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19、第十九章

　　赶至“茗阁”，林小姐已经早早候着，见我一人来了，不由显露一丝失望，但还是带上了些尴尬的笑意，“卫公子，你好。”
　　“林小姐，别叫我什么公子，我只是个奴才罢了。”我立在一侧，微微一笑，道，“王爷临时有事，赶不过来……”
　　“不，是我唐突了，”林秀儿歉意的笑笑，“先前赏花，父亲脾气急躁了些，所以秀儿想请王爷饮茶，跟王爷陪个不是，请王爷不要介意。”
　　“小姐放心，奴才会转告王爷。”
　　林秀儿又是一笑，该说的也说了，她也没有打发我走，我只好静静等着，许久，她才抬眼看我，犹豫了一下，道：“秀儿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
　　我笑了笑，“小姐请直言。”
　　“不知道卫公子是否知道太后有意赐婚？”
　　“知道。”
　　“连这也知道，看来王爷对卫公子毫无隐瞒，”她看着我，道，“那请恕秀儿唐突了，请卫公子离开王爷，秀儿不想王爷被流言蜚语所伤。”
　　我倒是没料到她的态度如此明确，还未过门，已经会为“夫君”打算，清除障碍。
　　只是，秦致是何许人也，他怎么会畏惧这些个流言蜚语呢。
　　人言可畏，那是对胆小怯懦之人，秦致这个人，如何会怕，又如何会被伤？
　　更何况，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林秀儿就想插手，也怕是无能为力了。
　　“抱歉，”我浅浅道，“这件事，奴才做不了主。”
　　林秀儿的脸色沉了下来，勉强露出的客气也渐渐消失，她慢慢的转着手中的茶盅，“卫公子，你当真如此在乎王爷？”
　　我又是一笑，此时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如此纠缠，你究竟想要什么？”她再次抬眼看来，语气也有些不善了，“名利？地位？还是荣华富贵？堂堂男子，委身他人，你不觉得羞耻么？”
　　她已经有些急躁了，开始口不择言的伤害他人，这样的女子，根本就配不上秦致。
　　我轻轻摇头，微微笑道，“那林小姐如此纠缠，又是想要什么？”
　　她愣住了，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竟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愤愤然道：“卫怀风，你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敢这么同本小姐说话！”
　　“奴才不敢。”我淡淡的道，“只是我这奴才，也是王爷府的，似乎同侯府并无关系。”
　　“你！你好大的胆子！”林秀儿被气到了，一怒之下便抬起手，往我脸上扇来。
　　“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但我并未躲开，抬眼，却看见她自己看向门口后不由白了脸。
　　我慢慢转身，此刻的门口，站着脸色阴沉的秦致。
　　他怎么来了，不是说都交给我解决么？
　　“王爷……”林秀儿收回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无措的看着秦致。
　　“林大小姐甚是有空，竟来教训我瑞王府的奴才，”秦致冷笑一声，一把拉过我，揽在怀里，“有空就回去陪陪安国侯吧，他年事渐高，不如早日告老还乡，颐享天年。告辞！”
　　林秀儿听了，脸色又是白了一层。
　　秦致是故意的，安国侯居心不良，他这是同他故意宣战，划清界线，但未免太冲动了些。

　　被秦致拉着一路离开，明显的感觉到他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异常之大，让我有些吃痛。
　　一进马车，秦致便靠了过来，一把捏住我的下颌，将我的脸朝一边转了些，细细打量，然后怒气冲冲，道：“该死的，都红了！回府叫秦照找些清热的药膏抹抹……”
　　他说话的热气都喷在脸上，我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的挪开些，却被他一把拉住，拧着眉，“躲什么躲！本王还没骂你，林秀儿打你，为何不躲！”
　　我不由抬眼看他，“林小姐毕竟是主子，我只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少跟本王打马虎，”他横我一眼，“你冲撞她的怕是不少吧，若不是你故意激惹她，她又怎么会如此失态？”
　　“奴才只是很不巧的看到门口似乎有个人影要走过而已，只是想让林小姐的真实状态显露人前而已，却没想到那人竟是王爷。”我只好老实交代。
　　“你倒是算的精明，若是林秀儿失态人前，自然不敢再追究。只是你不是怕痛么，怎么又甘愿受这一下？”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我发红的脸颊，“你近日到真是豁出去了，做了很多本王不敢想的事……”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不知何时人竟贴的如此之近，我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他不着痕迹的环住，退无可退。
　　“怀风……”难得听他如此叫我，我略微有些震动，他已经低下头来，缓缓靠近。
　　不是猜不出他要做什么，我直觉的伸出手来，抵住：“王爷！你不觉得这里很闷么？奴才出去透透气！”
　　“你自己惹来的，却想逃？！”他轻笑着环住我，“在上书房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不会忘了吧……”
　　“……”我脸上又红了红，“权宜之计罢了，王爷不必较真……”
　　“可惜现在不较真也不行了，”他低头看着我，“若是不想欺君，这出戏，就要一直演下去了。”
　　我不由暗自叹气，秦致说的没错，秦远眼线颇多，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奴才知道，”我推开他，“但此处，也不需演吧。”
　　“早日让你习惯，免得到时候露出破绽。”他倒是什么理由都能想出来。
　　“奴才还是透透气吧。”我不管他故作可怜的脸色，顾自拉开了车帘，但不经意却看到了意外的场面。
　　“停停！”我微微皱眉，看着外面，若不是这个方向颇为凑巧，我根本不会注意那样一个偏僻的角落。
　　三名男子从一间民居中走出，其中一人颇为年轻，锦衣华服，那人赫然就是刘相公子刘浩，另一个五大三粗，孔武有力，面相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最后一个身材高大，长得棱角分明，眉目深邃，举手投足颇有威严，但穿着却毫不出奇，根本就是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
　　此人虽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阴冷。
　　他定是大有来头，而且居心叵测，但是光看外表却根本无从得知。

