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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周六上午的阳光,比工作日显得慵懒几分,透过“陆上花坊”干净的玻璃门,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暖融融的光毯。空气中浮动的花香似乎也染上了假日的松快,甜得没有那么紧绷。
      陆辛正蹲在门口,给几盆新到的蕨类植物和袖珍椰子浇水。细密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小的彩虹。他的动作很轻,怕惊扰了这些喜湿又娇嫩的绿叶植物。水珠滚落在墨绿色的、羽毛状的叶片上,聚集成更大的水滴,颤巍巍地顺着叶脉滑落,渗进疏松的土壤里。
      他的思绪却不全在这些植物上。自从那天付宣来过之后,他心里就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小兔子,时不时就要蹦跶几下,提醒他那方手帕的触感,和那人平淡目光下难以捉摸的举动。他努力想表现得正常,像过去一样安静地打理花店,可总有些时刻会走神,修剪花枝时不小心剪多了,给顾客找零时差点算错。
      风铃声清脆地响了几次,进来几位顾客,有买一小束洋甘菊点缀餐桌的年轻女孩,也有为老伴生日挑选玫瑰的老先生。陆辛打起精神应对,笑容温和,推荐合适的花材,包装得仔细妥帖。送走客人,店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流水潺潺注入玻璃瓶的细微声响,和他自己有些纷乱的心跳。
      快到中午时,玻璃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两位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姑娘,胸口别着市一院的工牌。她们一进门,目光就被满室鲜花吸引,发出低低的惊叹。
      “哇,这里花种类好多,比医院门口那家看着新鲜多了!”
      “而且好香啊,一进来心情都变好了。”
      陆辛连忙放下手里的喷壶,迎上前,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腼腆的笑容:“欢迎光临,两位想看看什么花?”
      两位护士转头看到他,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其中一个圆脸、看起来更活泼些的护士笑着说:“老板,我们想买点花放在护士站,要那种能放得久一点、不太需要打理,又能让人看着舒服的。最近科室里气氛有点……嗯,你懂的,想添点生气。”
      “放在护士站的话,绿植或者干花会比较合适。”陆辛想了想,引着她们走到摆放绿植和干花制品的区域,“比如这盆豆瓣绿,很好养,叶片油亮;或者这盆白掌,花期长,寓意也好。干花的话,这瓶搭配了尤加利果、黄金球和满天星的,颜色温暖,可以放很久。”
      两个护士一边听一边看,小声商量着。圆脸护士的目光在陆辛清秀的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眨了眨眼,带点好奇地问:“哎,老板,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医院的付医生啊?神经外科的那个。”
      陆辛心里咯噔一下,脸颊瞬间有点发热,他强自镇定,垂下眼睫看着面前的绿植叶片,声音尽量平稳:“哦……付医生啊,他……来店里买过花。”
      “我就说嘛!”圆脸护士一拍手,对同伴道,“上次我看到付医生白大褂里掉出来个小雏菊干花,肯定是从这儿买的!”她又转向陆辛,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八卦,“付医生居然会来买花?还是小雏菊?真想不到。他平时在医院可冷了,我们都不敢跟他多说话。老板,他买花的时候什么样?也那么严肃吗?”
      问题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陆辛心口。他感到耳根又开始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围裙边缘。“就……就是正常买花。付医生话不多。”他含糊地答道,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两位觉得这盆白掌怎么样?或者再看看别的?”
      圆脸护士还想再问,被同伴轻轻拉了一下袖子,眼神示意她适可而止。两人最终选定了一盆姿态优美的白掌和一盆小巧的虎皮兰。陆辛暗暗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用印着花店logo的牛皮纸将花盆底部包好,又细心地叮嘱了养护的注意事项。
      “谢谢老板!要是养得好,我们下次还来,说不定科室里其他人也会来呢。”圆脸护士付了钱,抱着花盆,临走前又冲陆辛笑了笑,眼神里还是有些未尽的好奇。
      送走两位护士,陆辛靠在收银台边,轻轻吁出一口气。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付医生……在医院里,原来是这样的形象吗?冷漠,严肃,让人不敢接近。可他递出手帕的手指,干燥稳定;他拿走那片脏了的手帕时,眼神平静无波;甚至他提起那束白桔梗“开得很好”时,语气里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满意的东西?
