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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电梯下降的短短几十秒,对陆辛来说却漫长无比。脑海里反复闪现着付宣蜷在沙发上那副脆弱的模样,和他手心里滚烫得吓人的温度。那温度仿佛还烙在他手腕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甸甸的重量。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药店。陆辛冲进去,语速很快地向店员说明了情况——高烧、咳嗽、可能还有肠胃不适的病史。店员根据经验推荐了几种常见的退烧药、止咳药和温和的肠胃药,陆辛一并买下,又拿了一支电子体温计和一盒退热贴。结账时,他看到收银台旁边摆着的货架,犹豫了一瞬,又顺手拿了一小包速食粥和两瓶电解质饮料。
      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陆辛抱着东西,几乎是跑着回到了三号楼。刷卡,进电梯,看着楼层数字跳动,心也跟着悬起。
      再次站在1701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按响门铃。
      这一次,里面响起脚步声的时间更长,也更拖沓。门被拉开,付宣还是刚才那副样子,深灰色旧卫衣,赤着脚,脸色潮红,只是似乎比刚才更清醒了一些,看到陆辛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眼神复杂地闪了闪,侧身让他进去。
      陆辛换了鞋,径直走到客厅。付宣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浮,走到沙发边,又有些脱力地坐了回去,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
      “付医生,我先给您量一下体温。”陆辛拆开体温计的包装,走到付宣身边,轻声说。
      付宣没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陆辛迟疑了一下。腋下测量最准,但……他抿了抿唇,还是倾身过去,动作尽量轻缓地将体温计探入付宣卫衣的袖口,引导到他腋下。隔着薄薄的棉质布料,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皮肤惊人的热度,和因为生病而略显急促的心跳震动。
      付宣的身体僵了一瞬,但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是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陆辛快速收回手,指尖残留的触感让他脸颊有些发热。他退开两步,看了看时间:“要等五分钟。您先喝点水吧?”他拿起自己刚买的电解质饮料,拧开一瓶,递过去。
      付宣这才睁开眼,眼底依旧布满血丝,目光落在陆辛递过来的瓶子上,停顿了两秒,才伸手接过。他的手有些抖,接住瓶子时,冰凉的塑料瓶身和他滚烫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他慢慢地喝了几口,然后又将瓶子放在茶几上,重新闭上眼睛,像是连这点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等待的时间格外安静。客厅里只有付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陆辛的视线扫过这个过于整洁也过于冷清的空间,最后又落在那束早已枯死、却依然被留在原处的白桔梗上。它们静静地立在花瓶里,花瓣干缩发黑,枝干僵硬,与这房间里所有崭新光亮的东西格格不入,像一个被遗忘的、关于生命衰败的标本。
      为什么还留着?陆辛想不出答案。就像他想不出,付宣这样一个看起来理智冷静到极点的人,怎么会把自己搞到如此狼狈的病态。
      五分钟到了。陆辛走过去,小心地从付宣腋下取出体温计。屏幕上的数字让他心头一紧——39.2℃。
      “付医生,您烧到39度2了。”他把体温计屏幕转向付宣,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担忧,“必须得吃药。”
      付宣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体温计,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个数字并不意外。他“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陆辛按照说明书,配好退烧药和止咳药,又倒了温水,一起递过去。付宣接过来,很顺从地吃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吃完药,他又喝了几口水,然后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身体向后靠去,重新闭上眼睛,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陆辛看着他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和干裂的嘴唇,想起他空空如也的冰箱和过期药箱,心里一阵发涩。他拿起那包速食粥:“您……从昨天到现在,吃过东西吗?”
