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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微澜 ...

  •   靖王府宴席后的第三日,一个消息在京城官宦圈子里悄然传开,虽未成甚嚣尘上之势,却也在几家来往密切的府邸女眷间,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传闻道,那日在靖王府,定北侯府的小侯爷周临砚演练了一套极威风的拳法,惹得众人注目。宴散时,叶祭酒家的那位素有才貌之名的大小姐,不知怎的险些被人冲撞,幸得周小侯爷及时出手相护,才免于一场尴尬。

      这传闻本身并无甚不堪,甚至带点英雄救美的佳话色彩。但落在有心人耳中,再结合之前若有若无的“云清观偶遇”的闲言,便不免生出些别样的联想——怎的偏就那么巧,总是这位周小侯爷解了叶家小姐的围?一次是意外,两次三次,便不由得让人多想一层。

      叶府,栖梧院内,气氛有些凝滞。

      林氏端坐在女儿房中的紫檀木玫瑰椅上,面色微沉,手里捏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却未饮一口。叶清沅垂首站在母亲面前,指尖冰凉,紧握着袖中的绣帕。

      “清沅,”林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罕见的严肃,“你老实告诉娘,那日在云清观后山,你到底遇见了谁?”

      叶清沅心头一紧,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赵嬷嬷的手段再厉害,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那点风言风语终究还是飘进了母亲的耳朵里,又恰逢靖王府之事,两相结合,母亲岂能不起疑?

      她不敢抬头,声音低如蚊蚋:“女儿……女儿只是去竹林散心,偶然遇见一位……一位公子在练功,女儿怕打扰,便立刻离开了。”

      “哪位公子?”林氏追问,目光紧紧锁着女儿,“可是定北侯府的周小侯爷?”

      叶清沅身子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极轻地点了点头。

      林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她最担心的事,似乎正在成为现实。女儿自花灯节后,偶有魂不守舍,她只当是少女心事,未曾深究。如今看来,症结竟在此处。

      “清沅,”林氏放下茶盏,语气沉重,“你可知那周临砚是什么人?”

      叶清沅抿了抿唇,低声道:“女儿……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林氏苦笑,“他是将门之后,年少成名不假,可那也是刀头舔血挣来的功劳。他们那样的人家,规矩与我们不同,行事也……过于张扬。你父亲最是看重家风门第,与武将勋贵素无深交,更不喜子弟与那般人物来往。”

      她看着女儿苍白的面色,心有不忍,却不得不把话说透:“你哥哥那日的话,你也听到了。周小侯爷或许是个英雄人物,但绝非良配。更何况,这些传闻对你清誉有损。李家那边,虽未明言,这几日也淡了些……”

      叶清沅的心狠狠一沉。李家态度的微妙变化,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现实的冷酷。她知道母亲句句在理,都是为她着想。可心底那点不甘与委屈,却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两次意外的偶遇,一次不得已的援手。为何世人的眼光,便要为此蒙上暧昧的尘灰?

      “女儿……明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女儿与周公子,并无任何逾矩之处。那些传言,皆是捕风捉影。”

      “娘知道。”林氏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叹息一声,“可这世道,对女子便是如此苛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且安心在院里待些时日,莫要再随意出门。待这阵风头过去,娘再为你好好筹谋。”

      这就是要禁她的足了。叶清沅没有争辩,只是顺从地点头:“女儿遵命。”

      林氏又叮嘱了几句,方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叶清沅一人。她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粉白的花瓣在春日阳光下娇艳欲滴,却终究困在这一方墙垣之内。

      自由?她何尝有过自由。连心底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悸动,都成了需要被“筹谋”掉的麻烦。

      ---

      定北侯府,演武场。

      周临砚刚刚结束晨练,额角汗湿,随手接过周安递来的布巾擦拭。听完周安的低声禀报,他擦汗的动作微微一顿。

      “传闻?”他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查清楚源头了?”

