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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返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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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线冰凉穿透紫鸢的肩胛,四周仿佛静止,如凝暮山野。淡紫色的衣衫上晕染开了湿重的殷红,似夕阳残血。
紫鸢低头,看向自己肩胛处冒出的小小刀尖。刀尖透体的速度如闪电瞬息划破夜空,使她未觉到痛,只觉那丝冰凉在渐渐扩散,寒意侵身。
好冷啊,她抬头,惊醒过来的玉子悦拽抱着她昏然欲倒的身躯。这个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的女子,此时紧抱着她的手却颤抖得如此厉害。
紫鸢看着她惊惶的脸,意识渐渐模糊,说了句宽慰她的话,便晕了过去。她说:“不疼呢,不要担心……”
她是真的不疼,麻麻的感觉跟随那份冰凉走遍全身,渐渐地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似乎过了千万年那么漫长的时间,她才渐渐地有了感觉,感觉眼皮好重,想睁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身子犹如千斤冰石般沉重而寒冷。
恍惚中,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她的额。
温暖的感觉,如冬日暖阳。
她,紫鸢,自入青楼便从未有过温暖的感觉。花魁如何,魏紫如何,第一名妓终是妓。朝秦暮楚,生张熟魏,看多了人情冷暖、人性丑恶,早已身心俱凉。然而,万物趋光,对于温暖的渴求、温情的渴盼一直深埋在心底。她只是装作淡漠不需要谁关心的样子。
温暖的手抽离了,全身又陷入完全的寒冷中。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柳恨风冰冷的目光冰冷的言语,将她自以为拥有的人生最后一点温情都从心底剥离干净。
她不要温暖了,再不要温暖了。
温暖总是短暂,温暖过后的寒更寒。
不要温暖,从此完全堕入冰渊,冷透了,或者便不再觉得寒冷。
可是,是谁,是谁硬将温暖输给她。
温暖的手强劲有力,一力拖她出冰渊,日复一日地,输真气与她。
那真气,温柔而霸道地贯走她全身经脉,驱逐着那透心彻骨的寒意。
温柔而霸道的感觉……似曾相识……比如那个人的瘦金体,比如那个人温柔的笑着,却透着一身的霸气……
“玉……”
她出声,声音涩哑不忍听。
有人摇晃她的身子,唤着她的名字。
她努力张开了眼睛,眼前一双焦虑而充满着欣喜的明眸渐渐清晰。
是玉子悦,却为何憔悴如斯,瘦得不成样子。
喜见紫鸢终于苏醒,她脸上绽放如释重负的笑容,似宽慰,似终于放下心头巨石。
一旁传来红莲的埋怨:“好啦,她醒了,爷总该去睡会儿了吧……”
话音未落,玉子悦已倒在紫鸢床侧。
紫鸢心头一惊,却无力去扶她。
红莲惊唤一声“爷--”,惊恐地搭上她的脉,而后,苦笑:“她睡着了。”
华夏王朝治平七年。暮春。洛阳城民惊闻两大变故。其一,景安王府蓄意谋反,于评花定贡会上败露覆亡,王府内血流成河,景安王饮刃自绝;其二,百花楼花魁魏紫一如既往赴会评花,无辜受累,第一名妓就此香消玉殒。百花楼失了台柱,老板柳恨风遣散众人后,不知所踪。众女纷纷归投舞舞楼及抱仙阁。至此,洛阳第一青楼百花楼就此消散。
一日清晨。洛堤上,传来一阵细密的马蹄声,百名随从拥着两辆七香车从官道一端徐徐行来,返京而去。
车厢外,暮春的阳光明媚而温和。温暖舒适的车厢里,紫鸢却如处寒冬般紧裹一身雪色貂裘。
那日景安王府的刀都是淬了毒的,一心欲置玉子悦于死地。红莲说,若非紫鸢曾服“冰玉丹”,体内尚留有药性,中毒后药性自然抗毒,才留得一命。然则寒毒侵体,这身子非调养三五年不得全愈。
玉子悦胸口曾中了浅浅一刺,那刀上也是有毒。所幸,红莲事先令她喝了药粥,才能及时抵挡住毒性,救治及时。只是为了救紫鸢,多日未眠,一时甚是体虚。
而今,两女同车而行。紫鸢轻轻闭着眼,感受到同车的尴尬。
她,和她,这样子算什么呢?
她救她,给她冰玉丹;她救她,替她挡了毒刀。可是,那又如何呢?玉子悦对自己的热情,她感受得到。就像现在,虽则她闭了眼,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靠坐于车厢另一边的玉子悦,可以想象她凝注自己的样子,安静而温柔,这样的目光是她过去从未领受过的,令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楚的幸福感。真的。她曾悄悄许愿,若得一人用这般目光相望,此一生便足矣。如今,这目光她是得到了,却未料来自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又是如此的不同,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呀。
想到惊艳一词,她不由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人,一袭白色战袍,飞扬长发,美丽到过分的男子,是鲁国公之子--萧韶。而玉子悦沉声痛念着的萧软红,是萧韶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
看着那样绝色的男子,他的妹妹该是如何的令人惊艳呢?为何一旦提及她,处险不惊的玉子悦便失神失色?
