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8、第八章

　　当初爹娘遭遇瘟疫相继病逝，我同敬风自此无依无靠，思量很久后决定分开，一人从文一人从武，都想着能为国效力，改变国运，我投到恩师门下，从此便认识了楚池和谷一水，都是文武全才，唯有我，一心想着报考功名，对练武实在是毫无天赋，楚驰那时便道：“你尽管念书，我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便日日夜夜护着你，不让你受丝毫伤害。”
　　这话被一水听了，足足笑话了数月，那时的日子，多么纯粹。
　　只可惜，楚池爹娘被奸人陷害，一家被满门抄斩，瞬间犹如晴天霹雳，楚池气红了眼，一夜之间，将陷害爹娘的府衙里上百人尽数杀了，我看着被鲜血染红的他那样决然的转身离开了我，一时间，竟似忘记了呼吸。
　　“楚池！”我喊得声嘶力竭。
　　他却只给了我一个背影，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怀风，我要毁了这朝廷，我要复仇……”
　　“可是你说过你要日日夜夜护着我……”
　　“怀风，我们注定不同路，”他低声道，“那些话，你忘了吧。”
　　“楚池，”我看着那样决然的他，心也死了，只是淡淡道，“我们的确道不同，这朝廷，我会用尽一切力量去护着，不让你伤害任何的无辜！”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自此的几年，我费尽心机在朝中稳定地位，暗地里肃清奸臣，只为了巩固朝纲，说是恩师的教诲也好，是我的赌气也好，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何模样。
　　只是这么多年，却一直未听闻楚池的消息。
　　“楚池……”我低着头，喃喃的唤着这个名字，竟觉得如此陌生。

　　“谁是楚池？！”身前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带着质问的语气，将我惊得立刻抬头。
　　“王爷？”是秦致，现在他应该正是酒宴中，怎么会如此空闲？
　　“说，楚池是谁？”他抱着双臂，居然临下的看着我，隐着微微的怒气，“本王大发慈悲帮你解围，你倒是好，一个人在这里思念旧人？而且——”他突然探手捏住我的脸颊，“为了他流泪？”
　　我一震，怎么可能？不由探手擦拭脸颊，居然真的……
　　“王爷，若没什么事情，请允许奴才先行告退……”我避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恭敬地微躬着身子。
　　“你！”他不知为何又被我激怒，愤愤道，“好你个卫怀风，你就耍着本王玩吧！我就不信逼不出你的真面目！”
　　我微微一怔，却暗暗苦笑，真面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模样，你又为何执著于此？
　　转身，离开，留下秦致在身后咬牙切齿。
　　“卫怀风，”身后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报复，“今日你扰乱宴席，本王就罚你宴席后清扫场地，清洗所有碗碟！”
　　“是。”我停下脚步，也好，反正今夜本就会无眠，不如做些事情，累一些，或许更能睡好。
　　“你自找的！”他脚步加快，从我身边经过，甩下这样一句话，高大挺拔的身影宣告着他不可一世的骄纵。
　　夜色又深了几成，寒气越发重了，我紧了紧衣领，换了个方向。
　　这更深露重的，可怜我的双手，不再摸笔和官印之后，似乎已经伤痕累累，如今，在被冷水激一夜，又不晓得要添什么疾患了。