      陆辛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他只是一个花店老板,付医生只是一个偶然来买花的顾客,最多……算是邻居?仅此而已。那些细微的、让他心绪不宁的举动,或许只是付医生为人处世中,某种他所不了解的、独特的习惯或礼貌。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剪刀,准备继续修剪早上未完成的那批玫瑰。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却仿佛又感觉到棉质手帕的柔软。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喂,您好,这里是陆上花坊。”
      “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平稳的男声,透过电波,似乎比面对面时少了一丝冷感,但那种熟悉的、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语调,让陆辛瞬间辨认出来。
      是付宣。
      陆辛的手指猛地收紧,握住了剪刀的金属部分,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喉咙发干,声音有点紧:“付、付医生?”
      “嗯。”付宣应了一声,直接切入正题,“上次说的,科室同事想订花。现在方便记录一下需求吗?”
      “方便的,您说。”陆辛连忙应道,手忙脚乱地找纸笔,差点碰倒旁边的水杯。
      电话那头,付宣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像在念一份严谨的报告:“神外三病区护士站,周一上午十点前送达。需要两束,分别放在东、西两个护士台。要求:颜色明亮,有助舒缓情绪,花期较长,低过敏性花材。预算每束一百五十元左右。”
      陆辛快速地在便签纸上记录着,字迹因为紧张有些潦草:“好的,神外三病区,周一上午十点前,两束,明亮舒缓,花期长,低敏,每束一百五左右……付医生,具体是放在台面还是需要花瓶?有没有忌讳的颜色或花材?”
      “台面即可。避免气味过于浓烈的百合,和容易掉花粉的品种。颜色……避开纯黑或过于暗沉的。”付宣回答得清晰明确。
      “明白了。那我搭配好了,周一早上送过去。”陆辛记下,“送到护士站,交给哪位护士呢?”
      “交给当班护士长,或者放在指定位置就可以。我会提前打招呼。”付宣顿了顿,补充道,“费用结算,送过去后开个收据,我转交财务。”
      “好的,没问题。”陆辛一一应下。对话似乎该结束了,但他握着手机,听着那边轻微的电流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
      就在陆辛以为付宣要挂断电话时,那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平淡的语调,却问了一个让陆辛意想不到的问题:
      “白桔梗,一般能开几天?”
      陆辛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如果养护得当,水质干净,避免阳光直射和乙烯环境,大概能开七到十天。后期花朵会完全打开,颜色会更洁白。”
      “嗯。”付宣应了一声,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然后他说:“麻烦你了。号码我存了,有事再联系。”
      “不麻烦……付医生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忙音传来。
      陆辛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耳朵贴着微微发烫的手机。付宣最后那个关于白桔梗花期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只是随口一问吗?还是……
      他甩甩头,把那些无端的揣测压下去。现在重要的是把这两束花准备好。神外三病区……是付医生所在的科室吧?他想到刚才来买花的那两位护士,她们说的“科室气氛有点……”,还有付医生提到的“有助舒缓情绪”……
      陆辛放下手机和剪刀,走到花材区,仔细地挑选起来。明亮的颜色……向日葵?非洲菊?色彩鲜艳的玫瑰?舒缓情绪……洋甘菊、薰衣草(干花)、绿色的尤加利叶……花期长且低敏……绣球、康乃馨、部分品种的兰花……
      他的神情渐渐专注起来,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慌乱。搭配花束对他而言是熟悉且能带来平静感的工作。他仔细考虑着色彩、形态、花语和实用性的平衡,脑海里逐渐有了清晰的构思。
      ---
      周一早上,市一院神经外科三病区。
      晨间交班刚结束,护士站里还残留着夜班与白班交接的忙碌气息。各种仪器指示灯明明灭灭,电脑屏幕闪烁着患者信息,空气里是消毒液、药品和晨间清扫后淡淡的清新剂味道。
      付宣刚查完房回来,在白板上更新完自己分管病人的重点事项,正准备去手术室。他今天有台动脉瘤夹闭术,需要提前准备。
      走过护士站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东侧护士台。
      台面上,原本堆满病历夹、记录本和杂物的角落,被清理出一块空间。此刻,那里摆放着一个浅米色的方形纸盒,盒子里是精心搭配好的花束。
      并不是那种庞大华丽的样式,而是恰到好处的丰盈。明黄色的向日葵作为焦点,洋溢着蓬勃的生气;浅粉色的雪山玫瑰和香槟色桔梗柔和了向日葵的张扬,增添了几分优雅;翠绿的尤加利叶和银叶菊勾勒出自然的线条,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洋甘菊和小朵的蓝色绣球。整体色调明亮温暖,却又不会过于甜腻或杂乱,在充斥着金属器械和白色基调的护士站里,像忽然推开了一扇朝向春日花园的小窗。
      几个早班护士正围在旁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和笑容,低声议论着。
      “这花真好看!看着心情都好多了。”
      “是付医生联系订的吗?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
      “肯定是啊,早上送花的小哥说是‘陆上花坊’送来的,指名神外三病区。”
      “就是上次小李她们说的那家?老板挺年轻的那个?”
