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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神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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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子母钱」?”
白薇坐起身,双手接过两枚铜钱细细端详,再普通不过的开元通宝,只是每枚钱上都有个红色小点。
白薇把玩着手中的铜钱,回忆道:“书中记载,青蚨性温,善追踪,潜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传说乱世之时,偶然被一伙土夫子在深山水潭里发现。取母子之血分涂于身,从此无论他们深入怎样的龙潭虎穴,只要留一人在原地看守,其余同伴总能在青蚨血的作用下全身归来。”
她忍不住摇头轻叹:“只不过,后来啊,这血就被贪婪之人点在了钱上。”
同时松开捏住铜钱的手指,只听“铮”的一声两枚铜钱就合在了一起,接着“当啷”一声脆响砸在了桌案上。
也正因如此,青蚨成了少有的被人类记录在册的妖怪了。
再看看盒子里的小虫,只有偶尔轻颤的翅膀证明它还活着,至于原因——
不必多说,白薇心里大概也能猜出个七八,但不知道具体是谁下的如此黑手。
对世人来说,能拥有一对「子母钱」已然是珍宝。
白薇忍不住好奇:“这样的钱,你有多少?”
“能用的不过五十两银子,八百六十一枚铜钱。”秦婵抬起红肿的双眼正视白薇,接着道,“当然,如果你看得上的话,我所有的都可以给你。”
白薇心中微动,但没应,只是问:“能用的?”
秦婵继续解释:“不管是银子还是铜钱,都是一半「母钱」,一半「子钱」。用了「母钱」,就得把「子钱」留下,这样「母钱」才会循着「子钱」回到原处。”
白薇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那要是错用了「子钱」,可就两空了。”
秦婵点头:“我本就是青蚨妖,自然可以分清。至于世人,想来当初制作「子母钱」的时候也有所区分吧。”
许是因为谈到钱,白薇饶有兴致地继续问:“花出去的钱多久能回来呢?”
秦婵稍加思考才开口:“那得看「母钱」和「子钱」的距离了,如果离得近,一刻钟足以;但如果离得远,就难说了,少则一两天,多则数月也是有可能的。但不管多远,钱一定会回来。”
白薇点了点头,然后挪动了下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回塌上,一举一动尽显娇媚。随着她伸出酒杯,一个兰若童子凌空穿墙而过给她斟酒。
秦婵愣愣地看着,那兰若童子也就巴掌大小,身形圆滚滚的,居然能飘浮在空中,轻松举起那么大的酒坛。虽然它穿衣戴帽,但也能看出它通体翠白,倒酒的时候脸上两根长须一颤一颤的。
她心想:原来是白萝卜。
白薇满足地品尝着新酿的碧芳酒,入口是荷花的清香,等咽下后各种药材才开始在口中回味。说不上是喜欢这个味道,只是让人觉得特别心安。
“这钱,你一直在用吧。”喝多了酒的白薇语气略显慵懒,但眸子却异常明亮。
听到白薇这样问,秦婵急切地摇头:“不不,你听我解释!我刚进长安城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确实拿着这些钱白吃白喝了好一阵子。但时间久了我也逐渐意识到这样不好,毕竟寻常百姓赚钱真的很不容易,我再把钱「偷」回来就太不对了!”
对上白薇锐利的目光她又不自觉低下头去,声音也矮了几分:“所以跟程志永结为夫妻之后,我也开始学着做些针线活儿来换些正常的钱。只是,终归是不够的,就偶尔……”
白薇眉头微微拧起:“程志永不是有书坊吗?养家应该绰绰有余。”
秦婵把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他要参加科举考试,后来再无心经营。我为了能让他安心准备,骗他说有人相中了我的手艺,愿意出高价购买我的绣品。”
白薇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向对面之人的眼神依旧疏离淡然,但里面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后来呢?”
