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12、第十二章

　　我抬眼定定的看着秦致，他也低眉看着我，四眼相对，一时便静默了下来。
　　“的确是糟糕透顶。”秦致终于开口了，“可是这几日，本王又疑惑了。”
　　我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只能静静听着。
　　“本王一早就听说有个带着铜质面具的‘先生’，暗地扶持忠臣，但是从不泄露真面目，也从不索要报酬，已经成为朝中的传奇，个个都好奇他的真面目，而陈相、刘相之流却对他恨之入骨，想要除之而后快，本王一直想知道此人是何方神圣，但是却没想到，那个‘先生’，竟然就是你！更是想不到，多次在背后支撑我几位好友坐稳朝堂的人，居然是你！你让我到底要如何对你？！”秦致说的有些愤懑，“卫怀风，你究竟还有多少瞒着本王？！”
　　我被他这长长的一段控诉压的哑口无言，那些只是我当时的权宜之计，没想到会演变至此。
　　当时我只想着能扶持些清官忠臣，让朝野有个稳固的根基，却没想到一做就做了几年，而且是独自行动，连贺凌也是全不知情，秦致自然也被蒙在鼓里，只是没想到其中也包含了秦致的好友。
　　但是我却不知道为何我的事情要向他一一报备？
　　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我的师傅，我的师兄弟们……
　　这些自然是不能说的，更何况同秦致也并无多大的关系。
　　“王爷多虑了，”我低头淡淡的道，“奴才我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奴才而已……”
　　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秦致恨我无可厚非，因为我毕竟做过很多阻挠他的事情，当然他也无需为我曾经无意的相助而耿耿于怀，因为我做那些，并不是想要取悦他，他不必为此如此矛盾。
　　如今的身份，很是简单，根本就无需多想。
　　而他的爱与恨，其实都与我无关，他根本无需这般计较，更没有必要为此受到困扰。
　　但是秦致看起来并不是这么想，他只是冷笑了两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对本王坦白了，无妨，本王有的是时间同你慢慢玩！”
　　他一向恨我，但是突然间得知我曾经“有恩与他”，的确是很难堪的。
　　我在心头叹了口气，我不曾想过，会遇到这样的状况，那个身份，若不是为了殷礼，我根本就打算让它从此消失的。

　　好不容易得到秦致的允许，我才退出了房，合上门转身，却见不远处的拐角处，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或许是有事情同王爷商量吧，我可没有奢望他是来找我的。
　　“等等。”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有些疑惑，“敬风？”
　　月色下，他俊朗的脸上竟带上了难得的温和气息，还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犹豫和矛盾。
　　“抱歉。”他嗫嚅着吐出两个字，眼神飘忽不定，但最后还是落在了我的脸上，“我为对你的误解道歉。”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傻呆呆的看着他。
　　“看什么！”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红晕，瞪我一眼。
　　“敬风……”重逢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我讶异地根本无从反应，眼中竟微微湿了，许久，我才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站得有些僵硬的身体这才略略放松了下来，笨拙的道，“那，晚安。”
　　“嗯。”我笑了。
　　敬风见了我的笑，一时有些呆住，我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因为不想让他看到我将要忍不住的泪。
　　“哥哥……”很轻很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猛然转身，但是身后却空无一人。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我暗暗自嘲，不过现在这样，也已经很满足。
　　看起来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带着小小的骄傲和倔强，但是一旦认识到自己的错，便会主动承认，这一点我向来很欣赏，因为我自己有时也是做不到的。

　　天气越发阴冷了，尤其是夜间，就算是盖了厚厚的被子，也总有股寒气从破旧的屋角渗出，我不得不庆幸自己可以得到每日沐浴的允许，泡的浑身暖洋洋的钻进被子里，可以求得一夜好眠。
　　睡得半梦半醒中，觉得有人替我掩了被角，迷蒙着半睁了眼，看到一双桃花眼正在脸上打转。
　　“一水？”我略有有些惊讶，“你怎的来了？”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做作非常的露出一脸的失落表情，哀怨的道，“今夜更深露重，师弟我孤枕难眠，想要到师兄边上取取暖安慰一下柔弱的内心，却不想师兄这没良心的，却独自好眠，徒留我一人在边上伤春悲秋……”
　　我被他酸的厉害，忙打断他，“一水，你怎么了？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我才要说你怎么了呢！”谷一水总算是恢复了正常，挑着细眉，瞪我一眼，“你倒还真是随遇而安的很呐，亏我还担心你受了委屈，大半夜的来探你，你倒好，睡的如猪一般……”
　　他向来说话直来直往，也不会给我留什么面子，但是言语中泄露的担忧之情却很是明显，我不免有些感慨，看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往床内边移了移，给他让了一处地方。
　　他也不客气，掀了衣摆，轻盈的一侧身便躺了下来，一时又静了下来。