      “对对,花包得是真不错,审美在线。”
      付宣的目光在那束花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他看到了明媚的向日葵,柔和的玫瑰,洁净的桔梗,还有那些细碎的、像星星一样的洋甘菊。搭配确实用心,符合他提出的所有要求,甚至……超出了预期。
      他没有加入护士们的讨论,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朝手术室的方向走去。仿佛那束花的存在,与他并无多大关系。
      然而,在走向手术室的走廊拐角处,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他低头,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几下,找到那个新存的、备注为“陆上花坊”的号码。
      编辑短信。
      「花已收到。同事反应很好。谢谢。」
      他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一瞬。目光掠过屏幕上的字句,又抬眸,仿佛能穿过层层墙壁,看到护士站里那抹明亮的色彩。他想起电话里那人有些紧张、却又努力保持专业的声音;想起他回答白桔梗花期时,那份认真细致。
      指尖落下。
      信息发送成功。
      付宣将手机放回口袋,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抬步走进了手术专用电梯。电梯门合拢,金属壁映出他清晰却冷峻的侧影。只有他自己知道,发送那条简短信息时,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那束花带来的、不属于这里的明亮色彩,轻轻地熨帖了一下。
      尽管那感觉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转瞬就被即将开始的手术的严谨和专注所取代。
      ---
      陆辛是上午十点多看到那条短信的。
      他正在给一位顾客包装一束求婚用的巨型红玫瑰花束,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送走满面喜色的顾客,他才擦擦手,拿出手机。
      屏幕上躺着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简洁,直接,符合付宣一贯的风格。
      陆辛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他看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字句,看到付宣面无表情地打下这些字的样子。他说“同事反应很好”。陆辛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心底涌起一阵微小的、确切的喜悦和满足。自己的花,能被人喜欢,能带去一点好的情绪,这始终是他开花店最大的成就感之一。
      他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回复?回复什么?
      说“不客气,应该的”?太客套。
      说“喜欢就好”?好像又有点过于熟稔。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只回过去三个字:
      「您客气了。」
      发送出去后,他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有新的回复进来。他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点说不清的期待落空。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继续整理花材,只是眉眼间的神色,比之前更柔和了些许。
      下午,花店来了位熟客,是附近一家咖啡馆的老板娘,定期来买些小盆栽和鲜切花装饰店面。她挑了几盆多肉和空气凤梨,又选了一束淡紫色的鸢尾。
      结账时,老板娘看着陆辛,忽然笑道:“小陆老板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嘴角都带着笑呢。”
      陆辛怔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吗?”
      “有啊,”老板娘打趣道,“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谈恋爱了?”
      “没、没有的事。”陆辛的脸颊又有点发热,连忙低头给她找零钱,“可能就是今天天气好吧。”
      老板娘笑了笑,没再追问,抱着花和盆栽离开了。
      陆辛却因为这句无心的话,怔忡了半晌。心情好吗?好像……是的。因为那束花被认可了?还是因为那条简短却肯定的短信?
      他走到店门口,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夏日阳光,街道上车来人往。对面的医院大楼静静矗立。他知道,在那栋楼的某个楼层,某个科室,有一个人,或许正在手术室里专注地工作,或许正在病房查看病人。那个人和他隔着一条马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就是这个人,用一次意外的买花,一方干净的手帕,一个关于花期的询问,和一条简短的短信,在他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投下了几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涟漪一圈圈荡开,不知何时才能平息。
      陆辛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夏日的燥热和花店独有的芬芳。他转身回到店里,拿起喷壶,给那些需要保湿的叶材喷雾。细密的水珠均匀地洒在翠绿的叶片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日子还在继续,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但有些东西,就像悄然渗入土壤的水滴,无声无息,却可能滋养出意想不到的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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