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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神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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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芙,程晓芙。”听到白薇的声音,盒子里的小虫轻轻振翅以示回应。
白薇凭空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碾碎之后放到香炉里焚烧,片刻间一阵白雾升起。
接着她指尖变换捏了个诀,白雾凝成一股细烟,似是有意识般向木盒飘去,之后一直萦绕在木盒上方。
秦婵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的,等到白薇重新端起酒杯,她才敢小心翼翼地问:“晓芙怎么样?”
白薇声音懒懒的:“意识尚存,没有伤及根本。不过年岁尚浅,亏损了大量气血,过于虚弱才难以维持人形。”
她喝了口酒,才漫不经心地继续说:“这样熏上七天,然后放到本源之水里静养,直到能再次化形,才算是彻底恢复了。”
只有熟悉她的人最知道,这样的态度恰恰说明事态不严重。
“本源之水?”秦婵突然犯了难,本源之水只在玉山瑶池有,虽说是修炼圣地,但路途遥远艰险,她这等低微的小妖,怕是走不出多远就折了。
“你的意思要送她去玉山?还有没有别的选择……”秦婵越说声音越小,觉得希望渺茫。
“我后院池塘也行。”白薇用手撑着头,歪着脑袋看着她。
秦婵一时分不清是事实还是调侃,但转而明白过来,白薇不就是自玉山修炼的,她这等大妖,有瑶池水也不足为奇。
她声音瓮瓮的,依然是带着哭腔在颤抖:“那真是添麻烦了,晓芙就拜托你了。”
“然后呢?”看着对面的人一脸迷茫,白薇才补充说,“你们的生意。”
“哦哦,”秦婵拿绣帕擦去眼角的泪珠,又回到了刚才的讲述,“我能用的银钱不过是那一半「母钱」,数额本就不多,再加上他有时拿去进货,有时拿去请客打点关系,位置都不固定,这钱什么时候回来自然也拿不准。好几次他找我,钱都没回来,我只好编理由说用来应急了。所以,几个月过去了,生意并没有什么进展……”
白薇不禁发问:“你这般推诿遮掩,他从未怀疑过吗?”
秦婵目光躲闪,默默垂下了脑袋。
白薇一眼看穿:“你将真相告诉他了。”
不是问句,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秦婵猛地抬头,情绪激动,语速极快:“他觉察不对,便拿好听的话哄我,我一时脑热,就说了。我们同床共枕多年,我相信他的品性,以为他是与众不同的,是可以真心托付的。可是,可是……”
似是辩解,但更多的是不甘,是不愿相信。
她想不明白,不过几两碎银,怎么就把人变成了野兽。
那日,程志永索要钱财未果,再次被秦婵搪塞过去。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发脾气甩脸色,只是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就寝。
半夜,他心事重重,与秦婵背对背躺在床上,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怪事。
他想起曾经向秦婵支取的三十两银子,准备用作宴请,打探一下近日的商贸消息。但恰逢对方临时有事,饭就没吃成。所以他将钱仔细收好,随时候着再用。
谁知,隔天所有的银子都不见了。
他又想起秦婵说的,当日花不完的钱,得给她送回去。
为什么她会如此要求?
是因为她知道钱会消失吗?
还有成婚那日,从喜婆手中凭空消失的赏钱,秦婵身上莫名的声响……
他像条搁浅的鱼,辗转反侧,努力思索着答案。
忽然,房间某处传来“铮”地一声脆响。
他顿时瞳孔骤缩,那异响又来了!
秦婵自然也听到了,猛地睁开眼,却不及程志永身形敏捷,他抢先一步,从衣柜旁捡起那对紧贴在一起的铜钱。
他下意识将铜钱掰开,很快就感受到一股吸力,他松开手,两枚铜钱又“铮”地一下合拢到一起。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问道:“这是?”
秦婵呼吸一滞,脸色灰白,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程志永思绪很乱,却难抑激动,直觉告诉他,这里头隐藏着大秘密!
“别怕,我们夫妻同心,无论真相如何,我都可以接受。你我之间,本就该坦诚,你又何必一心隐瞒,独自苦苦支撑呢,让我来帮你分担吧。”他循循善诱,盯着秦婵的眼神中充满了欲望。
“当真?”看他柔情似水的模样,秦婵不禁有些动摇。
“当然,”程志永放轻声音,缓缓道,“告诉我,这钱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婵咬着唇纠结,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最终还是开口坦白:“钱不是消失不见,只是回到了我手上。”
秦婵和盘托出,交代了自己青蚨妖的身份和「子母钱」的来历。
程志永听得亢奋,满脸通红地握住秦婵的手:“原来如此,有这好东西为何不早说!有了这钱,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啊,我有个绝佳的生财之道!”
秦婵一脸懵:“什么?”
