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14、第十四章

　　调查刺客这种事，不是我该挂心的，现在懊恼的，是我回去要怎么上药……
　　还有洗澡，好不容易要来的赏赐啊。
　　贺凌知我受伤，面色便一直不太好，直接就对秦致道：“王爷，以后您出门叫上我们吧，有人保护着总是好些。”
　　秦致被他气的说不出话，便把气撒在了我身上：“还不是因为他要逞英雄！”
　　我不免苦笑，现在回答他都不带反应的，不用想就应道：“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错……”
　　“你念经么？”秦致没好气的瞪我一眼，气却慢慢消了，倒是不忘提醒我，“这几日别沾水！”
　　“是……”我乖乖应他。
　　他满意的点点头，特别恩赐我今日早些休息，也不用做事。
　　我倒是因祸得福了。

　　伤口一天要换两次药，我睡到一半的时候才想到，只好昏昏沉沉的爬起来，但是衣服解到一半，又想起我自己够不着背后，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算了，天气渐凉，也懒得脱衣穿衣。
　　趴着又睡了一阵，觉着门又开了，似乎有人推门进来，我当是谷一水又闲来无事探我，也不睁眼，便往里躺了躺，给他让了半个床，言语含糊的咕哝了一声，“自己上来。”
　　“你这是在等谁？”一声威严的厉喝将我从迷蒙中震醒，我顿时清醒无比，忙坐起身子，对着面前那个高大到颇具有压迫感的男人垂下头，“王爷……”
　　大半夜的，他不用睡觉么？
　　“说，你以为是谁来探你？”他冷哼了一声，几乎是习惯性的探手捏住了我的下颌，抬起来，道，“是贺凌？本王还纳闷呢，他对你如此上心，难道早已经是你的入幕之宾？”
　　我被迫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这样说着，不免有些动气，我被他误解无所谓，他说的再不堪我也可以忍受，但是贺凌对他忠心耿耿，他怎么能如此说他？
　　“王爷请自重，”我奋力挣开他的手，冷冷道，“贺凌对王爷的衷心奴才比谁都清楚，但是奴才为贺凌不值，王爷如此出言诋毁，实在是不尊重他。奴才请王爷收回刚才那番话。”
　　“是吗？那为何他半夜会来你屋前？”秦致哼笑了一声。
　　“他来过？”我为何一点都不知道？
　　“本王让他回去了。”秦致眯着眼看我，“怎么，很失望？难道是本王坏了你们的好事？”
　　“这又如何？我与他有朋友之情，他来探我也未必不可，再说，王爷你不是来我屋前么？难道王爷也是我的‘入幕之宾’？”我反唇相讥。
　　“你！”秦致一时语塞，愤愤道，“好你个卫怀风，这可是你第一次敢和本王顶嘴！你可知道下场如何？！”
　　“不管何种下场，奴才甘愿承受，奴才冲撞王爷是奴才不对，奴才知错，但是王爷不该误会贺凌，奴才还是希望王爷收回前言。”
　　“卫怀风，你不是不知道外面对你的风评是如何，你觉得在本王面前装清白有何必要？你那些勾人的手段，本王早就有所耳闻，你以为自己还是个清白之人？”他定是自知理亏，但是一向骄傲惯了，说过的话，哪愿意放下面子收回来，现在开始翻我的旧账，驳我的面子了。
　　“传言是一回事，但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奴才从未辩解过，是因为知道清者自清，谣言止于智者，奴才没有必要为了那些要诋毁奴才的人们而生气，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不会因为说的人多了，那些谣言便会变成事实。”我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多，但是今日，为了贺凌，我也要同他说清楚，“民间传说王爷你此次回京是为了争夺王位，暗地里筹划弑君夺位，难道王爷还会一一去辩解自己的清白？还是说，那些话说的多了，便是事实？王爷的确就是这样的打算？”
　　“大胆！”他喝道，“卫怀风，你居然敢诋毁本王？”
　　“王爷生气，是因为这些不是事实，那么贺凌为何要接受并不是事实的误解？这对他不公平。”
　　秦致顿了顿，道，“罢了，本王姑且饶你这次，算本王口不择言，误解贺凌。但是你和皇上的那些传闻……”
　　“这些无关紧要。”
　　“你可以为贺凌辩解，但是不为皇上辩解？”他轻哼一声，“果然还是贺凌在你心中地位超然？”
　　“我为贺凌辩解，是因为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在王爷心中的形象，不想他的仕途受到影响，那是出自朋友之意，”我苦笑，“而我不会皇上辩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我去辩解……”
　　“为何？”秦致皱了眉看我。
　　“王爷，聪明如你，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普天之下，皇上是最大的，他若是不满意这样的传言，只要一句话，从此就再也不会听到，而他不发话，根本就等于想让这个谣言“成真”。
　　一朝得宠，所以我可以为所欲为权倾朝野，一朝失了宠，被他毫不留情的弃掉也不会有人怀疑，毕竟都是持宠而娇、兴风作浪的我不好，没有人会觉得他对朝廷重臣的对待有失偏颇。
　　如果我很单纯只是个臣子，秦远的做法就显得太过无情，我毕竟就算无功劳，也有苦劳，但若我是个靠美色争位，靠出卖色相才能获得如此地位的“宠臣”，这样的做法，却会显得他是多么英明——终于看清楚了奸佞臣子的真面目，所以做了英明的决断。
　　秦致顿了顿，但是看他的神色，我知道他明白了。