“那段时日虽苦,倒也还过得下去。”秦婵停顿了一下,抓着衣袖的手又紧了紧,“但那天的情况,我……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全都拿了出来。”
彼时二月,寒气正盛。
程志永又一次参加了科举考试。
到了放榜那日,天还未亮,他与其他的应试举子们一起,早早儿地候在礼部南院的东墙下。直到承天门的鼓声响起,看着礼部的官员出来张贴黄榜,人群突然躁动,猛地开始向墙边聚拢。
一纸榜单,望眼欲穿。
而另一边,家中的秦婵倒还算平静,正坐在卧室的小凳上仔细绣着肚兜。
突然听到声响,她急忙挺着大肚子去开窗,几枚银钱以肉眼难察的速度飞入,与桌上的「子钱」撞在一起,紧贴着一起滚落到地上。
秦婵探头出去观察一阵,确认无人注意才回来捡起,将银钱放到柜子中收好。
秦婵抚摸着肚子,轻叹:“等你爹爹高中,咱家日子能好过些,我也就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了。”
想到程志永出门前信誓旦旦,说今年有信心考上,她欣慰满足地摸了摸肚子,不过心里面却也直嘀咕,这鼓声都响过好一会儿了,为何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中了!中了!”
过了许久,长街上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
中了?!
谁中了?
是志永吗?
秦婵满怀期待,正准备出去一探究竟,谁知刚推开门,就见程志永似是带着一股气,跌跌撞撞冲回家,在院子中支起一个火堆,愤愤地不断从房中搬书出来烧掉。
她自然也猜到结果了。
秦婵过去拦他,被他拂袖甩开,勉强护着肚子稳住身形。
秦婵一惊,还是软声安慰:“春闱不过,还有秋闱;今年不中,咱还有明年呢。何必这样呢?”
她担忧地朝火堆里看了一眼,书页的灰烬源源不断地随风飘向空中。
程志永表情木然,哑声挤出几个字:“我不读了。”
“我三岁父母早亡,被大伯带回了家。大伯允许我跟着堂兄读书,那时我便立志考取功名,将来好好报答大伯,也算给亡故的父亲母亲一个交代。”
“可是我接连落榜,大伯母不想继续养我吃白食,便将我赶出家门,就连我们成亲当日也未曾露面。”
“我不服,只想着更努力地读书,等到高中的那一日,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些颜色瞧瞧。”
“但现在我认了,我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我不读了。”
程志永自顾自地,断断续续地絮说,越说眼圈越泛红,身体僵硬地定在原地,微不可察地轻颤着。
程志永突然脸色一凝,眼神发狠,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切齿地抬手向天起誓:“我程志永在此烧书明志,即使不读书,不入仕,我必要有一番作为!”
秦婵望着他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狰狞侧脸,莫名感觉脊背发凉,没由来得觉得心底一阵恐慌。
秦婵被吓得说话也磕磕绊绊:“那,志永,你,你有什么打算?”
程志永闻声转头望向她,蓦地眼神发亮,那直勾勾打量的目光让秦婵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我不想经营书坊这种小买卖了,我想做生意,真正的生意。”程志永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语气急切,“你那里是不是还有余钱?”
秦婵一时语塞:“其实,我也没有多少……”
程志永脸色难看:“你不愿?还是不信任我?或者说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做不成?”
秦婵急忙摇头辩解:“不是,我没有这样说!”
程志永语气强硬,吼道:“那就拿钱给我!”
秦婵一愣,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都说「人」易变,她向来搞不懂,但这一刻她似乎懂了。
印象里的程志永,是温润内敛的,可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没办法,在程志永极具逼迫的眼神下,从衣柜中捧出一个不起眼的首饰盒,打开之后是满当当的碎银和铜钱。
“不少了,反正你做工还能赚,先给我用一部分。”程志永眼中闪过惊诧之色,虽然感觉这钱一对对的贴在一起很奇怪,但也没管那么多,伸手就要去取。
“等一下!”秦婵侧身将首饰盒护在怀中,强装镇定,“若你要用钱,就当日来找我支取,花不完的,还得给我送回来。”
“真麻烦。”程志永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随即摆摆手,“罢了,终究是你的钱,听你的。”
秦婵松了口气,而程志永也换了副样子,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她悄悄抬眼,贴着他的衣服轻轻嗅了嗅。
真奇怪。
头脑单纯简单的小虫妖理解不了,明明面容依旧,味道没变,为何会有种陌生的感觉。
“程老板,给我们女儿起个名字吧。”秦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算着也快到月份了。
“女儿就叫……”程志永正想着,突然察觉不对,“嗯?你如何知道是女儿?”
秦婵十分笃定:“一定是女儿。”
许是生意资金有了着落,程志永心情好转,便顺着她的话回应:“若是女儿,就叫晓芙吧。女子于世,无所谓美艳与否,当如芙蓉,天真自然,内心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