　　“祁大人这趟的官银车队，我按照你之前的意思，叫人暗中护着，已经安然到了北方。”很久之后，他才开口。
　　“嗯。”我点头，“多谢。”
　　“谢倒是不必，疏通和收买的那些银子都是你的，我就是跑了个腿，动了些江湖上的关系罢了。”
　　“还是要谢。”我不由一笑，“若不是你，我那么多年也没办法做这么多事。”
　　他侧头看着我，认真的想了想，道：“那倒是的。”

　　祁欢也是我暗暗助过的臣子之一，他年纪尚轻，一身武艺超群便免不了有些恃才傲物，得罪过我自然不止一两次了，陈相、刘相也是被他“不放在眼里”的人，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格，要稳住位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但是他的性子，却也是朝堂不可多得的，他敢说敢做，敢直谏，敢为人所不敢为，我深知他只要经过一定的磨砺，必然是颗不可多得的美玉，便开始暗暗助他。
　　在朝上，他和我争锋相对，毫不妥协，但是秦远始终是站在我这方的，祁欢每次败下阵来都一股杀气腾腾，自此只要见我就从未有过好脸色，一直觉得我是个弄权的佞臣。
　　我倒是不在意，一边在朝上压住他的气焰，让他能够受受挫折，一边又让谷一水拿我那些受贿得来的银子帮他铺路，减少其他方面的压力，如此，他才能一路虽然说不上顺畅，但绝对算不上磕磕绊绊的坐到了现在连陈相、刘相也要忌他几分的位子。
　　他这次是皇上钦点的钦差，负责将官银押送至北方赈灾，我暗中得知刘相打过主意，想要派人劫了这次的官银，给他个下马威，顺便吞了这大笔的银子，便又让一水帮忙，用了大把的银子，将他一路上的障碍扫除。
　　祁欢功夫了得，但是官场的尔虞我诈却也只是刚刚接触，我若不好好护着，他很快就会被陈相、刘相压的不能翻身。
　　好在他现在已经沉稳了许多，性格也没有从前冲动，那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他也能想着方子变着法子的说出来，就算没有我帮忙，他也能坐稳朝堂。

　　“一个又一个，我都数不过来你帮了多少人。”他语气有些不悦，“人家都只认得你的那张丑陋的铜面具，却不认得你，做了这么久却还是被他们误会着，你值得？”
　　“那也没办法，”我淡淡一笑，“说到底，我也是收受了不少贿赂的银子，也滥用过自己的职权，说到底，的确是奸臣一个……”
　　“你还笑，”他伸手捏我的脸，“真不知你的心是如何长的……”
　　“还好，还好。”我被他捏的连连往后躲去，“手下留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师兄我最怕痛。”
　　“那你还去烙这个府印！”他探手扯开我的衣服，“多难看！”
　　“我倒还不知它是如何模样，改天你有空帮我临摹一张来瞧瞧。”
　　一水哼了一声，收回手，眨着眼睛打量我。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你似乎挺安心，”他也不开玩笑了，倒是难得的正色，“见你能睡得如此熟，我倒是意外的很，从前来探你，你都一惊就醒，从未像今日，我如此靠近你还不自知，而且——你脸色似乎比之前要好些……”
　　“这边吃好、睡好，又不用操心，自然面色会好。”我看着他，“一水，你不必为我担心。”
　　一水眼神一动，却弹了我的额头，道，“才没担心你！好了，见你这般，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你自然还是不肯同我走了，慢慢再来看你，你继续你像猪一般的日子吧！”
　　“我也是干活的！”被他这样数落，我不免脸红。
　　“走了。”他翻身下床，大大方方的摆手，然后推门走了，一边还道，“这王府的守卫，真是不严紧的很啊~”
　　我不由暗笑，这话要是被秦致听去，不晓得要气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想想，这几日开始，我竟也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了，哎，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