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汐时光》聆乔

12、第12章

　　接下来两天，许婧汐白天泡在虹城理工大学的图书馆，晚上则和苏念欢在宿舍里聊天到深夜。顾淮序果然如他所说，去问了导师关于内部技术报告的事。
　　【顾淮序（借卡恩人）】：导师同意了，可以调阅三份非涉密的案例分析报告，但不能外借，只能在系资料室看。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收到这条消息时，许婧汐正在图书馆啃着那份艰涩的专题期刊，看到“系资料室”四个字，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系资料室……那不就是顾淮序平时活动的地方吗？
　　【许婧汐】：有空！什么时间方便？我一定准时到！
　　【顾淮序（借卡恩人））：下午两点吧。我在电气学院楼下等你。
　　第二天，许婧汐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电气工程学院楼下。冬日的阳光淡薄，但站在学院楼前的空地上，看着进进出出穿着各色羽绒服却难掩工科生气质的学生们，她有种奇异的融入感——仿佛自己也成了这所理工院校的一分子。
　　一点五十五分，顾淮序从楼里走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拉链规整地拉到胸口位置，露出里面的浅灰色毛衣。手里拿着一个浅棕色的档案袋。
　　“等很久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在冬日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刚到。”许婧汐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麻烦你了，还要特意帮我申请。”
　　“走吧，资料室在三楼。”顾淮序转身带路。
　　走进电气工程学院的主楼，氛围立刻变得不同。走廊里张贴着各种科技竞赛的海报、优秀学生作品展示，空气中隐隐有股金属和电路板混合的特殊气味。偶尔有学生抱着厚厚的图纸或零件匆匆走过，看到顾淮序时会点头致意，目光掠过许婧汐时带着好奇。
　　“顾神，这是？”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有些乱的男生迎面走来，笑着打招呼，眼睛在许婧汐身上转了一圈。
　　“朋友，来查点资料。”顾淮序言简意赅，脚步未停。
　　“哦哦，你好你好！”男生热情地对许婧汐挥挥手，又压低声音对顾淮序挤眉弄眼，“可以啊顾神……”
　　顾淮序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男生立刻噤声，嘿嘿笑着溜走了。
　　许婧汐脸有点热，跟在顾淮序身后，小声问：“他们……都叫你‘顾神’？”
　　“他们乱叫的。”顾淮序语气平淡，推开一扇挂着“电气工程系资料室”牌子的门。
　　资料室里比许婧汐想象的要大，一排排深棕色的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期刊和装订成册的报告。靠窗的位置有几张宽大的阅览桌，此刻只有两三个学生在埋头苦读。室内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这边。”顾淮序领着她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一个书架前，从档案袋里取出三份装订好的报告，“就是这些。不能带出这个区域，也不能拍照。你可以坐在那边看。”他指了指窗边一张空着的阅览桌。
　　“好，我知道了，谢谢！”许婧汐接过报告，沉甸甸的，封面印着“内部资料，严禁外传”的字样。
　　她走到窗边的位置坐下，顾淮序却没有离开，而是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在她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不忙吗？”许婧汐有些意外。
　　“导师让我整理一下近期实验数据，这里安静。”顾淮序打开书，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许婧汐点点头，心里却像被温水浸过，暖融融的。她低头翻开第一份报告，内容果然比图书馆的公开资料详实得多，都是真实的工程案例，从技术参数到事故分析，再到后续的法律纠纷和解决方案，一应俱全。
　　她很快沉浸进去，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录要点。遇到特别专业的技术术语，她会偷偷看一眼顾淮序，他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侧脸在冬日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阳光缓慢移动，在桌面上投下窗格的光影。资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顾淮序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响。这种静谧的、并肩而坐各自忙碌的氛围，让许婧汐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堆积，似乎要下雪。
　　“看完了？”顾淮序的声音忽然响起。
　　许婧汐转过头，发现他已经合上了电脑，正看着她。
　　“看完两份了，还有一份。”许婧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这些案例太有代表性了，对我的论文帮助特别大。真的……太感谢了。”
　　“有帮助就好。”顾淮序站起身，“要喝点水吗？走廊尽头有饮水机。”
　　“好啊，有点渴了。”许婧汐也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走廊里比资料室冷一些，许婧汐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顾淮序注意到了，脚步微微一顿：“冷？”
　　“还好，活动一下就不冷了。”许婧汐笑笑。
　　走到饮水机旁，顾淮序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温水。递给她一杯时，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温热的触感让许婧汐心跳漏了一拍。
　　“好像要下雪了。”顾淮序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真的哎。”许婧汐捧着温热的纸杯，凑到窗边。天空阴沉，细小的雪粒已经开始零星飘落，在窗外灰蒙蒙的景物中划过几乎看不见的轨迹。
　　“今年虹城的第一场雪。”顾淮序也走到窗边，站在她身侧不远处。
　　两人并肩看着窗外渐渐密集起来的雪粒，谁都没说话。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实验室机器运转声。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默契的宁静。
　　许婧汐悄悄用余光看他。他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下颌线清晰利落，喉结随着吞咽温水的动作轻轻滚动。雪花映在他浅色的瞳孔里，像是碎落的星辰。
　　“顾淮序。”她忽然轻声开口。
　　“嗯？”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许婧汐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愿意这么帮我？从借卡开始，到后来各种问题，再到这次……这些内部资料，应该不是随便谁都能看的吧？”
　　她问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淮序沉默了。他垂下眼，看着手中纸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就在许婧汐以为他又要用“顺路”“应该的”之类的话搪塞过去时，他开口了。
　　“一开始，确实是觉得你有点冒失，但又很……执着。”他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走廊里却格外清晰，“后来发现，你很认真。问问题很认真，打辩论很认真，连查资料写论文也很认真。”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看向她：“认真的人，值得被认真对待。”
