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7、第七章

　　“来来，喝一杯！”刘宣高声的叫着，抬手倒了杯酒，举到我面前，引了不少人围观，他向来是喜欢出风头的人，这次逮到机会来羞辱我以泄过往受的气，还不玩个够本？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周围的环境我也看清楚了，基本上都是他那一派的，看热闹的成分居多，这时候不来个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别指望会有人相助，而平时我暗中保住的立场比较中立的那几个大臣却微微皱着眉，并不想参与，当然，我在他们眼里，毕竟不是什么好人。
　　幸好贺凌和敬风现在都不在场，不然我就有些为难了。
　　“怎么了？本官赏你的酒，为何不喝？”他端在手里的酒杯晃了晃，然后一甩手，全泼在了我的脸上。
　　我被呛了一下，不由咳了两声。到底是上好的女儿红，醇香扑鼻。
　　“就算做了奴才，架子还是那么大！”刘宣哼笑一声，抬手拿起酒壶来，“还是说，‘卫大人’嫌酒太少，不够尽兴？”
　　“不敢。”我低着头，只感觉到脸上的酒慢慢下滑，顺着脖子滑到衣内，很是难受。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壶酒喝了！”他一把拉住我的头发，“不给我面子，也要给你主子面子，对不对，王爷？”
　　头皮被扯的发痛，几乎要把眼泪激出来了，刘宣这一闹，到真是有些过分了，秦致的面色似乎起了变化，本来就冷漠的脸上此刻带着些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怎么样，喝还是不喝？还是要本官来喂你？”刘宣抓着酒壶，在我头顶上方慢慢倒下，一条水柱打在我额上，然后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乐康已经看的眼睛红红，推着秦致的手，想要过来，却被秦致微微用力就挡住了，急得他都快跳脚，“秦大哥！”
　　而秦致依然不动声色，仿佛在看一场好剧。
　　“怎么？难道是喝惯了宫里的琼浆玉液，看不上王府的女儿红？”刘宣一扬手，酒壶被远远抛开，应声而碎，然后他又另抓了一壶，继续往我头上浇下，“那这些又如何？”
　　酒水香醇，饮了可以暖身，但是被浇得湿漉漉的又吹了凉风，再香醇的酒，也无法去欣赏了。
　　我本就不是个爱酒之人，从前为着日以继夜批阅公文，基本上是能不碰就不碰的，更何况，本来也不胜酒力，难得同贺凌喝过一几杯，结果居然是头晕眼花，最后连怎么换了衣裳的都不记得，也不知道是不是会酒后失态。
　　和陈相比起来，刘宣做事更加直接一点，换句话说，也是一般武将的通病，那就是冲动，而陈相，虽然贪财好色，可他懂得隐藏自己的想法，笑面佛似的，但肚子里全是阴毒和算计。
　　这两人能合作这么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估计也是因为我的关系吧，若不是他们相互利用，绝不可能至今还能在朝堂上生存，我也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联手而错失了很多次扳倒他们的机会。
　　看来刘宣对我的积怨很深啊……
　　不过数数那些损失在我手里的银两，以及那些他志在必得想要留给自己的亲信却被我拦住的官职，他至今没抓狂，也算是能忍的人。
　　如今我的身份急转直下，已经不用再畏惧，他一时没忍住，也算是情理之中，只是这时间，这地点，未免有些欠考虑了。
　　我对这种程度的羞辱根本就无所谓，可是闹成这样，已经影响到正常的宴席，秦致也不能置之不理了，只见他轻轻拍了拍一脸着急的乐康的肩膀，然后径直走到趾高气扬的刘宣面前，手掌一翻，就将他手里的酒壶转手压在了桌上。
　　动作太快了，连刘宣也愣住了，几乎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做到的。
　　“刘大人，”秦致嘴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慢悠悠的道，“大人身份高贵，何必为了一个奴才动怒？”说着，眼睛还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接着道：“不知这奴才是如何得罪了大人？”
　　秦致也算是四两拨千斤了，刘宣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说出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缺德事？被秦致这么一问，又不能不回答，想了想，只好悻悻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奴才不识抬举，本官赏他一杯酒罢了，居然胆敢拒绝……”
　　“原来如此，”秦致居然还一本正经的点头，明明知道这种蹩脚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既然如此，那大人继续！”