当她百无聊赖地卧于病榻时心里不由好奇。然而一身蓝衣沉静而英俊的侍卫迟蓝却在她好奇发问前提前告诉了她。
“爷与萧软红曾一起出征谋策,一起游历赏玩,相知甚深,感情很好。只是,萧软红在三年前已经死了,死于自杀。”说这话时,迟蓝的脸上沉静如水,静静地看着她道,“请不要在爷面前提及她。她,是爷一生之痛。”
这句话,迟蓝用了“请”字,却颇含警告意味。这个迟蓝很关心玉子悦,不止他,还有红莲、翠幕,她们都是。那种关心,是出自肺腑真心。
她望着那张沉静的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迟蓝见她如此,似意识到自己虽出于关心,但终究是有失于礼,他低头转身退下,至门口时又回过身来,轻轻地说了句。
“请你……给爷幸福……”
那句话轻轻的,却震动了她。幸福、温暖,这些美好的字眼总是不能长久。
曾几何时,她也是幸福的,父慈母爱,她承欢膝下,还有一个那般可爱顽皮的弟弟。那时,她是幸福的,以为这幸福可以长久。可是,一夜之间风云变色,一家大小,男子枭首,女入娼籍……
病榻上,深埋心底的思念与哀伤突然向她袭来,七年前那种孤独无力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她日思夜想要报仇,可是报仇谈何容易,她是在与天斗啊。
她的眼泪悄然滑落青枕,一种冰凉的感觉。无人来安慰她,自她醒后,玉子悦忙于平反清乱,白天脱不开身,迟蓝随侍。红莲只在端药诊问时出现。翠幕,人如其名绝少现身人前,不知何在。
室内应该是没有人的。然而,一种冰凉的感觉迷漫开来,她惊觉地睁开眼,便看见柳恨风施施然地坐在椅上。
那个冷情冷性的柳恨风,不知怎么到得这里,正深深地注视着她。
看到她,紫鸢的心突然冷了下来,与她四目对视着,冷冷不语。
柳恨风注视她良久,娇笑,又叹息起来道:“自遇玉子悦,你就开始恨我呢!”
她说得哀怨万分,紫鸢听得一愣,万料不到,此人如此利用她,现在还有理埋怨。
柳恨风见她沉吟不语,淡淡冷笑起来,道:“似乎有人沉迷感情,抛血海深仇于脑后了。”
紫鸢一震,冷笑道:“说到报仇,老板又为何临阵脱逃了呢?”
柳恨风见她终于搭腔,轻笑起来,道:“我说过,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她顿了顿,眼底隐露一丝怒意,“景安王那老东西根本拿我当棋子,亏我年年出资助他密修武备,做事忒草率。”
紫鸢沉思片刻,冷然道:“他明里洛阳谋反,暗地图谋圣京。不想鲁国公平反的兵马回撤,声东击西不成,便退求其次,想杀了玉子悦。”她想了想,问道,“问题是他潜伏着图谋圣京的军队,现在何处,不知是否已被剿除?”
柳恨风听她慢声分析,眼底流过激赏,目光转向窗外圣京的方向,轻喃道:“也许,景安王亦不过他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紫鸢静默半晌,冷笑道:“如今,老板意欲何为?”
柳恨风听她口气,知她必忆及自己当她是棋子一事,不由叹息道:“唉,玉子悦护你护得紧,她似怀疑我参与谋反一事,而且认为我待你刻薄,竟带了两百军士光顾了一下百花楼。现下生意都没了,那楼是开不下去了。”
紫鸢不由想笑,隐忍着,想起玉子悦曾说及“歹刘黄”的传说。
柳恨风却站了起来,靠近她榻前,盯着她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可知,我们在与谁斗?我们是在与天斗,必要时须不择手段。经景安王之事,我倒认识到一件事:圣京里的那个人太强了,只是谋反是不能成功的。”
紫鸢心智一清,问:“如何?”
柳恨风轻笑,施施然裙裾飘动,走向窗口。
窗外苍青的天空上一只雄鹰掠过。
柳恨风回过头过,目光清定,道:“那个人,本身就很强,何况还有坚实无摧的左膀右臂辅佐着,真是如虎添翼。若要打败她,只有一个办法。”
紫鸢静听。
柳恨风道:“办法便是,让其自断双臂!”
紫鸢一震道:“双臂?鲁国公,无双侯……”
柳恨风笑,道:“不错。无双侯这里,有你在便成;至于鲁国公……呵呵,就交由我好了。”
紫鸢看着她,道:“总觉得,对于圣京里的那个人,你对其的恨,要远胜于我。你为什么恨她?这点你从来不肯说……”
柳恨风浑身一震,眼里神色交织复杂,终于淡淡道:“这个你不需知道。你只要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就行。”
她的身影一闪,已不见了踪影。紫鸢却恍惚看见,柳恨风的身子不可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