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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立春 ...

  •   除夕的爆竹声,在厚厚的积雪中显得有些沉闷。叶府内挂了红灯笼,贴了春联,按例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可气氛总有些挥之不去的凝重。宫宴风波、冯其昌案、定北侯府突如其来的年礼……这一连串的事,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叶家上空。

      叶清沅安静地坐在席间,陪着父母守岁。她穿着簇新的胭脂红绣折枝梅花袄裙,发间簪了支赤金点翠步摇,灯下看去,容颜如玉,气度沉静。只是眼底深处,少了些往日的温婉柔顺,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坚定。

      叶承宗看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年关,注定不平静。他饮下一杯守岁酒,对女儿道:“清沅,过了年,你又长一岁。为父别无所求,只盼你……平安顺遂。”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叶清沅垂眸应道。

      “周家那边……”叶承宗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年后若有机会,为父……或许会与周老侯爷碰个面。”

      这话说得含糊,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叶承宗,这位以清高古板著称的国子监祭酒,终于松了口风,愿意与武将勋贵之首的定北侯“碰个面”了。这背后,有局势所迫,有利益权衡,或许……也有一丝对女儿心意的妥协与成全。

      林氏手中筷子一顿,看向丈夫,又看向女儿,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叶清沅心中一震,抬眼看向父亲。父亲的眼神复杂,有无奈,有审视,也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父亲……”她喉间微哽。

      “不必多言。”叶承宗摆摆手,“为父并非迂腐之人。周临砚其人……确有过人之处。只是前路如何,还需你自己把握。”

      这话,几乎等于默许。

      年夜饭后,叶清沅回到自己院中。窗外,零星的爆竹声依旧。她独坐灯下,手中握着那枚温润的玉佩,心潮难平。

      父亲的态度转变,是意外之喜,却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这不再是她一个人隐秘的心事,而是摆在了家族台面上的、需要慎重对待的“可能”。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却半晌未落一字。想说的话太多,担忧、期盼、决心……千头万绪,最终只凝成四个字:

      “静待春归。”

      墨迹未干,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短一长,清晰而有节奏。

      叶清沅心中一跳。这暗号……是永济堂!

      她迅速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只冻得通红的手迅速塞进来一个小巧的竹筒,随即消失不见。

      关上窗,回到灯下。竹筒用蜡封了口,她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卷细小的纸条,还有……一小截带着嫩芽的、青翠欲滴的柳枝。

      立春未至,哪来的鲜嫩柳枝?

      她展开纸条,上面依旧是那熟悉刚劲的字迹:

      “清沅:

      新岁安康。宫中事平,冯案已定,余波渐息。京中暗流稍缓,然未可轻忽。

      此柳得自温泉别苑,见其寒中吐绿,生机暗藏,思及你,故折枝相赠。愿卿如新柳,不惧冬寒,静候春风。

      立春之日,城南梅园,午时。若得便,可来一观早梅。

      临砚除夕夜书”

      宫中事平?冯案已定?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叶清沅知道,这短短数语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与运筹帷幄。他不仅平息了针对她的危机,还借此清理了潜在的威胁,稳住了自己的阵脚。

      而那截鲜嫩的柳枝……温泉别苑,那是皇家园林。他竟能在此时此地,为她折来这象征春意的柳枝。

      还有,立春之日,梅园之约。

      他是在告诉她,最艰难的时期或许已经过去,春天即将来临。也是在邀请她,走出深宅,走向阳光,与他一同迎接新的开始。

      叶清沅将柳枝凑到鼻尖,一股清新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草木芬芳,混合着温泉特有的淡淡硫磺味,沁入心脾。这味道,驱散了冬日的沉郁,也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与不安。

      她小心地将柳枝插在一个注满清水的细颈瓷瓶里,放在案头。青翠的嫩芽在烛光下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舒展开来。

      立春,还有五日。

      ---

      五日时间,倏忽而过。立春这日,天气竟难得地放晴。前夜的薄雪在阳光下迅速消融,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空气里弥漫着冰雪初融的湿润气息,隐约能嗅到一丝泥土苏醒的味道。