　　“怎么回事？”秦致凑过来。
　　“刘相的公子刘浩。”我冷笑一声，“在这样隐僻的民居中鬼祟行事，一定有问题。”
　　“刘浩？”秦致看着，“不过是个无能公子罢了。另外两个，却大有问题了。”
　　“其中一人颇为面熟，却不知哪里见过。”
　　“本王倒是有印象，”秦致冷哼一声，“没想到刘相和安国侯居然暗地有所活动。”
　　“那是安国侯的人？”我幡然醒悟，“记起来了，常随安国侯左右的那位副将？”
　　“叶震，当年殿前武试的头名，曾被誉为大樑第一高手，被派至安国侯手下，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但是为人却低调，近期才随安国侯回朝，当日在侯府赏花也曾出现，难怪你会觉得面熟。”秦致放下帘子，环抱双手，皱起了眉，冷冷一笑，“安国侯的心腹，刘相公子，还有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卫怀风，你如何看？”
　　“为首之人，应是那个来路不明之人。”我淡淡道，“叶震和刘浩，怎么说在大樑也是有头脸的人物，但是看他们对那人的态度，虽不明显，但却带着敬畏，照理来说安国侯和刘相也算是同门，有所来往也是正常，但他们如此鬼祟，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安国侯，刘相，”秦致哼了一声，“莽夫而已，不足为惧。”
　　我苦笑着摇头，秦致还是一贯的骄傲。
　　但是骄傲归骄傲，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心我并未看漏。
　　大樑是秦家的天下，不管他是不是有意夺位，只要有人威胁到大樑，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不知秦远是否知晓，他毕竟身居宫中，眼线再广，也有漏网之鱼。
　　“王爷，我们还是再去见见皇上吧。”我不由有些挂心。
　　“怎的，如此担心？”他看着我的眼，似笑非笑，“你倒是一片忠心。”
　　我不知又哪里惹他不快，只是这事，也是拖不得，“王爷，安国侯向来目中无人，自视甚高，从前就结党营私，他手握兵权，若是不反倒也罢了，但是他最近并未有所建树，皇上对他的恩赐也是日渐减少，无疑会慢慢变成朝廷大患，此次回朝定是有备而来，若是连刘相也同他勾结，皇上定会处于下风。”
　　秦致却似听不进去，“卫怀风，你跟着皇上也不是一朝一夕，他是何种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若他没有几丝能耐，又如何能稳坐皇位如此多年？你也太杞人忧天。”
　　听他语气中带着酸意，我不由低头一笑。
　　“你笑什么！”秦致却被我的反应激的脸色一沉，“卫怀风，你别以为本王看不出你的意图！你以为如此挑衅，本王就会上当？”
　　一般如此说的人，大部都已经上了钩。
　　我只是笑笑，并未作答。
　　秦致终于忍不住，瞪我一眼，颇为愤懑：“罢了罢了，你也别以为本王真会袖手旁观，不顾大樑的社稷，待本王进宫禀明皇上，我们再从长计议。”
　　我忍不住笑出来，作揖道：“王爷英明！”
　　“你啊……”秦致也不怒了，反而低声笑出来，手臂一环就将我圈进怀里。
　　我躲也躲不了，只好僵着身子，侧脸看去，秦致俊朗非凡的脸上却是一片柔和，我看着，心中竟是一跳。
　　这样的人，真的有夺位之心吗？
　　可是他的能耐，又的确是帝王之才。平心而论，若是秦致当国，大樑或许会更为强盛，但秦远毕竟是嫡出大皇子，论资排辈，秦致是吃了亏的，那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传言他觊觎皇位，我也知他心高气傲，但如此相处下来，我却不相信他有意夺走秦远的江山，或者保守点说，起码他现在并未表现出这样的企图。
　　是他还在筹划准备，未到时机，还是……
　　如果有一天他有意谋反……
　　我突然不敢去想。
　　身边之人，我竟无法去揣摩。