      “大致有数。”周安低声道,“最初是从靖王府两个多嘴的仆役口中传出,但背后……似乎有吏部张侍郎家下人的影子。张家与李家是姻亲,李家三郎,正是之前有意与叶家议亲的那位。”

      周临砚冷笑一声:“原来是挡了别人的路。”他将布巾扔回给周安,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那张侍郎的小舅子,不是在京兆府挂着个闲职,专管些市井纠纷么?找点事,让他去头疼几天。记住,要让他知道,是为什么头疼。”

      “是。”周安心领神会。少爷这是要敲打对方,莫要再伸手,尤其是伸向不该碰的人。

      “叶府那边呢?”周临砚又问。

      “叶小姐似乎被禁足了。叶府内宅管束更严,那些闲言已被压了下去,但叶夫人恐怕已经起疑。”周安顿了顿,补充道,“李家那边,往来确实淡了。”

      周临砚沉默片刻,走到兵器架前,手指拂过冰冷的戟刃。他想起那日靖王府回廊下,她惊惶回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和最后那抹仓促躲避的羞怯。

      一个规行矩步的深闺小姐,被卷入这种无谓的流言,处境想必艰难。

      他最初只是觉得这女子特别,像精致笼中的鸟,好奇着外面的天空。两次出手,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可事情似乎正朝着他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

      “周安,”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说,我是不是……给她添麻烦了?”

      周安一愣,跟随少爷多年,从未听他问过这样的话。他斟酌着回道:“少爷行事光明磊落,是那些宵小之辈心思龌龊。叶小姐……只是运气不太好。”

      运气不好么?周临砚不置可否。或许吧。又或许,从他第一次从屋顶跃下,将那个绣囊递还给她时,有些牵连就已经注定。

      “备马。”他转身,朝外走去。

      “少爷要去哪儿?”

      “去个地方。”

      ---

      叶府,后花园的凉亭里。

      叶清沅正对着石桌上的一局残棋发呆。母亲让她“安心静养”,实则就是禁足在栖梧院及附近小范围活动。她已好几日未曾迈出二门,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做些女红,或是像现在这样,自己与自己下棋。

      棋子冰凉,黑白交错,却解不开心头烦乱。那些传闻,母亲的忧虑,李家态度的转变,还有……那个搅动了一池春水的人。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他。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流言如刀,母亲的话更是让她清醒地认识到横亘在眼前的现实沟壑。可越是压抑,那玄衣身影、那明亮眼神,反而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小姐,起风了,仔细着凉。”竹苓拿着一件披风过来,轻轻为她披上。

      叶清沅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无事。”

      就在这时,园墙之外,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到了墙外某处,似乎停了下来。随即,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穿透高高的院墙,飘了进来。

      那笛声很是特别,并非京城乐坊常见的柔靡之音,而是带着一种塞外的苍凉与开阔,曲调洒脱不羁,时而高亢如鹰唳长空,时而低回如风吹草浪。在这精致却略显沉闷的府邸花园里,这笛声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动人心魄。

      叶清沅怔住了,扶着亭柱站起身,侧耳倾听。

      竹苓也惊讶地望向墙外:“这曲子……好生奇怪,从没听过。是谁在吹?”

      叶清沅没有回答。她的心,随着那笛声起伏。这笛声里的意境,让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无垠的草原,呼啸的北风,猎猎的旌旗,和纵马奔驰的身影。

      是他。

      一定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吹出这样自由不羁、带着边关风沙气息的曲子?他又为何偏偏出现在叶府墙外?

      笛声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渐渐低缓下去,最终归于沉寂。墙外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渐渐远去。

      园中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叶清沅却久久站在原地,望着那堵高高的、隔绝内外的院墙。墙外天地广阔,墙内岁月静好。一道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可那笛声,却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叩响了她的心门,告诉她,墙外的世界真实存在,那个吹笛的人,也真实存在。

      竹苓担忧地看着小姐失神的模样,小声唤道:“小姐?”

      叶清沅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翻涌的情绪。她坐回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枚白色棋子。

      “竹苓,”她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人活着,是该守着一眼能望到头的安稳,还是该去……看看墙外的风景?”

      竹苓被问住了,半晌才讷讷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老爷夫人都是为了小姐好。”

      为了她好。是啊,都是为了她好。

      叶清沅将那颗白子轻轻按在棋盘的一个角落,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棋局未变,她的心湖,却因这一曲墙外笛,再次被搅动了。

      有些声音,一旦听过,便再难忘记。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再难心安。

      墙外的笛声远去,墙内的微澜,却刚刚泛起。这潭被规矩礼法镇守了十六年的深水,底下涌动的暗流,似乎正寻求着一个破闸而出的契机。

      而那道无形的墙,真的能永远隔绝两个世界吗?

      叶清沅望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经纬,第一次,对那既定的、安稳的未来,产生了一丝清晰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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