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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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日。
提交了结课论文，这为期半年的校内学习即将结束。时间过得真快，明明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教授点名回答问题，结果现在已经是到了最后一次在课堂上见老师。很意外，教授还是喊他留堂一会儿。诸伏景光向降谷零眨眨眼睛，后者耸肩，眼神瞥向门外走廊，暗示会在外面等他。
“诸伏同学，”教授整理着公文包，还有几份用回形针装订好的文件放在讲桌上，“你前几天交来的论文，已经看了。很有趣。理来说我该请你喝杯咖啡，好好聊聊。不过我马上有个国际会议，实在抽不开身，所以今天先简单沟通下吧。”
“诶？”他一愣，难道还是需要在咖啡馆进行学术沟通吗，“好、好的。”
老者看着他，露出一个少见的笑容：“别太紧张。我是考虑到在邮件里问不太正式，所以还是想当面与你沟通。《平台与历史语境：4ch与 5ch日美两国网络右翼形成的差异机制》这篇小文章写得不错，看来你这学期似乎没少在论坛里调研啊。”
“诶、这个……嘿嘿，确实浪费了一些时间。”
“果然年轻人的选题还是新颖。而且做跨文化比较，不错。我之前倒是知道日本5chan上有很多网络右翼，没想到美国4chan几乎有镜像现象。谢谢你，让我也了解到了新知识。”
“您这么说实在太言重了。对不起，我花了太多时间在网络上。”他脸颊通红，头不自觉低下去，因为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网络冲浪，实在忝为什么“知识”。
“妄自菲薄就不必了，”教授摇摇头，“否则也不会单独让你留下。说正题吧，我很感兴趣，你在文章中提供了一定量的分析案例，也对这些互联网友进行了侧写。虽然量化和实证方面还有待进步，可思路是有的，也有理论的创新。”
不愧是教授，一针见血指出了问题。诸伏景光膝盖中了一箭。的确，他的文章样本数据还是太匮乏了，而且没有做问卷或调研，偏理论而不是社会性研究方法，问题很大。
教授顿了顿：“有没有考虑细化下，好好改改，去发刊呢？”
“——诶？”
“Theoretical Criminology ， Punishment & Society①，这几个都不错，”老者又停顿了数秒，叹道，“如果你有心学术，我可以代为推荐。”
诸伏景光慢慢瞪大眼睛。
骗人的吧？这些可都是犯罪学顶刊啊。
“而且你在论文里面提到了一个案例，很有意思。我觉得可以深挖一下。嗯，就是那位被你侧写认为是白人精英阶层的犯罪学爱好者。目前学界也有关于欧美精英阶层右转的研究，不过很多倒是聚焦在经济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我这儿整理了几篇，你有空可以读读。”
老人把讲台上的文件递给他，诸伏景光低头，看见标题写着Economic sociology and the far right。
随后教授看了眼手表，说自己得赶飞机去，不用着急答复。他懵懵懂懂地结束了和教授的谈话，内心处于兴奋、不安、想逃和想抓住机会的混合体状态。直到降谷零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他才回过神来。
降谷零歪着脑袋，透过挥手的指缝看他：“oi~景光在吗？”
诸伏景光有气无力地回到：“在的哦~”
“怎么啦？教授说了啥，你怎么看起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很明显吗？”
“虽然皱着苦瓜脸，但是嘴角是向上的呢。莫非是他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还是他给你画饼了？我猜是要抓你做劳工，嗯。”
“没有这回事。就是之前那篇论文……”
“有问题吗？”