　　秦致面见皇上，将此事都呈了上去，秦远略微有些吃惊，看来此事他的确是不知，既然不便张扬开来，便委命秦致暗地彻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秦致回了府，掂着手中的御赐的令牌，却是苦笑，“由着你个卫怀风，就是招揽这样的麻烦事。”
　　我笑道，“奴才不敢，奴才不过是顺水推舟吧了，王爷满腔抱负，也该是时候一展所长。”
　　“你倒是敢说，”秦致将令牌抛了给我，“近日不会太平了，你留着防身吧。”
　　我愣了愣，心中一动，却还是将令牌塞进他手中，“奴才留着，怕反而惹人怀疑。”
　　秦致低眉看我，终于还是收了起来，“你就是考量太多。”
　　“王爷，”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何皇上对我们这里的动静如此清楚，但是对刘相、安国侯那处，却似乎很是疏忽？”
　　秦致似乎并不意外，嘴角一挑，看着我，“你认为呢？”
　　“怕是王爷府有皇上的眼线吧。”我只能得出如此的结论，看秦致点头赞许的样子，我皱了皱眉，“王爷早就知道？”
　　“安插眼线在对手那里，并不奇怪。”他说的理所当然。
　　我听了，不由想到当初自己身边的贺凌，只好苦笑，这倒是事实，起码我也领教过。
　　“王爷莫非知道是谁？”
　　秦致冷冷笑了笑，“本王若看不清自己身边之人，这王爷的位子，怕是呆不久的。”
　　果然，秦致此人，并不简单。
　　我细细思量了一番，脑中有个人名冒了出来：“秦照？”
　　能够自由出入秦致书房，可以随意接近府中各人，可以自由出入王府而不用向任何人报备行踪的，也只有王爷府的管家——秦照。
　　秦致笑了笑，眼神不由带上一丝赞许。
　　秦致一早就知道秦照是秦远的眼线，但是忍耐至今也不拆穿，看来也是城府颇深，他是在故意制造什么假象么？为了迷惑秦远？
　　“其实最初，本王以为你也是。”他低眉看着我，低声道。
　　我微微一愣，笑了笑：“那现在呢？”
　　“你不是。”他注视着我的双眼，目光如炬，但却有无法忽视的温和，“就算你是，也无所谓。”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他所谓何意，但是脸颊却不由微微发热，见他作势又要靠近，我赶紧后退两步，回归到正题：“王爷，这刘浩，怕是要会他一会了。不如由奴才去吧，毕竟那日赏花，奴才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刘浩明显对我有所兴趣，若是借此开始打探，或者能事半功倍也未可知。
　　如今时间宝贵，拖延下去只怕朝中有变。
　　“不许！”秦致拧着眉，跨步上前，“你是瞎了吗，那日他对你明显居心不良，你还要自投罗网？！”
　　“正因为如此，才最可能接近……”
　　“本王说不许，便是不许！”秦致一掌拍在桌上，几欲将桌子震裂！“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本王自会同敬风、贺凌商榷，你近日就呆在府中，没有本王的许可，不准擅自出府！”
　　我被他的怒气怔住，不免有些难堪。
　　本以为和他已经变为同盟，可以互相商量，共同谋划，但终究，我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奴才懂了。”我低下头来，一如从前的恭敬。
　　“怀风……”他应该也觉察到了我的不快，语气也放柔了，想要伸过手来，却被我躲开。
　　“王爷，此处无人，不必再演，”我冷冷道，“天色已晚，奴才先退下了。”
　　“卫怀风，你给本王站住！”
　　我听到他隐隐带着怒气的阻止，若是从前，我应该恭顺的停下，但今日，我却倔强了一回。
　　合上身后之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杯碟被摔碎的声响，我未停步，兀自往前走去。

　　回到自己的房内，我才渐渐清醒过来。
　　真是好笑了，我不是早就已经心如止水，不再去过问朝廷之事吗？我不是单纯只当他是个主子而已吗？我不是早就做好准备，去做这王爷府一辈子的奴才了吗？
　　为何如今，我会，如此在乎……
　　闭上眼，却一夜未眠。
　　心中有块地方，似乎变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老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