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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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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神蛊之所以没给阿金增长功力,反而损害了她的身体,一是因为神蛊历代都是由族长种入,经年累月后彼此调谐,其他人已经难以适应,二是离了圣泉,阿金别说变厉害了,能活到今天,都算是福大命大。
至于阿金还是回了招桐——
“我也没有那么想死,”阿金一脸坦然,“另外也还得看着你解毒才能放心。再说,又不是一回来就走不了了,我想走,还能有谁拦着我?”
理是这个理……
琴逢玉眨眨眼,“哦”了一声,没有追问那到底还走不走,也没问之后这神蛊阿情还种不种。
阿金也没有说。
她在泉水里泡了五天,调养得差不多,然而阿情替她将神蛊取出来后,就又只剩下半条命。没有办法,阿金只好老实躺下,安心静养,琴逢玉则每天早晚两次,去给阿金把脉。
琴逢玉还是住在阿苗家。
因为没有症状,且毒(按理来说)得到控制,琴逢玉便半点病人的自觉也没有。
不泡水的时候,她会按例,在招桐支医摊。
招桐是有医者的,琴逢玉本不该越俎代庖,但阿情和大司命都说,招桐医者和中原大夫各有专精,她来了,愿意的话,正好看看招桐自己看不好的病症。
招桐的医者是名叫阿兰的婆婆,阿兰婆婆对琴逢玉相当欢迎,甚至自己拎了个板凳,坐她旁边笑呵呵地看,琴逢玉得闲的时候,也会和婆婆聊天。
唯一的问题是婆婆不会汉话,琴逢玉就拉来阿苗帮忙。
阿苗在哪儿都坐不住,琴逢玉半天支摊,剩下半天,除了泡水,还会跟着阿苗在招桐玩,学习辨别药草毒草,摘中原难得一见的花草,又用蚯蚓喂蜈蚣,用蜈蚣喂蛇,取蛇毒做药……等等。
等到泡水的时候,阿苗也常常会来陪她,两人叽叽喳喳,说杭州和招桐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
没两天,阿情将《蛊经》的一个抄本给了琴逢玉。接下来她泡圣泉的时候就专心看书,泡完了,再按照记载,一一去找那些奇妙的虫子和药草。
……不是很顺利。
《蛊经》是残卷,虽说有几种蛊流传下来,阿情也大方地拿给她看,但驱使蛊虫的术却已无人修习。
如今招桐人唯二还完全掌握的蛊术,就是大司命手里的神蛊,和喂人吃下,便能使对方钟情自己的子母情蛊。
琴逢玉:“……”
都不是她想掌握的。
琴逢玉于是只能照着书学蛊术,学得磕磕巴巴,对着那几种仅存的蛊虫施术,没有一只虫理会过她。药草倒遍地都是,但光熬出来不用药,也不知道功效如何。
她完全不敢找人尝试,以她的水平,找别人试是草菅人命,用自己试是自寻死路。
因此虽则心痒难耐,却只能在脑子里畅想,而不能真正动手去做。
要是能有蛊术高手让她请教请教就好了……
琴逢玉趴在圣泉边,失望地叹气。
六月底的天气,即便是招桐也还是炎热,且又潮湿。
琴逢玉这两天泡圣泉时,不再穿湿水不透的粗厚衣裳,干脆回到第一天那样,直接穿襦裙下水,为了方便,襦裙也裁到了膝盖长度。
她也不在意别人看。来取水的都是女孩子。
对面的确还有个男人,但正如阿情当时所说,直接看成一棵树就可以,她这些天来早就……
琴逢玉脑子里的弦铮然一响。
她猛地直起背,骤然转身,带出一片哗啦的水声。
等等——对面,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阿情说,这个人身上有痋术。
阿情还说,痋术和蛊很像。
那……这叫什么,天赐良机?
当然,琴逢玉是有道德的。
人家生死一线(虽然泡了一个月还是面丰颊润,这条生死线未免也太宽了点),又没法表达意愿,她当然是不会因为对方身上有痋,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蛊虫也种上的。
这太没良心了。
但是,给他把把脉,观察观察什么的,总归没问题吧?
琴逢玉之前就动过给这个人把脉的想法,但那时不是为了痋术,是想确认一下他身体如何,是不是泡了快一个月,其实他已经在大家没有察觉的时候死掉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阿情和大司命也很关心这件事,每天来舀水的人都会奉命顺便试一试这人的气息,琴逢玉就放下了。
而现在,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给自己的圣泉邻居把把脉。
“……”
会被人发现吗?
