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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十七)

      在圣泉泡了半个月后,琴逢玉终于正式开始解毒。

      依旧是阿情来。
      琴逢玉泡在圣泉里,照她的吩咐,运转之前学的解毒心法,再由阿情运功,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阿情就说毒解了。

      这么快?琴逢玉低头握握拳,又动动肩膀,察觉体内之前那股莫名的寒意的确已经消散。

      出水之后,再穿上汉家襦裙,在七月初的招桐,立马变得不可忍受。

      琴逢玉连忙换上阿金新送来的招桐服饰,再学阿苗,将头发编了辫子,全绕到头上盘起来,除了仍是用着自己的发饰,她看起来就和一个招桐人差不多了。

      招桐发髻难编,琴逢玉编的总是很快就散下来,于是来求助阿金。
      阿金很乐意,利落地替她梳好,看着她笑:“据说以前我们也收留过一个汉家的女孩子,她本来都离开招桐,去了长安,但最终又还是回了招桐。”

      “哎,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之前,得有几百年了吧。去长安认亲,又被大司命带回来了。”

      “那回招桐后呢?”琴逢玉好奇,“她就一直留在这里,再没有离开了吗?”
      “算是吧,后来她嫁给了当时的大司命。”
      “哇……”
      “只是很快,招桐遇险,大司命便献祭了自己,做成了神蛊。”
      “哎?”

      所以故事里的大司命就是那个做出神蛊的大司命,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也不一定,阿金道,“也有人说,其实大司命没有死,只是变回山神,带着妻子回山林里去了。”
      阿金看着琴逢玉脸上的表情,知道她以为所谓的山神只是从前的山民迷信,“据说那时的大司命有神力,能驭使风,站在山脚,就能借风取来山顶的箐紫花。”箐紫花就是圣泉边淡紫色的那种,“现在想想,应该是大司命内力高,才有这样的传言吧。”

      多半是这样,但琴逢玉还是希望大司命没有死,和妻子隐居的故事是真的。
      毕竟少一桩悲剧是一桩。

      这个想法是最近才有的。最近她给笛少侠治伤,治得人有点难受。
      因为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内伤外伤,新的旧的,利刃切开的,野兽撕咬的,尚未愈合看得一清二楚的,只剩伤疤叠在一起无法区分的……他看起来就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各类伤势的活标本。

      琴逢玉以前下山治病,多是治的普通病症;在四顾门时,小师兄是江湖人,但武力实在太高,她少有给他裹伤的机会;大师兄则基本不怎么交流,他受伤了也不会来找她;四顾门人倒是常有来看伤的,不过有门派庇护,多数是轻伤。

      是在笛少侠这里,琴逢玉才第一次看到在江湖里过得不那么顺的人,会吃多少苦。
      也不是说小师兄他们吃的苦就少,但她的确是第一次见笛少侠这样经历的人。

      人不应该经历这样的生活。
      她决定尽力而为。

      笛少侠一直没醒,琴逢玉自己毒解了,但仍是每日去圣泉替他治伤。短短十日,她觉得自己的医术长进飞快,都快抵得上当初给阿金治神蛊的时候了。

      这天,她从圣泉收工回去,半路阿苗来接她,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你不是想看‘无色火’吗,‘无色火’开了。”

      阿苗拉着她,往和家相反的方向跑,“阿情姐之前说过,你可以摘三朵,不能更多,但做毒做药都随便。”

      无色火就是制琴逢玉所中之毒的花。
      她总觉得只能用圣泉解无色火,并不一定是毒本身的特质,而是圣泉对一切毒与伤都有效。按理来说,无色火应该有别的解法才对。

      她很想去无色火生长的地方看看,但阿情当时说,无色火是怕人看的花,平常是由一位盲眼的族人照看,得等开了之后,其他人才能去采摘。

      现在花开了,阿苗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来找琴逢玉,琴逢玉抱着医箱,也来不及多问,跟着就跑了。

      到了地方,琴逢玉后悔自己没多问一句。

      一座几乎笔直的峭壁横在眼前,壁下是一条十来米宽的长河,向两边蜿蜒看不到尽头,向下则是深黑色,看不见底。峭壁上满是长刺的藤蔓,湿滑的青苔,没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

