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汐时光》聆乔

8、第8章

　　秋意渐浓，法学院梧桐大道的叶子开始染上金黄。许婧汐的生活在学业、辩论队和与顾淮序日渐熟稔的远程互动中，平稳而充实地向前推进。
　　她习惯了在课间、饭后、睡前，随手拍下一些瞬间分享给他。有时是图书馆窗外绚烂的晚霞，配文“今日份的治愈天空”；有时是课堂上教授一句犀利的吐槽，她加上自己的偷笑表情；有时甚至只是食堂新出的、造型奇特的糕点，她命名为“疑似证据001号——不明来源的甜蜜物证”。
　　顾淮序的回复依旧保持着简洁的基调，但内容逐渐丰富。看到晚霞，他会回“天气不错”；听到教授吐槽，他会说“你们老师很幽默”；面对奇怪糕点，他会问“味道如何？”——虽然问题可能只是为了满足一点基于严谨（？）的好奇心。
　　许婧汐乐此不疲。她发现顾淮序就像一台精密的接收器，虽然反馈信号不强烈，但总能准确捕捉到她传递的信息点，并给予恰如其分的回应。这种“被认真接收到”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踏实。
　　苏念欢作为一线磕学家（自称），时常在三人小群里见缝插针。
　　【欢天喜地苏念念】：@顾淮序（借卡恩人）顾大神，我们学校银杏大道超美！今年叶子黄了没？求返图！[搓手手]（注：修正为苏念欢和顾淮序同校）
　　顾淮序通常不理会这种明显“搞事”的@，但过一阵子，许婧汐的私聊里可能会收到一张照片——角度平实，构图严谨，像是随手一拍，但金黄的银杏叶在阳光下确实璀璨夺目。
　　【顾淮序（借卡恩人）】：今天拍的。
　　许婧汐就会开心地存下图，回复“好漂亮！谢谢顾同学分享！”然后转头在群里@苏念欢炫耀：“欢欢，看！你们学校的银杏！” 惹得苏念欢嗷嗷叫，直呼“区别对待！”“重色轻友！”“明明是我先问的！”
　　这种小小的、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特殊待遇”，让许婧汐心里甜丝丝的。她甚至能从苏念欢的抗议中，咂摸出一点隐秘的快乐——看，他拍的照片，先发给了我。
　　变化发生在十月中旬。许婧汐她们辩论队要参加一场跨校的友谊赛，对手正好是虹城的一所大学。赛程安排在一个周末。
　　【许婧汐】：下周末要去虹城打比赛啦！激动！[转圈]虽然对手听说很强……[紧张] 欢欢说她来给我加油！
　　她像汇报行程一样告诉顾淮序，特意带上了苏念欢，显得不那么刻意。
　　【顾淮序（借卡恩人）】：比赛地点？
　　许婧汐发了定位过去，是虹城大学的法律学院报告厅。
　　【顾淮序（借卡恩人）】：离理工大不远。
　　【许婧汐】：对啊！欢欢说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顾同学要是周末没事……呃，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肯定很忙！[挠头]
　　发出这句话，许婧汐心跳有点快。这是她第一次，带着明确的、希望见面的暗示。虽然披着“随口一说”的外衣，还拉上了同校的闺蜜做幌子。
　　顾淮序那边沉默了片刻。就在许婧汐以为他又要忽略这种“不必要”的邀请时，消息来了。
　　【顾淮序（借卡恩人）】：周末有个实验验收。如果结束得早，我看看。
　　没有答应，但也没有直接拒绝。留下了模糊的可能性。
　　许婧汐盯着“我看看”三个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这算……有戏？
　　【许婧汐】：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比赛而已，不用特意过来！欢欢在就行！[摆手]
　　她赶紧补上一句，生怕给他压力，反复强调苏念欢的存在。
　　【顾淮序（借卡恩人）】：嗯。比赛加油。
　　话题就此打住。但“如果结束得早，我看看”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埋进了许婧汐的心里，随着比赛日的临近，悄悄生根，发芽，带来一阵阵隐秘的期待和忐忑。
　　出发去虹城的前一晚，许婧汐在宿舍收拾行李。她对着镜子比划了好几套衣服，最终选定了一件款式简洁但剪裁良好的米白色毛衣和深色牛仔裤，既不会太随意，也不会过于隆重。
　　“去见顾淮序？”对床室友一眼看穿。
　　“哪有！是去打比赛！要穿得正式一点，代表学校形象！”许婧汐嘴硬，但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
　　“哦——代表学校形象。”室友拖长了音调，“那要不要再化个‘为校争光’妆？”
　　“……要你管！”
　　比赛当天，虹城天气晴好。许婧汐和队友们早早来到虹城大学适应场地。苏念欢果然已经在报告厅门口等着了，一见面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加油汐宝！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法学院小辣椒的厉害！”
　　“欢欢！”许婧汐感动地抱了抱闺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念欢身后，以及更远处通往理工大的方向。那里人来人往，但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别看了，顾大神还没影呢。”苏念欢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刚我问了，他们那个实验验收挺重要的，估计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咱专心比赛，赢了更光彩！说不定他验收完赶过来，正好看到你大杀四方呢！”
　　许婧汐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对，专注比赛。欢欢说得对。
　　比赛很激烈。对方辩手实力强劲，准备充分。许婧汐作为三辩，负责攻辩和总结陈词。她强迫自己抛开杂念，全神贯注于赛场上的交锋。法条、案例、逻辑链在她脑海中飞快旋转，语言化为犀利的武器。
　　自由辩论环节，她抓住对方一个论据上的细微漏洞，连续追问，步步紧逼，打得对方有些措手不及，赢得了台下不少掌声。苏念欢在观众席上激动得直跺脚，喊得嗓子都快哑了。