　　许婧汐愣住了。她设想过很多种答案，甚至做好了听到“因为你是苏念欢的朋友”这样的回答，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认真的人，值得被认真对待。
　　简单，直接，却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心脏。
　　“而且，”顾淮序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和你说话，不累。”
　　“不累？”许婧汐下意识地重复。
　　“嗯。”顾淮序点点头，“很多人说话喜欢绕弯子，或者没话找话。你不一样，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虽然有时候……有点跳跃。”他补充了一句，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许婧汐的脸腾地红了。她知道他说的是她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和分享。
　　“所以，”顾淮序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双浅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帮你，是因为我想帮。没有别的原因。”
　　雪花在窗外纷纷扬扬，走廊里光线昏暗，但他的眼神清晰而坚定。
　　许婧汐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她几乎怀疑他能听见。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是这样。
　　不是礼貌，不是敷衍，不是顺路。
　　是他想帮，所以帮了。因为他觉得她认真，和她说话不累。
　　这个认知像冬日里的一股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捧着纸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里。
　　“我……”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还有点抖，“我也是。和你说话，也不累。”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脸颊烫得可以融化窗外的雪。
　　顾淮序看着她通红的脸和闪烁的眼睛，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那个弧度很浅，几乎看不见，但许婧汐捕捉到了。
　　“雪下大了。”他轻声说。
　　“嗯。”许婧汐转头看向窗外。雪花已经不再是小颗粒，而是变成了真正的雪花，一片片，轻盈地旋转着飘落，很快就在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回去吧，第三份报告明天再看？”顾淮序问。
　　“好。”许婧汐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回到资料室，她快速收拾好东西，将那两份看完的报告仔细放回档案袋。顾淮序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站在门口等她。
　　走出电气工程学院大楼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校园里的路灯提前亮起，在飞舞的雪花中晕开一团团朦胧的光晕。
　　“我送你回去。”顾淮序撑开一把黑色的伞——他不知何时从包里拿出来的。
　　“你……还带了伞？”许婧汐有些惊讶。
　　“早上看天气不好，就带了。”顾淮序说得自然，将伞倾向她那边。
　　两人并肩走在雪中。伞不大，为了都遮到，距离不得不拉得很近。许婧汐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混合着雪天的冷冽。她的肩膀偶尔会蹭到他的手臂，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触感并不清晰，却让她的心跳始终无法平复。
　　一路沉默，只有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和雪花落在伞面的沙沙声。
　　走到苏念欢宿舍楼下时，许婧汐停下脚步：“我到了，谢谢你送我。”
　　“嗯。”顾淮序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
　　雪花在他们之间静静飘落，有几片调皮地落在他的头发和肩头。许婧汐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帮他拂去。
　　但她没有，只是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顾淮序，今天……谢谢你。不只是因为资料。”
　　顾淮序与她对视，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藏着许多未说的话。
　　“许婧汐。”他忽然叫她的全名，声音在雪中格外清晰。
　　“嗯？”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下次什么时候来虹城？”
　　许婧汐的心跳猛地加速。她看着他，在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晰的、认真的询问。
　　“我……”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飘，“可能……寒假？或者……你想我来的时候？”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太直白了！太不矜持了！
　　但顾淮序没有露出任何不悦或惊讶的表情。相反，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寒假我有两个实验要做，可能会留校一段时间。”
　　“那……我可以来看你……们？”许婧汐赶紧补上，“欢欢也说寒假可能要留校几天做课题。”
　　“好。”顾淮序点头，“来之前告诉我。”
　　“嗯！”许婧汐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雪花越下越大，在他们之间织成了一道朦胧的帘幕。伞下的空间仿佛与世隔绝，只剩下他们两人。
　　“快上去吧，外面冷。”顾淮序说。
　　“好，你回去也小心。”许婧汐朝他挥挥手，转身跑进宿舍楼。
　　跑到楼梯拐角，她忍不住回头。顾淮序还站在原地，撑着那把黑伞，在纷飞的大雪中，身影挺拔如松。见她回头，他抬起手，很轻地挥了一下。
　　许婧汐也挥挥手，然后飞快地跑上楼。
　　苏念欢正趴在窗边看雪，见她回来，立刻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资料室浪漫邂逅？下雪天并肩而行？有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许婧汐没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那个渐行渐远的黑色身影。
　　雪越下越大，很快模糊了他的背影。
　　但她心里，却无比清晰。
　　“欢欢。”她轻声开口。
　　“嗯？”
　　“我知道答案了。”许婧汐转过身，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像星星。
　　“什么答案？”
　　“他为什么对我好。”许婧汐走到床边坐下，抱起枕头，“因为，在他眼里，我是个认真的人。而认真的人，值得被认真对待。”
　　苏念欢愣了两秒，然后扑过来抱住她：“可以啊汐宝！这评价从顾淮序嘴里说出来，简直比‘我喜欢你’还金贵好吗！他那种人，能说出这种话，绝对是对你另眼相看了！”
　　许婧汐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的笑声传出来。
　　窗外，大雪纷飞，覆盖了整个虹城。
　　而她的心里，那片因为一个人而悄然融化的冰原上，已经开出了第一朵小小的、温暖的花。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从“借卡恩人”到“顾同学”，从微信里冰冷的“嗯”到资料室里那句“认真的人值得被认真对待”。
　　这条通往彼此的路，虽然还很长，但至少，她看清了方向。
　　而雪，总会停的。
　　春天，也许就在不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