      阿苗指着峭壁顶:“无色火就在那儿!”
      琴逢玉拼命仰头,脖子都要断了,才看到阿苗指的地方:“……”

      她左右两边看看,又转头看一眼,三面都是密林,问:“我们怎么上去?是有路绕上去吗?”
      “没有,就这么上。”阿苗往前指着,意思是顺着峭壁爬上去,“不用怕,有人带我们上去。”

      “哦,是从顶上放个吊篮之类的下来吗?”
      “不是,这种地方,吊篮也会被挂坏的。”

      阿苗说完,拍拍琴逢玉的肩,“我来之前就请阿孟姐姐去找大司命了,要上去,都要大司命带的,我们稍微等一等。”

      琴逢玉:“……”

      她和大司命非常不熟。在招桐的这些天,她几乎没和大司命打过照面,虽说之前已经冰释前嫌了吧……

      “除了麻烦大司命,没有别的办法吗?”
      “这么高的地方,要特别厉害的轻功才能带人上去,族里只有阿情姐和大司命能做到。”

      而阿情今天早上匆匆下山,似乎是上次下山与人商谈的交易有一些小问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那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和无色火比起来,这一点些微的尴尬也不算什么。

      琴逢玉于是安分等着,很快,大司命就双臂抱胸,面带微笑,优哉游哉踱步而来。

      感觉……不会太顺利啊。

      她正这么想着,大司命已经走到近前。

      他仍是穿着杭州初见时的无袖黑衫,长发披散,如此炎热潮湿的天气,他额上面上却一丝汗意也无,毫无疑问是功力深厚的高手。

      两人打了招呼,大司命问阿苗:“你找我,是做什么?”

      阿苗方才说得一派自然,此刻面对大司命,还是忍不住紧张:“那个,阿玉想看无色火,不知道您能不能……”
      “哦,想上山。”

      大司命接得很快,转向琴逢玉,“不能。想看就自己上去。”
      “……”
      琴逢玉只有尴尬地笑。

      阿苗不服,声音也大起来:“之前阿情姐说过可以让阿玉去看的,不光能看,还能摘呢!”
      “那让阿情来带她。我没答应过。”

      “……”阿苗憋了会儿气,“那您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你请我?”
      “到这儿来就只有这一件事,您来之前肯定就想到了。要是不答应,还来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当面说一句‘不能’?”

      “越发伶牙俐齿了,和中原大夫待太久,是要学坏的。”

      这实在和她没有关系,琴逢玉很冤,然而不等她说话,大司命错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人,“阿瑶来摘无色火,我带她上去。”

      那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之前被大司命挡得严实,现在露出模样,琴逢玉发现她眼睛上蒙着黑色布条,似乎看不见。

      “我不着急呀,”阿瑶语气柔和地说,“阿延,你先带琴姑娘上去,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大司命:“我不。”

      他伸手往后一捞,揽住叫阿瑶的女孩子,脸上还是从容不迫乃至于志得意满的微笑,接着纵身一跃,像一只鹤一般优雅飞过河面,连续在峭壁上左右腾挪,很快便消失在山顶,隐入丛林不见了身影。

      琴逢玉目送两人,阿苗同样仰着头,气得咬牙切齿,看起来似乎想等着大司命下山,再和他吵一架。

      这样可不好,琴逢玉拉了阿苗三次,总算将人拉住往回走。

      “我还以为大司命是好人呢,阿姐总说我傻,看来还真是没说错。”

      路上阿苗说,“对不起,阿玉,都怪我,我轻功不好,没法带你上去……”
      “没关系呀,这种轻功很难的,你看我也没有。”

      琴逢玉安慰她,半是好奇,半是转移话题,问,“刚刚那位阿瑶姑娘是谁呀?”

      “是大司命的师妹,他们都是先代大司命的弟子。”
      “阿情和阿金姐姐也是吗?”
      “不是,阿情姐和阿姐都是先代族长的弟子,他们不是一个师父的。大司命只有阿瑶姐姐一个师妹。”

      阿苗又想起来,“哦,对了,阿瑶姐姐也是大司命将来的妻子。”
      琴逢玉:?

      “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就是定亲了呀,”见到琴逢玉的表情,阿苗解释,“这次回来我就听说了,好像是要在八月成亲的。阿玉你一定不要急着走呀,我们这边婚礼很好玩的,可以玩一整夜!”