      付宣眼睫动了动,没睁眼,含糊地应了一声:“……不饿。”
      这回答基本等于没吃。陆辛没再多问,拿着粥进了厨房。他很少用这么现代、功能齐全却明显缺乏使用痕迹的厨房,花了点时间才找到烧水壶和干净的碗。煮好粥,热气腾腾地盛出来,他又端着回到客厅。
      “付医生,喝点粥吧,空着肚子吃药不好。”他把粥碗放在付宣面前的茶几上,小心地将勺子放在碗边。
      付宣睁开眼,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清淡的粥,眼神有些空茫。他似乎想拒绝,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没有动。
      陆辛也没催他,只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他看着付宣,看着他被病痛削去了所有冷硬外壳后,露出的那种近乎茫然无措的疲惫。这和他印象中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走路带风的付医生,判若两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粥的热气渐渐散去。付宣终于动了动,他慢慢地、有些吃力地坐直了些,伸手端起了那碗已经变得温热的粥,拿起勺子,一勺一勺,沉默地吃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咀嚼也没什么力气,但终究是吃下去了。
      陆辛看着他吃,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些。
      吃完粥,付宣将空碗放回茶几,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任务,又靠回了沙发里,额头的汗更多了,脸色也比刚才更红,药效似乎在发挥作用,他开始发汗。
      “您去床上躺着吧,盖好被子,发发汗会舒服点。”陆辛站起身,看着他被汗浸湿的鬓角,轻声建议。
      付宣闭着眼,摇了摇头,声音因为出汗而更显虚弱:“不用。”
      陆辛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待在客厅,也许是不想弄脏床铺,也许只是懒得动。他没再劝,只是去卫生间找来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湿又拧得半干,递了过去:“那您擦擦汗吧,别着凉。”
      付宣睁开眼,看了看递到眼前的温热毛巾,又看了看陆辛。陆辛站在光影里,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关切,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安静的、实实在在的担忧。
      付宣接过了毛巾。他慢慢地擦了擦脸和脖子,毛巾带来的温热湿意让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他把用过的毛巾放在一边,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了一些,像是终于被高烧和药物拖入了沉眠的边缘。
      陆辛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粥碗,拿到厨房洗干净。然后他回到客厅,在原来的位置坐下。他没有离开。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沉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透过落地窗,在冷色调的客厅地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光影。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边一盏造型简洁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这一隅。
      付宣睡着了。或者说,是昏睡了过去。他的呼吸不再那么粗重,变得绵长,但眉心依旧微微蹙着,嘴唇干得起皮,脸颊上的潮红未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脆弱的英俊。汗湿的黑发贴在额角,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也……更孤单。
      陆辛就坐在离他不远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如此长久地、不受打扰地观察付宣。褪去了医生的职业光环,剥去了那层拒人千里的冷淡外壳,此刻的付宣,只是一个被病痛击倒、需要照顾的普通人,甚至……是一个不懂得照顾自己、把生活过得像这间房子一样冷清空洞的普通人。
      他想起护士说的,付宣昨天连做两台大手术,其中一个情况复杂,耗时很长。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陆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茶几上那束枯死的白桔梗。它们被留在这里,是在纪念什么?还是在提醒什么?
      夜渐渐深了。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付宣均匀的呼吸声,和落地灯灯丝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鸣。陆辛感到一丝疲惫,但他没有睡意。他怕付宣半夜烧起来,或者有什么需要。
      他起身,去厨房又倒了杯温水,放在付宣面前的茶几上,触手可及。然后又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回到客厅,他在沙发边坐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暗了屏幕亮度,随意翻看着,打发时间。但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耳朵时刻留意着沙发上那人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付宣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眉头皱得更紧,身体也微微蜷缩起来。
      陆辛立刻放下手机,凑近了些:“付医生?”
      付宣没有醒,但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境,额头上又渗出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抵御什么,又像是在承受什么。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沙发垫,指节用力到发白。
      陆辛的心提了起来。他伸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覆上了付宣的额头。温度似乎比刚才降了一些,但还是烫手。他在做噩梦吗?
      “付医生?”陆辛又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放得更柔,“没事了,你在家,没事了。”
      也许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也许是梦魇过去了,付宣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抓住沙发垫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缓,只是额上的冷汗还在。
      陆辛收回手,指尖残留着那份灼热和潮湿。他重新坐回旁边的沙发,静静地看着付宣沉静的睡颜,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水底的暗流,缓缓涌动。
      后半夜,付宣又醒了一次,是被渴醒的。他睁开眼,眼神还有几分初醒的迷茫和虚弱,看到守在旁边的陆辛时,明显愣了一下。
      陆辛立刻把温水递过去:“付医生,喝水。”
      付宣撑着坐起来一些,接过水杯,慢慢地喝完。他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又看了看陆辛,沙哑地问:“……几点了?”
      “快三点了。”陆辛看了一眼手机,“您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再量个体温?”
      付宣摇了摇头,将水杯放回茶几上,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靠在沙发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沉寂,只是被病容削弱了锐利。“你怎么……还没走?”他问,声音依旧嘶哑。
      陆辛被问得一愣,随即脸上有些发热,小声说:“我……我怕您半夜需要人。您烧得那么厉害。”
      付宣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陆辛的脸庞显得柔和而清晰,眼睛因为熬夜而有些微红,但眼神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或勉强。他就这样,在一个近乎陌生人的家里,守了大半夜。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付宣的视线在陆辛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陆辛几乎要坐立不安,才缓缓移开,落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这寂静的深夜和眼前这个人毫无保留的守候,无声地融化了一丝。
      “……谢谢。”良久,付宣才又吐出两个字,比之前任何一次道谢,都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分量。不是出于礼貌,更像是一种……确认。
      “不用谢。”陆辛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您……再睡会儿吧。天快亮了。”
      付宣“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眉心的结似乎彻底松开了,呼吸也变得格外沉静绵长。
      陆辛没有再坐下,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睡的城市。远处的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灰白。黑夜即将过去。
      他回头,看向沙发上再次陷入沉睡的付宣。晨光熹微中,那人苍白的脸似乎柔和了许多。而茶几上那束枯死的白桔梗,在渐渐亮起的天光里,轮廓也变得清晰,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什么。
      这一夜,很漫长,也很安静。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只有高烧,汗水,温水和无声的陪伴。但陆辛知道,有些东西,就在这个漫长而安静的夜晚,悄然改变了。
      他走近沙发,将滑落了一角的薄毯,轻轻地往上拉了拉,盖住了付宣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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