　　最终，许婧汐所在的队伍以微弱的优势获胜。当主席宣布结果时，许婧汐松了口气，和队友们激动地拥抱。汗水浸湿了额发，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眼睛亮晶晶的。
　　“汐宝牛逼！”苏念欢冲过来抱住她，“最后那波攻辩太帅了！直接扭转局势！不愧是我姐妹！”
　　许婧汐笑着，目光却再次下意识地扫向观众席后方，入口处。依然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像被轻轻戳了一下的肥皂泡，“噗”地一声，破灭了，留下一点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失落。
　　果然……实验没那么快结束吧。或者，结束了，但他觉得没必要特意赶过来？本来也只是“看看”而已，何况欢欢也在。
　　她甩甩头，把这点情绪压下去。赢了比赛，应该高兴才对！而且欢欢一直在这儿陪着她呢！
　　赛后，主办方安排了简短的交流和茶歇。许婧汐和队友们与对方辩手礼貌地交流着，苏念欢则忙着给她拍照，说要“记录高光时刻”。
　　就在这时，许婧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掏出来一看，是顾淮序。
　　【顾淮序（借卡恩人）】：比赛结束了？
　　许婧汐心里一动，回复：
　　【许婧汐】：刚结束！我们赢了！[开心转圈]欢欢在我边上蹦呢。
　　【顾淮序（借卡恩人）】：恭喜。实验刚验收完。
　　许婧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验收完了？那……
　　她还没想好怎么问，下一条消息进来了。
　　【顾淮序（借卡恩人）】：现在过去可能来不及了。你们还在报告厅？
　　许婧汐看着“来不及了”四个字，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黯了下去。但“你们还在报告厅？”又让她燃起一点微弱的火光。
　　【许婧汐】：还在，有个简短的茶歇交流，大概还会待半小时左右。欢欢也在。
　　她再次强调了苏念欢的存在，仿佛这样能让她问心无愧一些。
　　这次，顾淮序回得很快。
　　【顾淮序（借卡恩人）】：好。我尽量。
　　尽量？尽量什么？尽量过来？还是尽量……不过来？
　　许婧汐的心被这两个字吊得七上八下。她既希望他能来，又觉得让他实验刚结束就特意赶过来有点过意不去，何况欢欢也在，他们可以一起回学校，他其实不必跑这一趟。
　　【许婧汐】：没事的！你刚结束实验肯定累了，不用特意赶过来！我和欢欢待会儿就回你们学校找她吃饭啦！[轻松]
　　她故作轻松地回复，不想让他为难。
　　顾淮序没有立刻回复。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许婧汐过得魂不守舍。和对方辩友说话时，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门口的动静；端起茶杯，眼神总往入口处飘。苏念欢看出她的心思，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淡定，该来的总会来。”
　　茶歇接近尾声，带队老师开始招呼集合，准备离开。许婧汐心里的那点期待，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冷却。她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
　　大概……不会来了吧。
　　她收拾好心情，正准备跟苏念欢和队友们一起离开报告厅，手机又震了。
　　【顾淮序（借卡恩人）】：到楼下了。方便下来吗？带了点东西。
　　许婧汐的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瞬间睁大。他……来了？在楼下？
　　“怎么了汐宝？”苏念欢问。
　　“他……顾淮序，在楼下。”许婧汐的声音有点发干。
　　“哇哦！真来了！”苏念欢比她还兴奋，“快下去快下去！东西我帮你拿！”她一把抢过许婧汐手里的背包和资料袋。
　　“欢欢你……”许婧汐脸一下子红了。
　　“我什么我！我在这儿等你，顺便帮你望风！快去！”苏念欢把她往门口推，“记得看看他带了什么‘东西’！好好审问！”
　　许婧汐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怀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走出了报告厅。
　　虹城大学法律学院的楼前有个小广场，秋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许婧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顾淮序。
　　他今天没穿那件常见的黑色或灰色卫衣，而是一件浅咖色的工装外套，拉链敞开着，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下身依旧是深色长裤，背着他那个看起来总是很沉的书包。他微微低着头在看手机，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有些朦胧，但挺拔的身姿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依然醒目。
　　许婧汐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一步步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顾淮序似乎察觉到，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许婧汐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浅色眼睛里，似乎有极细微的光闪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很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顾同学。”许婧汐走到他面前，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一丝紧张，“你真的来了……实验还顺利吗？”