　　要将满朝文武控制在一人掌心，不作出些牺牲是不可能的，而我，只是正巧成了牺牲品而已。
　　“如此牺牲，你也甘愿？”他皱着眉头打量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低笑一声，“回禀王爷，奴才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就算依旧被误解、嘲讽？”他眉头更深。
　　“无谓之人说无谓之话，奴才只当一阵风吹过，只是轻轻拂面，无关痛痒。”
　　秦致哼道，“卫怀风，你好大胆子，又话中有话，说本王是无谓之人？”
　　我抬头看着他，眼带笑意，“那就要看王爷是不是说了无谓之话了。”
　　“你！”秦致再次语塞，咬牙切齿的道，“算你牙尖嘴利！”
　　“多谢王爷夸赞。”我心中暗笑，谁让他半夜来打扰我，激起我一肚子的睡觉气。
　　“不过此刻，本王似乎又见到了当年朝堂上那个谈吐挥洒自如的卫怀风……”他低头对着我的眼睛，悠悠地道，“颇让人怀念……”
　　我只是略微楞了下，却感觉眼前的脸渐渐放大，来不及反应，便直觉一股热气袭来，然后唇上便热了。
　　我惊诧的瞪着他，却见他很快便离开，热度消失的很快，但是唇上的感觉却异常的鲜明，鲜明的有些发烫，烫的我不知如何去反应。
　　秦致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很震惊，脸色黑的堪如锅底，竟一甩手，转身便离去。
　　我看的莫名其妙，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本就不太牢靠的门被他摔得抖了几抖，我真是怕就此倒塌，我会无门挡风。
　　“怀风。”正犹豫着是不是该下床去关，贺凌却推了门，“我可以进来么？”
　　“自然。”我点头，“你又来了？是有事么？”
　　“我根本没走。”他苦笑。
　　“……”我不免有些尴尬，那么之前秦致所说、所做，他岂不是全都看到了？
　　“多谢你。”他合上门，低头看着我，目光柔和。
　　“我也没做什么。”我却是不想他再多说，一想起秦致最后的举动，我就觉得唇上像被烫了一般，连说话都有些不顺畅。
　　难道今日是鬼怪返回阳间的日子，而秦致很不幸运被鬼怪附身了？
　　好，不如就这样解释吧，其实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吧。
　　“怀风，我帮你上药吧。”他指了指我桌子边上的药包，“一天要换两次，你自己又没办法够到，总要有人帮忙。”
　　我想了想，点了头，“那多谢了。”
　　贺凌向来是体贴入微的，从前就伺候着我的起居饮食，我根本无需操心，只是没想到现在我身份不同了，他还能如此照顾。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的，我解开衣服，翻身趴在床上。
　　贺凌动作轻柔，慢慢解开缠绕的白布，最后取掉伤口上的药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用洁净的棉布清理伤口的动作。
　　“痛就说，我会轻点。”
　　“没事的，我能抗的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是啊，比起你以前受的，这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伤。”他手指动作依旧轻柔，但语气中却隐隐含着怒意，“我也听说过你不止一次被人暗算，没想到身上的伤痕居然到现在还如此清晰，想来当初的伤重的几乎要你性命吧。”
　　他说的也是后腰那处。
　　当初若不是一水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快马加鞭的将神医请到府里，我早就和爹娘团聚去了。
　　刺伤我的人，并没有找到，这场刺杀便成了悬案，过了一阵，便不了了之。
　　那时流的血，几乎将整个床褥浸透，我真可谓是起死回生，当然，皇上那些名贵的药材也是我活命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伤处到底留了一道疤，天阴寒湿冷的时候，总是会隐隐觉得疼痛，所以我每到天气转凉，就会多添几件衣物保暖。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我缩了缩肩膀，有些凉了。
　　“知你怕冷，马上便好了，你再忍忍。”贺凌按住我的肩膀，不巧触到了我左肩的烙印。
　　他的手指停在那边，细细摩挲几下，然后才离开。
　　我知道他心中始终放不下那个烙印，觉得对我有愧，可其实这个烙印也是我的保障，若是没有秦致这个王爷当主子，我现在可能早就被人泄愤灭口了。
　　“好了。”他重新帮我绑好白布，然后盖上被子，“伤口没什么问题，不要沾水，三五天便可不用敷药了。”
　　“好，多谢。”我一边扣扣子，一边道谢，然后想到一件事，“贺凌，那个刺客……”
　　“已经被灭口了。”
　　果然。
　　把人命不当人命，这样的主子实在是残忍。
　　“今日早些睡吧，这件事我要再同王爷商议，怀风你别挂心了，好生养伤便好。”
　　“好。”有些事，我也许还是不太适合知道，便点点头，钻进被子里。
　　“被子够吗？若是冷了，我叫他们再送些过来。”贺凌捏了捏我的被角，问。
　　“还好。”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来，拂掉我眼前掉下的发梢，一如既往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