“倒也没有啦，”诸伏景光摸摸鼻子，“就是教授说可以推荐我发刊。虽然很开心被认可，但是稍微有点压力了。”
降谷零也瞪圆了眼睛，活像一只见到了阳光的暹罗猫：“顶刊？！就那篇写互联网的吗？”
“对的。”
“所以我就说你没问题的嘛，”他亲昵地揽住发小肩膀，用力晃了晃，“之前还那么焦虑。所以接下来就更不用焦虑的，连教授都觉得写得好啊。压力什么嘛！”
景光被晃得头毛凌乱，他笑着躲过幼驯染的友情の抱，忙说：“别搞！要被你晃晕了！啊啊总而言之还是有点压力的，感觉不是很好写。教授让补充点内容——”
“不好写？我感觉已经很详细了，他还要你怎么开出个花儿来？”
“反正就是里面一个案例，”景光有点发愁，“嗯……一个网友。”
是的，那位网友。
诸伏景光无法拒绝把此人写进论文的诱惑
其实诸伏景光现在对那位网友的观感有点复杂。而且实际上他内心部分的不安、疑惑和兴奋也源自此人。此人实在是很聪明、理性、知识量大、足够敏锐，且不论怎么推测想必也是中上阶层人士。为何会厮混在4CH论坛？为什么对犯罪题材这么感兴趣？为什么对日本对警务配置这么熟悉？
……以及——这位陌生网友很显然擅长防御性沟通，和版友对线时会把话题从自身引出、转移到对方身上。
上次就是。
明明是景光在发问，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被那位反问是不是“抓人的人”。糊弄过去后，又用猫死了这种话来堵他。虽然猝不及防之下他已下意识在键盘上敲了几句安慰，可显然这是公版不是私聊，说什么都不是很妥当，只等尴尬地沉默了下去。
这种感觉很微妙，有点类似有次他便衣围堵小偷，对面发现被跟踪，转过头来，一双通红充血对眼睛在涩谷街头巡猎，试图抓住尾随自己的条子。
但那位显然更加敏锐，让诸伏景光居然产生了自己被盘查的错觉。
不过互联网减弱了某些感官，激活了某种预感，增强了某种想象。
……也许是他多想了。而且隔着网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哥哥……哥哥他是警察，就算再怎么奇怪的网友，也不会莽向一个在编国家公职人员吧。但是……还是稍微有些不安。
景光垂下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哥哥的声音突兀地浮现在脑海里。
——「……你听说过，“黑衣组织”吗？」
——「只是我们这样称呼他们。如果仅仅是□□倒还好说，他们可能是跨国犯罪集团。」
——「不，不用担心。我依然只是长野县的警官，并不负责国际案件。」
——「只是想提醒你，景光。在国际化对当下，未来的犯罪也许超乎我们想象。这是种新的趋势。警校应该也有些新的培养方案，抓住机会。如果有需要，能出国交流学习的话，哥哥会大力支持你。」
日本的警察学校虽然没有和美国FBI常规化联合培养学生的项目，但是也会有些访学的机会。打工赚的钱足够日常生活和学费，可去美国还是有点太贵了。景光知道哥哥说的支持是资金支持，可他不愿意给高明添麻烦。而且这件事也不那么急，一方面进警视厅后他也会有很多培训机会，另一方面，互联网拉进了两地之间的时空距离。
不过，这个黑衣组织……
感觉还是挺可怕的。
“还在想你那位网友吗？”降谷零拖长声音，他单手托腮，侧头看向诸伏景光。
他们一起在711吃午餐便当。降谷零用筷子戳着白酱虾仁盖饭，把米饭中一粒虾仁大卸八块。Hiro总是这样，陷入自己的事情时，就会额外沉默安静。但是一个陌生网友？降谷零心想，那家伙有什么值得费心的。
景光的论文他看过。但是4chan没怎么去过（实在是对网络喷子不感兴趣），景光的聊天记录没有看过。一方面降谷零充分尊重幼驯染对隐私也非常信任景光，他没有告诉自己的事情应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另一方面，还是颇感“我们难道不是好的朋友吗你和我吃本学期最后一顿饭的时候都没有想着我！”
诸伏景光放下筷子，正襟危坐：“你刚刚说，是一周后就去美国交换吗？”
“嗯。真不打算不和我一起？”
是的。之所以想起数天前和诸伏高明的对话，是因为眼下幼驯染再次提到了FBI的事情。