　　不想，在途中又见着了乐康，他抱着个画轴，站在路中看我。
　　我低下头，加快脚步想经过，还是被他叫住：“卫怀风！”
　　我停了停，行礼：“乐少爷。”
　　“我得了副画，想你看看。”他不容分说，就将手中的画卷展开，想必就是之前他同秦致一同欣赏的画作吧。
　　我也无法拒绝，凑上前去，待看清了，不由有些吃惊，这是副山河图，长河落日，气势磅礴，一人站在山头，高瞻远瞩，气度非凡，衣袂翻飞，犹如仙人一般。
　　“这是……”
　　“你的画。”他动手卷了起来，定定看着我，“秦大哥说，画这幅画的人不会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心怀广阔，气宇轩昂，一看就是满怀抱负，可是，他不相信是你画的。”
　　这幅画，是很久以前闲来无事作的，被一个家丁讨了去，说是给家里孩子临摹的，我也未多想，现在看来，定是被他卖给旁人了。
　　也罢，我以前也没见得多么善待家丁，给他赚点额外的银两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画竟会到乐康手中。
　　我不知道他是何意，只是看着他。
　　“我还是不觉得你是个坏人，”他也看着我，“卫怀风，你为何不坦率点呢？有什么误会，说出来不就好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摇了摇头，道：“乐少爷，并不存在什么误会，而且，我也无所谓是不是被误解。”
　　“为什么？”他不解。
　　“因为，我对别人怎么想根本就不在乎，”我笑了笑，“既然不在乎，又何必费心解释？”
　　他似乎楞了楞，然后却笑了，“嗯，也是有道理。怪不得当初我姐姐买到这幅画后，就说，作画之人心中清明，就算生存浊世，也能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我怎么可能做到？
　　不过这乐康的姐姐，却是个有趣之人。
　　“明日我便走了，”乐康道，“改日同秦大哥一道来我们山庄玩吧，我姐姐就快成亲了。”
　　“恭喜。”我不由也为他高兴。
　　“我姐夫可厉害呢，”他笑着道，“他文武全才，高大英俊，人也谦和有礼，我姐姐有福气了。”
　　“……”我只是笑，果然还是个孩子，一提到自己的亲人，就那么高兴。
　　又寒暄了几句，乐康才不舍的道别。
　　我有些迷茫，不知道他对我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好感来自何处，或许是因为单纯吧，在他的眼中，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些所谓的大奸大恶之人。
　　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成长的孩子，是肯定会善良而简单的。
　　不似敬风，早就已经被战场磨砺的成熟了，惜字如金，沉默寡言，眉眼间也早已没有了几年前的稚气和天真，思及此处，我却不知是喜是悲。

　　我静静待宾客们散尽，然后便开始慢慢收拾起来。
　　王爷设宴，自是大排场，我擦拭、打扫、洗碗碟，居然忙的一身大汗，待最后静下来，才感觉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那种沁入骨中的寒意。
　　敬风我没见着，他似乎最近挺忙，倒是贺凌，本来想要帮我一起做，被我拒绝后，便听了我的要求，找了个大木桶借我泡澡。
　　我本来就是个爱干净的人，更何况现在一身狼狈，自然更是需要，幸好所住之处虽然是府内角落里的一间旧屋，比不上其他家丁奴才的屋子那么牢固、干净，但是胜在只有我一人住，要洗澡也比较方便。
　　待忙完一切，天也快亮了，我赶紧烧了水，一壶一壶来来往往的往自己屋内倒。
　　到也是做了奴才，才知道原来洗个澡也如此的艰难，可是也舍不得那种舒服的感觉，只好坚持来回跑了十几次，终于将桶的水装了大半。
　　褪去衣衫，微微吸了口气，便一下子坐了进去。
　　冒着热气的水将整个人紧紧包围，一下子就将各个角落都温暖了，我呼出一口气，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之前被冷水冻僵的双手回复了力气，我划着水，感受着这美妙的时刻。
　　背后被烙印的地方碰到的热水，微微有些发痒，我抬手轻轻拭了一下，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却感受不出是什么样的形状，只好作罢。
　　温暖的热水带着腾腾的热气，我陷在其中，不知不觉就有些昏昏欲睡。
　　或许也是太累了，待我被一股寒气激醒的时候，竟惊觉我已经到了床上，眼前居然是几乎湿了大半个身子的贺凌。
　　“怎么了？”我发觉自己身上只裹了件外衣，正被他往被子里塞，而他两个袖子都完全湿透了，仿佛在水里捞过一般，胸前也是一大片水渍。
　　贺凌见我醒来，不由苦笑：“你说呢？”
　　“我睡着了？”我想应该是这样，看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可以想象他刚才有多么失措。
　　“抱歉，”我摸了摸额头，“有些累了。”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他的手抚过我湿漉的额发，然后定定看着我。
　　太过静谧了，我被他的目光注视的有些心慌，只好轻咳一声，“你来找我是有事？”
　　“咳……没有……”他有些不太自在，“只是想你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带些糕点给你，没想到又见着你在洗澡的时候睡着……”
　　“……”我被他说得一阵脸红，想想自己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也怪不得他会不放心。
　　“以后不会了，”我半坐起身子，“贺凌，以后你别来我这里，免得王爷又挑刺。”
　　他一怔，然后低头一笑，“你可知王爷为何要挑刺？”
　　“嗯？”我不是太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他摸了摸我的头，“明日又有很多事做，今日你好好休息吧。”
　　“好。”我点头，目送他离开，但是，总觉得他有些什么事瞒着我。
　　不过也罢，他现在毕竟不是我的手下，无法对我坦白，也算是情理之中。
　　本来已经做好打算忍受秦致的刁难，但是连着几天，都没有见着他的人影，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果然，从其他家丁、奴才的口中，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很没有动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