　　“嗯，还算顺利。”顾淮序点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清冷。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纸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杯奶茶，用保温套仔细包着，还冒着丝丝热气。
　　一个纸盒，印着熟悉的logo——老王粥铺。
　　许婧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听苏念欢说，你们赛后喜欢喝点甜的。”顾淮序把奶茶递过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粥铺的牛肉馅饼，你上次说想尝尝。还是热的。”
　　许婧汐机械地接过奶茶和纸盒。奶茶杯壁传来的温暖透过手套，一直熨帖到心里。牛肉馅饼的香气隐隐约约从纸盒缝隙里飘出来。
　　他……记住了。记住了她随口提过的“老王粥铺”，记住了她想尝尝的牛肉馅饼，甚至……通过欢欢，知道了她们赛后喝奶茶的习惯？还是欢欢那个大嘴巴主动说的？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讶、感动、欣喜和无措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失语，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顾淮序。
　　顾淮序被她看得似乎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视线，看向她身后的教学楼，解释道：“实验结束路过粥铺，顺便买的。奶茶是校门口那家，不知道你口味，买的招牌芋圆奶茶，七分糖。”
　　他甚至还解释了糖度。
　　许婧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还有点抖：“谢、谢谢……太麻烦你了……其实真的不用……”
　　“不麻烦。”顾淮序打断她，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看着她因为比赛和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脸颊，“恭喜获胜。”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许婧汐却觉得那平静之下，似乎藏着一点点别的什么，也许是赞许，也许是……别的。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感觉自己词汇贫乏得可怜。她捧着温热的奶茶和馅饼，像个收到意外礼物的小孩，有点不知所措的欢喜。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秋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
　　“那个……你要上去坐坐吗？或者，喝点水？欢欢还在上面……”许婧汐试图邀请，又觉得不太合适。
　　“不用了。”顾淮序摇头，“你们应该还有安排。我也要回实验室处理点后续数据。”他顿了顿，补充道，“苏念欢陪你回去，注意安全。”
　　“嗯，好。”许婧汐点头，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被手中礼物充盈的暖意。
　　“那我先走了。”顾淮序说着，对她微微颔首，转身就要离开。
　　“顾淮序！”许婧汐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带着询问。
　　许婧汐看着他，鼓起勇气，露出一个灿烂的、带着点比赛后兴奋残余和此刻真心喜悦的笑容：“今天……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来，谢谢你的奶茶和馅饼。”
　　顾淮序看着她脸上毫无阴霾的笑容，沉默了两秒，然后，几不可察地，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那么一点点，“路上小心。”
　　说完，他再次转身，迈开长腿，很快汇入人流，消失在秋日校园的林荫道尽头。
　　许婧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低头看看怀里温热的“慰问品”，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只是一次短暂的、甚至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的“见面”，虽然他还是那样话少，表情也吝啬，但他来了。带着她提过的馅饼，和一杯温度刚好的奶茶。
　　这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让她心动。
　　原来，冰山不是不会融化，只是融化的方式很特别——不是化为汹涌的春水，而是一滴滴，沁入心田的甘泉。
　　她抱着奶茶和馅饼，脚步轻快地转身跑回报告厅。心里那点失落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得要溢出来的甜。
　　苏念欢早已趴在窗口看到了全程，见她回来，立刻扑上来：“快快快！老实交代！顾大神说什么了？这爱心奶茶和慰问馅饼怎么回事？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许婧汐把馅饼塞给她一个，自己插开奶茶吸管，吸了一大口。甜度正好，芋圆软糯。
　　“他说，”她舔了舔嘴角的奶盖，眼睛弯成月牙，“实验结束路过，顺便买的。”
　　“顺便？”苏念欢咬了一口馅饼，含糊道，“从实验楼到东门老王粥铺，再到校门口奶茶店，再到虹城大学……这‘路’可顺得有点远啊。”
　　许婧汐但笑不语，只是又喝了一口奶茶。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是啊，真远。
　　但这份“远道而来”的心意，和她此刻心里的甜，正好匹配。
　　这趟未完成的“见面”，因为一杯奶茶和一个馅饼，变得无比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