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32、第三十二章

　　这天吉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十多户人家，百来口人，都是些喜欢串门寻热闹的，一来二往，很快就熟络起来。
　　李寡妇原姓肖，名媚娘，很是热情，见我一人在家，总会端些热腾腾的点心过来，她今年也就二十五六岁，容貌清丽大方，但可惜成亲不久就死了相公，如今有个两岁的儿子，那娃娃简直就是个小肉墩子，抱在怀里沉沉的，但是他吸着手指眨着大眼睛的样子，却着实可爱，而且逮着谁都叫“爹爹”，常逗得人笑。
　　我近日着实很闲，除了喝药就没别的事可惦记，兴致来的时候，便会去寻小肉墩子抱着，教他认字，这个时候，李寡妇便会安静坐在一旁，替我缝补些破碎的衣物。
　　谣言大概就是这样起来的，我一开始不被天吉村里男人们待见的主要原因，应该就在此吧。
　　住在村口的张少爷，向来是喜欢李寡妇的，平时也对她多有关照，但自我来了后，李寡妇来我这里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自然是不高兴，当然，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张少爷家曾经颇为富裕，只可惜他二叔为了家财，买通官府陷害了他父亲，自此家破人亡，他曾经出了家，但后来想想还是要替他们张家后继香火，便从寺里还俗出来，他当时出家时曾烫过戒疤，至今还是头顶着六个戒疤，未再蓄发。
　　这两人常常借了口来献殷勤，连着我也能沾了些光。
　　这种浸透了鸡毛蒜皮的邻里关系，却让我心头也泛着暖意，看着他们争风吃醋，竟会觉得很是有趣。
　　村里四十来岁的陶师傅是买卖行家，他有个十八九岁的儿子，常常会到镇上去采买些干货和肉类，然后卖给村里的人们，他儿子相中了王姥姥的孙女儿，只是男孩子皮薄，不敢太张扬。
　　这些都是杏姨告诉我的，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是皇城里的一枝花，有不少达官贵人为了她一掷千金，现在风光是不在了，可是她教导出来的女儿们，却都是各个青楼的红牌。
　　我近日闲的，连听这样的八卦也觉得颇为充实。
　　人还真的是会变的，生活极其平凡，但我甘之如饴。
　　卫闲这名字，还真是取对了。

　　村里大大小小十来个孩子，平日嘻嘻哈哈的在一起闹腾，常玩得满身泥泞，这日又来逗小肉墩子。
　　小肉墩子被吓的直哭，直扑进我怀里，蹭了我一脸的鼻涕眼泪，吧唧着嘴糯糯的喊了声“爹爹”。
　　打闹的正开心的孩子们停了停，就开始起哄：“小肉团，软绵绵，抱个男人就喊爹！”
　　这、这算是哪门子的儿歌？
　　我听得好笑，拉住一个孩子问：“小江公子，你爹爹呢？”
　　“在山上砍柴呢！”他吸着鼻涕看我。
　　“怎么不去念书？”
　　他眼睛瞪的大大的：“念书？”
　　我点点头。
　　“没钱呗！”他一甩头。
　　“那你们，想不想念书识字？”
　　他歪着头看我，抿着嘴不说话，然后一溜烟跑了。
　　我知道他想的。

　　第二日，我在门口挂了块匾，问陶师傅借了些笔墨，洋洋洒洒两个大字——“私塾”。
　　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了几个小字——不要钱。
　　三天后，我屋外就开始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高高低低，参差不齐。
　　我握着一卷书，开始了“误人子弟”。
　　陶师傅看的眼泪汪汪，“卫先生，为什么你不早些来啊。”
　　我被他哭的有些无措。
　　他继续道：“我儿子都十八了，字还不识得几个呢……”
　　我知道他的意思，便道：“小陶兄弟若是愿意，随时来找我识字便可。”
　　陶师傅立马握了我的手：“恩人啊……”
　　我突然就不好意思了，回想以前那些处处算计的日子，竟是一丝都不再怀念了。
　　原来离了朝廷，竟会是如此快乐。
　　那些剐心的痛，就好像被这山清水秀的地方给吸走了，而那些个人，已经连面目都模糊了。

　　我开了私塾，说好是不收钱的，但孩子们家里都贫瘠，要他们花钱备齐文房四宝也是困难，更别说添置些新书。
　　我思量了一下，问陶师傅先赊了些钱买了几张纸，作了几幅画，托小陶出去办货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出手。
　　隔天，小陶就带回了三两银子。
　　“先生，你的画真好卖，”他黑黝黝却还留些稚气的脸上都是钦佩，“我才给那老板看，他就出了三两银子！”
　　我不由笑，以前我的画，也算是千金难求呢，给三两银子，这老板倒是很会做生意。
　　不过又想了想，毕竟现在落款是“卫闲”，与当日的“卫怀风”可谓天差地壤之别，能卖回三两银子，也已经很是不错。
　　我请他帮忙去买些笔砚和纸墨，他也大大方方的答应了。
　　我抽了一两银子给他，当做是劳苦费。
　　他立刻惊的直往后退：“先生，使不得！”
　　我塞进他手中：“你个孩子，你白天办货，晚上还要来念书也着实辛苦，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到时候成亲了，留着些钱，办事用。”
　　他脸上立刻红了：“先生说的什么啊！”
　　我不由笑：“你不是相中了王姥姥的孙女儿么？这天吉村可是人尽皆知了。”
　　他脸上更是发红：“先生又听人瞎讲！”
　　“喜欢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两情相悦，可遇不可求，好好珍惜吧。”
　　他这才抬眼看我：“先生，你留着自己用吧。”
　　我愣了愣。
　　“先生呢，还没成亲么？”
　　“没。”我摇头笑，“你这孩子，怎么问到我头上来了？”
　　他不依不挠，“那心上人呢？先生有没有心上人？”
　　我脑中嗡的响了响，却道：“没有。”
　　“真没有？”
　　我笑：“你都快赶上王姥姥的啰嗦了！”
　　他也笑，挠了挠头，便告辞了。
　　心上人？心里这么点地方，放个人，太奢侈。

　　字画很好卖，我很快就攒了些钱，花了大部分来办私塾，余下的竟也没处花，竟然慢慢就成了小半个有钱人。
　　王姥姥对我格外亲切，隔三差五的来帮我说媒，我东拉西扯的打发了，实在不行了，才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
　　王姥姥眯着眼睛看我：“你这个孩子，唬谁呢，小陶都说了，你没心上人！”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陶还真是对王姥姥没个隐瞒。
　　“难不成，你真看上了李寡妇？”王姥姥低声的道，“我瞅着你挺喜欢小肉墩子。”
　　“……”我笑笑，只能道，“小肉墩子的确可爱。”
　　“真的？”她却眼睛一亮，“说起这李寡妇，年纪轻轻也是不容易，虽说还比你长了两三岁，不过不似别人那般风骚，人倒是大大方方，很是贤惠的……”
　　我见她越说越多，却只能赔笑，眼瞅着陶师傅从远处过来，心想终于来了救星，便迎了上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不对。
　　“陶师傅，发生什么事了？”我赶紧扶住他几欲倒下的身子。
　　“先、先生……”他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眼睛直直盯着我，几乎要跪下，“整个村里就先生识字多，求求先生，救救我儿子吧！”

作者有话说

　　那个——关于“好日子”一说，霸道不解释！（众：找抽~~~偶：其实是引起误解了啦，我只是想说某卫的生活终究过上了好日子，那个日更之类的强度，着实不适合我的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