“抱歉啊零。”他说，“这个假期已经有安排了。我想先回老家一趟，然后好好磨磨论文。况且以后进入警视厅，也有去匡提科学习交流的机会。”
“也是。”降谷零敛去目光，并未多说什么。双方家庭情况，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把便当的盖子合上，抽了一张纸，简单清理桌面：“发刊的机会也很宝贵。美国那鬼地方，要不是有全球顶尖的执法训练体系，我才懒得去。”
诸伏景光犹豫片刻，还是发问道：“你父亲还是那种态度吗？”
降谷零冷笑：“他哪种态度都不关我事。”
“出国还是要和家里人报备一下啊，”他叹气，“紧急联系人什么的。”
“是你。”降谷零把便当扔进垃圾桶，“提到他就恶心。不说这人，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呢？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高明哥了，上次就没见到。”
“买了后天的车票。”他说。“那你要不要和我去长野县玩？”
“实在不巧，”降谷零也叹气，“刚听说那边甚至要体测。不是很想输给美国佬，我这几天要加练体能。”
“好吧，那别太辛苦了哦。”
两人在午餐时间对账，发现彼此的假期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满满当当。降谷零干劲满满，他虽不是第一次访美，却是第一次去匡提科。诸伏景光颇感欣慰，很好，十分元气活力，想必一定可以闪耀普林斯威廉。
晚上又接着和余下三人对账。这个假期是他们正式进入为期一年的警务实习前最后的放松，五个人都各有事做。诸伏景光是离校最早的，隔天早上，就已经拎着行李坐上了北陆新干线。
已经给高明说过了。虽然哥哥有点意外才见不久的弟弟又想回家了，但还是准备好了房间，静候弟弟君抵家。
列车逐渐启动，窗外仍是密集的楼群，间或浮现如氤氲水汽般的粉白樱花。钢筋与玻璃在阳光下反射成碎片般的亮光，不过十几分钟，都市的边缘便逐渐模糊了，城际线矮下去。模模糊糊的，远山的线条开始在天边显形，轻盈的黛色，像水笔晕开的轮廓。再往前，绿色变得浅淡，变得透明。似乎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一瞬的寒意——一种来自高原的、薄而清澈的凉。光线变得干净。窗外只有大片的田野、低缓的坡地以及大朵的白云，世界被慢慢抽去了杂音。
景光靠在座椅上，看着那些山与雪、田野与光线的交错。东京的樱花已经开了，而回家路上的群山，还有零星未融化的雪。
长野比东京冷好多哦，今天才10℃，明天好像还要降温。他打了一个喷嚏，把围巾裹得紧了些。
好在哥哥的公寓离车站不远也不近，走路半小时的话，还可以暖暖身子。他走在熟悉的街道，呼吸着长野更清冽的空气，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有多久没回来了呢？
高明还没有下班，他用哥哥之前给的备用钥匙开门。打开门的瞬间，景光居然鼻头一酸。是熟悉的味道，家里的味道，高明一直在用的洗衣凝珠是长野本地牌子，小时候妈妈也是用同样的凝珠。
所以哥哥的家里，是“家里”的味道。
他换好鞋，在玄关整理行李箱。拿出来了给小操、敢助哥和由衣姐带的伴手礼，还有零给哥哥带的回礼，挨个放好，然后用酒精湿巾擦拭箱子，才进入了这方安静的小空间。
等诸伏高明回家时，餐桌上已经备好饭了。炖牛肉的香味肆意弥漫，おやき③还冒着热气，让高明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的味道。
“欢迎回家~”景光从厨房冒出脑袋，“我在舀米饭。哥要不要配梅子？”
他放下公文包，笑着说：“要的。”
注释：
①这几个期刊都是可以投犯罪学相关研究的顶刊哈。现实里大约不会有这么好的教授，但这是小说（土下座）。
②普林斯威廉：匡提科所在地，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
③おやき：长野特产死面包子（？）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