　　说是继续，可是被他这么一插手，刘宣哪还好意思“继续”？
　　“算了算了！”刘宣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随便的倒了些酒，“卫怀风，今日你喝了这些酒，本官就原谅你……”
　　我心里不免好笑，一开始趾高气扬的，只是被秦致插了两句话，气势就完全变了，这样的刘宣要如何同秦致来斗？
　　果然是兄弟，这秦致同秦远一样，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若是他们两人能够好好相处的话，百姓就有福了，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秦致是不是有那个野心。
　　“怎么？不赏脸？”刘宣板着脸，也是在紧张吧，若是我现在拒绝的话，他还真是不好下台了。
　　不过我也想尽早解决这件事情，毕竟身上沾了那多酒，被风吹到，也是很冷的。
　　虽然我一点酒都沾不得，但是自己的“主子”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奴才不敢。”我恭敬的双手接过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秦致微微眯着眼，带着高深莫测的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将空酒杯安然放置在桌面上。
　　“行了，你下去吧。”终于，他挥了下手，然后招呼起来，“刘大人，请就座……”
　　我垂首退下，不期然遇见正迈进厅里的贺凌和敬风，见我这副狼狈相，他们的脚步明显顿了一顿。
　　“这是怎么了？”贺凌想要伸手拉我，被我不动声色的让开，他皱着眉，低声道，“喝酒了？”
　　“一、一点点。”我微微有些头晕。
　　“那我……”贺凌脸上尽是担忧。
　　“奴才先告退了……”我自觉有些撑不住，不等贺凌说完，便侧身离开了。

　　在茅厕里吐了一阵，再被冷风一激，脑子终于清楚了一些。
　　我颓然的坐在地上，暗暗告诫自己酒这东西绝对不能多碰……
　　我果然还是喜欢饮茶，那种清香浓郁又略带着甘甜和苦涩的味道，一天不入口，就觉得怅然若失，只可惜现在的身份，怎么想也不会有了。
　　忽的一阵风吹过，然后慢慢的，身边踱出来一个人，穿着黑色绸缎的夜行衣，腰间是镶着黑色玉石的华丽腰带，眉眼带笑，桃花朵朵，一派明媚的在我的注视中优哉游哉的走近，然后优雅的抬腿……踢了我一下。
　　我连躲都不想躲了，苦笑着看他：“许久不见，你倒是好意思欺负我这个落难的师兄……”
　　“落难？”他勾着嘴角，一脸鄙夷，“还不是你自找的？
　　“……”我一时竟无从反驳，只好道，“你知道的，我这几年太累了，很想歇歇。”
　　“然后呢？”他看着我。
　　“然后？”我微微一怔。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被那些个人渣骑在头上？”他探出手指，划过我的颈项，然后钻进衣内，在左肩后部的烙印上轻抚一下，“这个，你倒也烙的心甘情愿。”
　　“走也走不掉，不如安于现状，”我低头轻笑，“你也知，其实我懒。”
　　“真是够懒！”他微怒的瞪我，也不自知他这一瞪有多么风情万种，不过，他顿了一顿，看着我，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该做的已经做了，这朝廷将来如何，早就已经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一水，”我看着他的眼睛，云淡风轻的笑，“我对这些都毫不在意，又何来受辱一说呢？那些官员平时被我压迫的够呛，想要伺机报复，也是情由可原……”
　　“其实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这个朝廷吧，”他喃喃道，“恩师的意愿，说到底竟如此束缚了你。”
　　我摇头，“这些都是我甘愿的……”
　　“还是说，你在同大师兄怄气？”他试探的看我，“他想要毁掉的地方，你就偏要护着？”
　　我一怔，低头，黯然道：“我与他道不同，他背信弃义，我早就已经……”
　　“怀风，”他打断我，“有些话，别说的太早，你敢说你留在这里，没有一丝斗气的成分？”
　　“或许一开始有吧，可是如今，我已经看透一切了，我现在只想和敬风在一起，只想让他原谅我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我叹气，“可惜我这坏人的身份，还真是根深蒂固呢。”
　　“不管如何，若是你撑不住了，就跟我走吧，”他揉了揉我的头，然后一顿，低声道，“有人来，我先走了，以后再来探你，希望别再是这样一副傻样……”
　　说罢，又是一阵风吹过，眼前的人已经一跃而去。
　　我无不钦羡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早知道，当时学些武就好了，连门都可以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