      “……”
      琴逢玉没有及时接话,陷入沉思。

      阿苗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还是很想去看无色火吗?”
      “不是不是,我等阿情回来就好。”

      琴逢玉顿了一下,“我只是疑惑,阿瑶姑娘和大司命不是师兄妹吗?”

      阿苗茫然:“啊?是啊?”
      不是刚刚才说过?

      “但,两人又定了亲?”
      “对啊……哎,这个在你们汉人那里,不可以吗?”
      “也不是,其实很多的。”

      琴逢玉说完这一句,自己也愣了,随即摆摆手,“真奇怪,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疑惑,一时脑筋扭住了吧。别管了,既然今天有空,那我回去放了医箱,我们去摸鱼吧!上次那个银色的鱼很好吃,我们再摸几条回去,烤着吃。”

      “好啊!”阿苗终于高兴起来,“我给你摸五条!”
      “五条是不是有点多……”
      “再给阿姐摸两条!”
      “我能不能也只要两条……”
      “好,我们快走!”
      “……”

      *
      自去看无色火(未果)过了三天,阿情依旧没回。

      她捎了封信回来后,甚至大司命也下山了。现在整个招桐上下,没有人能带人上无色火峭壁,琴逢玉也就彻底安下心,只每天过着支摊看病摸鱼研究《蛊经》的日常生活。

      阿苗到现在也还记着要送她东西,见她喜欢招桐的衣服,一连送了她三套。

      不但有衣裙,还有彩金珠子编的各类饰品。
      其中有一顶发冠,形式华丽繁复,琴逢玉怀疑足有十斤,感觉戴上去就不能低头,一旦低头,那发冠能揪住所有头发无情落地,直接让她变成个秃子。

      阿苗叮嘱她,这顶头冠等大司命婚礼的时候戴(琴逢玉:我能婉拒吗),然后又兴致勃勃地给她编招桐族的头发。

      琴逢玉其实很会编发髻,只不过仅限于给别人编。
      她自己最常用的是同心髻,偶尔也梳一梳流苏髻,像招桐那种要将头发编成辫子,再七歪八扭盘起来的复杂发髻,她一般请阿金帮自己梳。

      阿苗正好相反,很会给自己编,但轮到给别人编,就基本是五步散。

      “不行!我一定能弄好,你信我阿玉。”
      阿苗扬言。

      她头上是琴逢玉编的牢固非常双蟠髻,眉心是琴逢玉贴的精美绝伦珍珠钿,穿着琴逢玉那身豆绿短襦红白间裙,一脸斗志昂扬。

      “……”

      琴逢玉穿着朴素无华招桐衣裙,头发一半散着,一半歪着,双手摊开,充当阿苗所用工具(各类发带发簪)的托盘,无言看着她。

      ……行吧。
      琴逢玉叹气:“那至少梳稳一点哦,我接下来还要做事的。”

      “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阿苗自信地拍胸脯。

      事实证明,这方面完全不能信阿苗。

      要承认的是,阿苗编完之后,琴逢玉自己也摸了摸,认为基本上是稳当的,否则她也不会就这样拎起医箱,安心出了门。

      但是,当她照旧来到圣泉,跪坐在岸边,弯腰低头去看病人今日恢复得如何,顺便探一探痋术状态时,头上却忽然一松。

      长发尾垂落下,发带裹在其中,与发梢一同落入水中。
      与此同时,有什么从头上滑落,轻轻掉入泉水中。

      琴逢玉下意识往头上一摸:簪子!

      是那支茉莉簪。檀木的确比较滑,早知道今日先收起来。

      琴逢玉很后悔,下意识伸手去捞,但簪子显然已经沉底。圣泉虽浅,却也不是这样能捞到的。

      “唉呀。”
      琴逢玉基本上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但此刻无人,她又着急,忍不住轻轻懊恼了一声。

      顾不了那么多了,谁知道圣泉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会不会把簪子泡坏?

      只是稍微一顿,琴逢玉就干脆脱去鞋袜,将裙子拉到膝盖处打一个结。她两手撑着岸边,正准备下水——

      水面动了。

      一只她已经称得上熟悉、但完全没有想过会动的手浮出水面,水流顺着手臂滑下,茉莉簪被那只手握在掌中。

      接着,喑哑又有些虚弱的声音在近旁响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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