴影,连同那个撑伞的保镖,瞬间消失在车门闭合后的死寂之中。唯有那辆通体乌黑的越野车引擎发出低沉的、不容置疑的咆哮,碾过工棚前的泥泞,将尾灯猩红的光晕狠狠甩在斑驳的铁皮墙上,也烙在林澈死死睁着的、布满血丝的眼中,浓重得如同干涸的血块。

      林澈身体骤然失去支撑,滑落到冰冷、黏着泥水的铁皮墙角,像一袋被抽空骨头的腐肉,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息、干呕起来。新鲜的空气如同冰冷的刀片刮擦着灼痛的喉管和撕裂般的肺部!每一次吸吐都牵扯着左肩脱臼处炸裂般的剧痛!但比剧痛更刺骨的,是傅承渊最后那句话在他脑子里无限循环、不断放大的冰冷回响!

      那把插在小妍心肺上的刀,一直悬在那里。而刚才他那愚蠢的、不自量力的爆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亲手把那刀彻底摁进妹妹的心口!

      “咳咳!咳咳…呕!”猛烈的呛咳让整个胸口如同被撕裂般痛苦翻搅!他佝偻着身体,蜷在冰冷的铁皮角落泥水里,身体因为恐惧和后怕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手指深深地抠进冰凉泥泞的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粗砂砾和冰冷的烂泥。冰凉的泥水浸透了他后背,额头抵着冰冷湿滑、满是铁锈味的铁皮墙,冰冷的触感都无法压灭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灭顶般的恐惧寒潮。那截冰冷的钢筋,就静静地横躺在离他指尖不远处的泥浆里。刚才那竭尽全力、燃烧灵魂的一击,像一个苍白又刺眼的冷笑话。

      张老疤佝偻的身影在昏沉的光影中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瘸腿拖着,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哒、噗哒”的声音。他那双浑浊灰黄的眼珠在保安队长如丧考妣的丑态上扫过,又掠过蜷在墙角剧烈抽搐干呕的林澈,疤痕牵扯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抽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意,更像一种沉在泥沼最底处的麻木和早已料到的嘲讽。他那双枯瘦如鸡爪、指甲缝里嵌满乌黑泥块的手缩在肮脏的旧工装外套里,只留下一个蹒跚、佝偻、消失在更深黑暗里的模糊背影。

      材料棚里只剩下雨点疯狂敲打铁皮顶棚的无尽喧嚣。黄牙工人脸上僵硬的死灰色刚刚褪去一点,就换上了更重的、劫后余生般的惶恐,随即又涌起一种夹杂着怨恨与庆幸的扭曲情绪,目光像烧红的针一样钉死在蜷在墙角的林澈身上。其他的工人也从死寂般的冻结中“活”了过来,但那活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对眼前这个“闯入者”避之不及的疏远。

      “虎…虎哥!”黄牙工人凑到保安队长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带着哭腔,但看着林澈的眼神却如同淬了毒,“他…他敢动这个…傅总差点……差点啊!”

      保安队长猛地打了个寒噤,从捧着破工牌的呆滞状态中清醒。胖子脸上的惶恐骤然被一种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暴戾和后怕取代!他扭过被肥肉填满的脖颈,那双细小的三角眼里爆发出惊惧尚未散去、却被滔天怒意取代的凶光,死死钉在蜷缩在铁皮墙角、如同烂泥般的林澈身上!他因为后怕而剧烈喘息着,捏着那破碎工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

      他脸上的肥肉猛地抖动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根,从牙缝里迸出森冷的、带着湿漉漉水汽的话:“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拖…工棚后面去!”

      那声音不大,却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瘆人,如同毒蛇吐信。巨大的黑伞已经消失不见,但那片冰冷隔绝的阴影,仿佛依旧严严实实地罩在这泥泞的材料棚里,也罩在每一个在场工人的心头。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