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倾杯》丝路鹤翎

21、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在一场并不大，颗粒细小的雪中，冬天正式来临。而对六扇门来讲，这个冬天里首场的细雪，结束了药林一案。当然，只是从宗卷的层面上来讲。因为六扇门当时跟着盗贼一直跟到京城外后，自然发现了林小小，想再进一步跟进的时候，他死在了那个奇特箱子旁，神色诡异。原因在宗卷中写为：碰触机关。毕竟，听说，这个箱子只有卫无方和顾惜朝打开过，旁人打开擅自打开，结果难料。至于死者所知的暗语是否早已被修改过也很难讲。总之，林小小，在觊觎良久之后，终未打开他想打开的东西。城门上关于此案的告示只是聊聊几句川蜀之地药王卫无方，明植药草，暗通敌国，陷各方臣子，于秋为其徒林小小欺杀之。林小小，盗六扇门重要证物，无意中触其师所设机关，误中毒……

　　无情封了宗卷，暗暗苦笑。此案已结！已结？怎么结？重要证物仍缺数项，董风仍失踪，另一处药林并未显现。但是，没人有意再在明里拖着，若再生枝节，难控此局。

　　他们，为这大宋王朝掩下多少曲折？却只为普通百姓伸张了几许冤情？

　　无情将宗卷交于待童，命其归放。而后，想起了顾惜朝，那封交给铁手的，所谓卫无方托其转交的信上，其实只写了几句话：“多事之秋，祸端之物，移交贵处，另有暗格，当请查之，若有屑小，自重！顾。”而卫无方真正要转交的信却在那盒子的暗格里。上面确实有写他如何发现林小小联络童贯，私吞药林中重要的药材，痛指其忘恩负义，却并未提及顾惜朝所猜测的事情。也许，他认为他仍有生机，所以，机密的事情，即使铁手，六扇门，也不肯告之吧。

　　无情拿出那个箱子，这里，怎么会让人误触机关？拿回来后，这里的暗码从来没有改过，想必林小小如果知道，也应该与顾惜朝所知的相同。或者，顾惜朝改过？但，偷盗之人应该从房顶上看到了他们如何打开这箱子的，因为他们故意安排了，即使顾惜朝改过，他们也应该知道暗语是什么。那到底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错？

　　顾惜朝！这个人，与之合作是福是祸？他现在与戚少商关系非浅，以戚少商之力，能否阻止他？

　　这世道太乱，他们苦苦支撑，不过一时一刻。他想着，慢慢提起笔来，写了一行字，放入一旁小小的竹制笔杆中。

　　戚少商同样对这件事心惊，林小小的死讯一到，他本能地想到，如果真是顾惜朝所为……，他虽肯信他，但事情到这种地步，能会有谁？六扇门不要死人，自然不会杀林小小，那谁会想在这个时候灭口？

　　他立刻回留白轩，看着顾惜朝低声道：“林小小死了。”

　　顾惜朝嗯了一声，从书中抬起头来，说：“不是我动的手。”戚少商方觉得放下心，他却说：“我让别人做的。”

　　在寒冬中将一桶冰制的水浇在一个衣衫单薄的人身上，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凉？

　　戚少商一时默不作声，只是瞪着他，眼中不置信，而后有点失望的心痛，他低声说：“你……”却觉得声音涩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半刻方镇定下来，顾惜朝此时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他接过喝了几口，才平静地低问：“为什么你办一件事，总有人命？”

　　顾惜朝站起身来，低道：“我不杀他，拿不下童贯，见不到蔡京。”

　　戚少商停了一会儿，问：“你怎么做到的？”他明明一直派人跟着他，而那箱子一直在六扇门，顾惜朝如何“让别人”做了这件事？

　　顾惜朝抿住唇，低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江湖人么？因为太多人枉称自己是英雄，却离小人不远。你们这里伪君子太多，真小人也不少，太好策反了。而他们，却在做了这些事情后，仍妄想有个好名声，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戚少商听了这句话，心中已经雪亮，而后苦笑，点点头：“我知道，人各有志。”

　　顾惜朝听了一呆，低语：“你倒不埋怨，被人卖了，还能谈志！”

　　戚少商叹口气：“但我还是心痛。”顾惜朝看他眼中，尽是忧郁，心中不忍，低下头来，不再多言。戚少商握着茶杯良久，方言语平静地问：“你策反了哪个？”说完却又笑了，一副自嘲的样子：“看我，直是不长进，你怎么能告诉我？”

　　顾惜朝伸手覆在他握着茶杯的手腕上，低道：“别这样！”

　　戚少商感觉他有薄茧的手指微凉，有些颤，不知是冷是惊，亦或是二人脉博在跳。他盯着那修长的手指，神色淡然，眼睛却有火，直想烧出个洞来，顾惜朝却毫不退让，盯着他的眼睛干净明亮，仿佛完全没有做错的样子。戚少商回视过去，他真是气急了，呼吸有些重，但却忍着一言不发。

　　顾惜朝咬了咬唇，半晌，才慢慢地，镇静地道：“大当家，你说的话，我记着。”

　　戚少商看他明亮的眼睛，想着那少有的诚恳应该是真的，而后心里很乱，茫然地想：自己说了什么，他记着的哪句？而后顾惜朝低声说：“你说，你让我做事的时候想着你，我一直想着。”

　　戚少商这时如雷惊了一下，失手将杯子落到桌上。他想，顾惜朝能说出这句话，已是不易，但他杀的人呢？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杀人呢？

　　茶杯落在桌上，轻轻叮地一声响，未尽的茶水留在桌上，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去理会。戚少商用力握住他仍覆在他手腕上的手，他那么用力，仿佛一放手，眼前的顾惜朝就会不见，仿佛他们这些日子的静怡相处，都在他手上，一放手，便如一梦便醒。

　　顾惜朝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那只青筋纠缠，骨节突出的十分有力的手，一个个指节抚过去，而后低低地说：“你要的正义，我许不起，但你肯信我，一直信我，我也绝不能让你失望。”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因为……”这因为却未再说。

　　因为，不会再有机会，有机会还有一个人如此信他，如此爱他，如此护他。纵是草木，长久亦生情，况肉长的人心？

　　戚少商此时终于肯平心静气地问：“你想了许久了问题，这便是答案了？”

　　顾惜朝点点头：“你别再拦着我了，若出了差池，大当家只能舍命陪我了。”他言语似玩笑，神色却十分认真含着警告。

　　戚少商苦笑叹气：“我心安了一半。”

　　顾惜朝抽回手，重为他倒一杯茶，嘲笑：“这世道，谁敢把心全放在肚子里？”

　　戚少商无奈地点头：“那也是。”临了又补了一句：“不过和你在一起，十有八九的心都悬着。”

　　顾惜朝听了想笑，看他神色认真烦恼，也只好叹气。

　　正说着，一位弟子道：“顾公子订得纸笔送来了。”顾惜朝挑挑眉，一副“又来了”的表情，让戚少商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批纸笔一定有问题。想到他时常订些纸笔，越发觉得非常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