琴逢玉偷偷将《蛊经》推远,拿镇纸压住,免得她不在的时候被风吹到水里去,再稍微起身,四处看看,确认没人往这边来。
今天阿苗不会来。阿金精神好多了,便将阿苗叫过去,检查她的学业(阿苗:呜呜)。
阿情也不会来,她和大司命下山去了。
“……咳咳。”
琴逢玉清清嗓子,悄悄蹲下去,只露出头在外面,沿着圣泉边水最浅的区域,尽量不发出声响,朝对面摸过去。
一开始,她的视线被隔断阻挡,看不到对面的人。
但随着位置移动,笛家人的身影逐渐映入视野,仍是散发闭眼,静静坐在花树下。
即便坐在水中,也能知道此人肩膀宽阔,身量高大。
从外表来看,还是没有憔悴的痕迹,脸色说不上红润,却也绝对不能说苍白。
黑色的湿发盘悬着从肩蜿蜒到胸前,再浸入水中,以琴逢玉的(看诊)经验,从肩头和胸膛处肌肉的充实程度来看,此人之健壮,依旧超过绝大多数无病无灾的人。
都不用把脉,就知道这人不会死,琴逢玉心想。
为表尊重,在越过隔断之前,琴逢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这位壮士,”想了一下,改成,“这位少侠……笛少侠,我要过来了。”
当然没有回答。
琴逢玉继续往对方那边挪,一边义正词严地说:“我过来没有歹意,就是想给你把把脉。坦白说,给你把脉是出于我的私心,据说你身上有痋术,我想见识一下。你放心,我就只是把一下脉,不干别的。”
她停了片刻,像是在等对方回答。然而圣泉边一片寂静,只有她行动间的徐徐水声。
“哎,其实刚刚还是不够坦白,我也可能不只是把脉……”
琴逢玉想起曾经在阿金身上见到过的神蛊,那只蛊虫是会在皮肤下乱窜的,万一要是在这位笛少侠身上也看到了痋术的痕迹,她不确定自己能忍住不上手。
不过,“无论如何,你放心,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我一定不会做害你的事。我也只是从《蛊经》上学了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会鲁莽想着要做什么的……”
絮絮念叨间,琴逢玉已经到了笛少侠近处。
之前将他扔进圣泉时,大概是他身上衣物沾了血污,因此阿情和大司命剥了他的外衣,只留下中衣中裤。
现在因材质薄,湿透后贴在身上,蔽体效果便不太好。
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琴逢玉别开眼。
她的病人有男有女,也有要脱去上衣治疗的时候,那些都不算什么,她早已习惯。
现在对着笛少侠尴尬,不是因为他接近裸露,而是因为他没醒。
人家都不能反对,琴逢玉这么不请自来地靠近,认真说起来,离耍流氓也就只有一线而已。
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琴逢玉再次假咳两声,跪坐到笛少侠对面。
“那个……唐突了。”
据说高手在入定时,会有真气护身,常人不能靠近。
琴逢玉想了想,小心地伸手,贸然在水里摸显然很危险,于是先用手指,谨慎地碰了碰水面上的手臂。
没有被弹开,笛少侠没有真气护体。
是个好开始!
她观察笛少侠的表情,即便知道他多半不会有反应,也还是屏气凝神,顺着手臂,估摸着在水里握到了他的手腕。
脉搏很缓,跳震时劲力很足,这是很正常的高手入定时的脉象。
然而脉息中又总是藏着一线杂音,与当初阿金的脉息有点像,多半就是痋术的影响。
只不过笛少侠年纪轻轻就武功高强,痋术比起凶神恶煞的神蛊,更像一只乖巧的小羊,平常就咩咩地小声昭示自己的存在,等合适的时机,才会突然跳起来将人踹翻。
那痋也会像神蛊一样,突然在皮肤下跳起来吗?
琴逢玉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笛少侠的脸和脖颈等处,并没有发现痋的痕迹。或许是痋和蛊虫不同,也或许是神蛊特殊,又或者是笛少侠以自身内功压了下去。
倒是这么一看,她发现笛少侠身上伤不少,其中几道没在当时要了他的命,算是上天眷顾。
尤其是由左肩至右胸,利器划开的那道又深又长的口子,现在不流血了,皮肉却还是翻着,而且从伤口看,似乎是有人在伤口上来回划,甚至有搅动的痕迹。
琴逢玉看明白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她还不知道,伤其实是这位笛少侠自己划的。
无他,只是痋术发作时头痛欲裂,唯一抵抗的办法便是用更剧烈的疼痛保持清醒,这样才能逃脱。
救下他时,阿兰婆婆一定给他治过伤,后来止了血,就将绷带撤了,但药粉还在。
琴逢玉又稍稍靠近了些,仔细看愈合情况,再稍稍拉开他的衣襟,隔着布料上手在边缘轻轻按压,确认是否有流脓等迹象。
状况还不错。
其实现在可以稍微换一换药,换成帮助收口的那些,她随身带的药量不够,好在招桐遍地药草,她可以新配一些……
“要不,我给你治治伤吧。”
琴逢玉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觉得怎么都没法看着一个伤患不管,“痋术蛊术这些我还不知道怎么办,但治外伤我很在行,师门里的人都是我治的。你放心,有圣泉在—”
她本来想说连伤疤都不会留,但又不知道江湖中人,会不会觉得伤疤是光荣,遂改口,“有圣泉在,就是庸医来也不会治死人,更何况是我呢?所以不用怕,交给我吧……好,你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待会我就去配药,请稍等。”
她在脑子里构思药方,转身回自己那边去,挪到一半,忽然一顿,回头看向笛少侠。
是她的错觉吗……似乎刚刚离开时,他眼睫动了一下?
琴逢玉注视良久,确认对方岿然不动,此时无风,连头顶飘下来的淡紫花瓣也在他头上待得稳稳的,于是安下心,绕过隔断,回自己位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