程志永带着钱去了赌场。
他自然也明白赌场里「半夜赢来半夜输」的道理,一旦沾赌,倾家荡产只在顷刻之间。
但他有「子母钱」啊,输了就输了,反正钱会回来;那万一自己运气好呢?
一开始他还很谨慎,出门只带铜钱,花光了就回家;后来偶尔能赢一局,尝到甜头之后就开始带银子,花得也算有节制。
但总是在他觉得下一局能翻盘时钱没了,那种心痒难受能让他惦念好几天。
赌场里的都是人精,怎能看不出他的心思。结果在有心人三番五次的诱导下,他开始向赌场借债,今日三钱,明日一两,后天五两……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累加,竟欠下了五千两的巨额赌债。
他慌了,但好在还有「子母钱」,他每次去还几十两,等过几日钱回来了,再接着去还。
他想着,不过个把月,钱也就还清了。
但没想到赌场是按日计息的,还了一阵子发现欠款反而越来越多,赌场的人也催得越来越紧。
“钱呢?钱呢?!”程志永面露凶光,咬着牙,双手掐住秦婵瘦弱的肩膀逼问。
不知道是不是整日泡在赌场的原因,程志永胡子拉碴,不拘小节,言语也甚是粗鄙,对待秦婵更是不复往日那般耐心温柔。
“我问你钱呢?钱怎么还没回来?!”他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抓着秦婵来回摇晃,最后发泄般将她推到地上。
秦婵忍着腿上的剧痛仰面看他,那暴怒却极力压制的样子比城郊的野狼还让人心惊胆战。
“志永,”她哽咽开口,“志永,这是需要时间的啊。你又带钱去了赌场对不对,那边太远了,最快也得明早才能回来。”
“明早?明天一大清早我铁定被人砍断手脚扔河里喂鱼了!”他啐了一口,重重地哼出一口气。
突然他眼珠骨碌一转,转脸又耐着性子,动作轻柔地蹲在秦婵身边:“要不你把剩下的「子钱」拿出来,先借我救一下急。”
秦婵默不做声,只轻轻摇头。
程志永一时语塞,也明白那些钱再花掉可就回不来了。
“那法力呢?”像是如梦初醒般眼神一亮,他激动着颤着手指向秦婵,“对对对,你是妖怪,你一定有把钱提前变回来的方法对不对?”
秦婵的心突然一阵刺痛,她抿着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看她没反应,程志永怒骂:“没用的东西!”
他眼睛一横,又似是想到什么主意,起身冲进柴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死死盯着秦婵,脚步缓慢而坚定地往前挪动。
赌场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子儿都不会放过。与其坐以待毙,干等那些钱回来,不如……
秦婵就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看他越靠越近,但那张脸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仿佛有股力量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记忆里剥离出去。
程志永被她盯得发毛,一瞬间也冷静了下来,握刀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他后退几步倚在门后的墙板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响动。
秦婵心里一惊,还未出声阻止,程晓芙已经推门进来了。
“娘亲,我回来了,快来看,我在河里捡了好多田螺!”只见一个扎着双螺髻,身着浅青色衫衣的女童举着小水篮,正用脆生生的声音撒娇。
程晓芙歪头,关切地询问:“娘亲,你怎么坐在地上,不舒服吗?”
程晓芙走上前想扶她,不知不觉间后背已经完全暴露在程志永面前。
望着他逐渐聚焦,变得凌厉的眼神,知他杀心又起,秦婵浑身冰凉,气血上涌,想冲过去护住女儿,却发现双腿受伤早已没了力气。
她用手支撑往前匍匐几步,绝望地冲着程晓芙摆手大喊:“跑!快向外跑!跑啊!”
程晓芙不明情况,但也听从娘亲的话转身向外,谁知没走几步就撞上一个身躯,瘦小的胳膊随即被紧紧钳制住。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程志永僵硬的脸,同时也瞥见了那把刀。
她不安地喊了声:“爹爹?”
那一瞬间,程志永突然眼神发狠,觉得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猛起一刀砍上她的胸膛!
他下手利索,秦婵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无声地倒下去。
小水篮落在地上,里面的田螺像泼墨般撒出去好远,应声而落的还有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不!晓芙——”
失去理智的程志永还想再砍一刀,秦婵艰难起身,猛扑到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指着喷溅在门上和地板上的血迹,冷冷质问:“这还不够吗?”
接着她挽起袖衫,露出纤细洁白的手臂:“你就不想要我的血吗?”
程志永回过身,两眼贪婪。
她举起胳膊狠狠地在刀刃划过,没一会儿粘稠的血液就在脚下汇成一大滩,随意地向其他方向流动。
见此,几乎疯癫的程志永从身上扯下布条,慌乱地到处擦拭,收集血液。
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嘴里嘟嘟囔囔地出了门:“钱!钱!我得去筹钱,哪怕是抢呢,只要沾上这青蚨血,就都是我的了!都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