      叶清沅以“年节后想去庙里上香还愿”为由,向母亲请示。林氏本有些犹豫,但见女儿神色平静坚定,又想到丈夫那日的默许,最终还是点了头,只再三叮嘱多带人手,早去早回。

      马车驶出叶府,却不是往常去寺庙的方向,而是转向了城南。竹苓紧张得手心冒汗,叶清沅却异常镇定。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织锦袄裙,外罩月白绣银线缠枝莲的斗篷,发髻简单,只簪了支珍珠簪子,清丽脱俗。

      梅园是城南一处对外开放的园林,以早梅闻名。立春时节,其他梅花尚在孕蕾,这里的几株老梅却已星星点点地绽开,幽香浮动。因不是盛花期,园中游人不多,显得颇为清幽。

      叶清沅带着竹苓,顺着小径慢慢走着。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虽不炽热,却带着久违的暖意。她的心跳,随着梅香,一点点加速。

      梅园深处,有一处临水的敞轩。远远地,她便看到轩中站着一个人。玄色锦袍,身姿挺拔,负手而立,正望着轩外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那人转过身。

      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还有唇角那抹清晰而温和的笑意。数月不见,他比枫晚亭时更显清减,眉宇间却愈发沉稳从容,那股沙场磨砺出的锐气内敛了许多,化作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气度。

      周临砚。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目光专注,仿佛这满园将开的梅花,都不及眼前这一抹浅碧身影。

      叶清沅走到轩前,停下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她抬眸望向他。千言万语,在目光相接的瞬间,似乎都已不必言说。

      “你来了。”他先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悦耳。

      “嗯。”叶清沅轻轻应了一声。

      周临砚侧身,示意她看轩外那株红梅:“今年的春来得早,这株‘骨里红’已耐不住性子了。”

      叶清沅顺着他所指看去,虬劲的枝干上,果然已有数朵嫣红的花苞悄然绽开,在尚未完全消融的残雪映衬下,格外娇艳夺目,生机勃勃。

      “很美。”她轻声道。

      “不及你。”周临砚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很轻,却异常清晰。

      叶清沅脸颊微热,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看着那梅花。

      “宫中的事,冯其昌的案子,都算告一段落了。”周临砚缓缓说道,语气平静,“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人敢轻易伸手。你父亲那边……我听说,态度有所松动?”

      叶清沅点了点头:“父亲说……年后或许会与老侯爷碰面。”

      周临砚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是真正喜悦的光芒。“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只是,”叶清沅转过脸,认真地看着他,“前路依然未卜。将军圣眷正隆,却也树大招风。我……”

      “我知你担忧。”周临砚打断她,目光与她平视,坦荡而坚定,“清沅,我周临砚并非贪恋权位之人。所求者,不过是保境安民,不负所学,再就是……”他顿了顿,“护我所爱之人一世安宁喜乐。这条路或许不易走,但我既有能力扫清障碍,便有信心护你周全。你只需信我,跟着我,看着我。”

      他的话语直接而霸道,却奇异地抚平了叶清沅心中最后那点不安。他不是在给她虚幻的承诺,而是在陈述事实,展示能力,并邀请她参与他的未来。

      “我不怕路难走。”叶清沅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越,“我只怕……成为你的负累。”

      周临砚笑了,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整张脸庞。“你怎么会是负累?你是我的铠甲,也是我的软肋。有了你,我才更懂得为何而战,为何要赢。”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静静地悬在那里。不是强迫,而是等待。

      叶清沅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这只手,握过刀剑,染过血污,也曾写下苍劲的字迹,送出带着体温的信物。如今,它伸向她,邀请她携手同行。

      她没有犹豫太久。

      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肌肤,两种温度瞬间交融。

      周临砚合拢手掌,将她的手牢牢握住。那力道坚定而温柔,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阳光更暖了些,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轩内的青砖地上,紧紧依偎。轩外,那株“骨里红”梅树上,又有一朵花苞,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啪”地一声,悄然绽放。

      幽冷的梅香,混合着冰雪消融的气息,在立春的暖阳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冬天真的过去了。

      春天,就在掌心交握的这一刻,真切地来临。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至少此刻,阳光正好,梅花初绽,他们并肩而立,手握着手,共同面对着一个崭新而充满希望的开始。

      立春,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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