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晚暮云低》鹿玉非石

46、第46章 冯慈疑云

　　喻烟晚背对马车，闻严暮云之言，未转身，继续朝家门行去。

　　夜色渐浓，烟晚披衣独坐，怔怔出神，心中暗自思量，是否自己错怪了严暮云。
　　寻芳见状，不禁嘀咕道：“姑娘今天又是闹得哪一出？你自己回来，马呢？”
　　经寻芳提醒，烟晚这才恍然忆起，原是乘坐严家马车而归，却将陈伯那匹骏马遗忘于丰乐楼。
　　她抬眸望向寻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寻芳望着烟晚那突来的模样，心中已了然，自家姑娘怕是早已将外出骑乘的马抛诸脑后了。
　　她轻摇着头，“那可是陈伯精心饲养的心肝宝贝，罢了，明晨差人前去牵回便是。只是，姑娘与小国公谈得何事？马也忘了，回来又一直发愣。”
　　烟晚思绪飘回与严暮云的争执之时，脑海中清晰浮现出严暮云于马车内紧握她手腕的画面。
　　那一刻，她甚至能感受到严暮云温热的呼吸。
　　念及此处，烟晚蓦然察觉，严暮云身上并无丝毫酒气。
　　不是正于宴席上犒赏下属，众人推杯换盏之际，他却滴酒未沾。
　　她愈发觉得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个人。

　　不久之后，喻烟晚闻悉冯家已将冯慈悄然下葬，冯府自此再未踏入严家半步，冯大人似乎刻意隐瞒此事，对外宣称冯慈因病而终。
　　喻烟晚心中坚信，冯大人此举实乃畏惧国公权势，加之冯家理亏在前，故而不敢张扬。
　　对此，她虽感无奈，却也无力追究，只能暗自叹息于这临安城，天潢贵胄终究高人一等，令人如履薄冰，谨言慎行，难以摆脱。
　　然，更令她愤慨的是，严暮云竟也沦为同类。
　　自上次马车中质询之后，她与严暮云便形同陌路，再未交谈半句。
　　每每相遇，仅行礼即别。
　　更有数次，当着赵雨晴之面，喻烟晚对严暮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态度决绝。
　　只要严暮云在场之处，喻烟晚总是寻机告辞，赵雨晴对此浑然不知，而烟晚亦未曾吐露分毫。

　　岁月轮回，冬去春来，又是一载。
　　这一年，赵雨晴的身子日渐羸弱，仿佛春日里最后一瓣残花，无力再争春色。
　　近些时日，她终日恍若梦境之中，沉睡不醒，即便是御医荟萃，群策群力，亦是无计可施。
　　御医们沉重地告知国公府，赵雨晴恐难熬到今年夏日。
　　消息一出，国公府内哀声四起，人人心中沉甸甸的，仿佛被乌云笼罩，连言语都显得多余而苍白。
　　众人皆在默默承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悲痛，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赵雨晴的病情，当作无事发生。
　　赵雨晴自知时光无多，特遣贴身侍女初零，携一纸信笺至喻家。
　　初零立于喻家花厅之中，泪眼婆娑，“这是我家姑娘最后的心愿，望喻姑娘能移居国公府，陪她走完最后的日子。”
　　喻大娘子闻言，泪湿衣襟，心中满是怜惜。
　　她忆起赵雨晴自幼命运多舛，被赵家视作棋子，历经艰辛，终得良缘，却又遭此不幸。“这孩子命途多舛，一生挣扎，实属不易。”
　　烟晚本就每隔三五日便前往国公府探望赵雨晴，对她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却未料到御医的判决竟如此严峻。
　　御医断言，赵雨晴仅剩数月时光。
　　烟晚强忍泪水，内心五味杂陈。
　　寻芳早已泣不成声，忆起儿时在赵家为仆的日子，赵雨晴对她的恩泽，岂是言语所能尽述？
　　喻大人乃通达事理之人，他吩咐烟晚回屋收拾行装，明日便携寻芳一同前往国公府暂住，照顾赵雨晴。

　　烟晚迁居国公府，住在赵雨晴的小院儿里。
　　此间，难免与严暮云偶有交集。
　　初春时节，烟晚常与赵雨晴在院子里笑语盈盈。
　　一次，严暮云悄然步入，探问何事令她们笑得如此欢畅。
　　烟晚刹那间收起笑颜，面上拂过一抹寒意，空气中遂生尴尬之息。
　　严暮云几番尝试以言语化解这凝滞的氛围，然烟晚面色冷冽，丝毫不予情面。
　　赵雨晴虽心知肚明，二人之间必又生龃龉，在她看来，这二人情绪波动，时常发生。
　　奈何赵雨晴身子心力交瘁，实难插手其间，调和矛盾。

　　然而，自喻烟晚迁居小院以来，她与严暮云的碰面的时候多了。
　　赵雨晴不禁暗自揣摩，究竟是何事，能让昨日愁明日忘的晚儿大半年来，仍旧心存芥蒂？
　　此等情形，实属罕见，且此番事态，似乎让喻烟晚对严暮云愈发避忌。
　　赵雨晴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亟待解决。
　　既然晚儿不想开口，她便决定亲自寻严暮云探个究竟。

　　春寒料峭之时，屋内炭火噼啪作响，茶香自壶中袅袅升起，与窗外凛冽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烟晚正沉浸在赵雨晴赠予她的古籍之中，这些书籍记载着各式各样的机关巧思，皆是赵家遍访各地精心搜集而来。
　　对她而言，这些书籍如同稀世珍宝，翻阅时自是格外小心，眼神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寻芳与初零在一旁安静地做着女红，针线穿梭间，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
　　赵雨晴望着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脸上不禁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晚儿，你这几年的性情真是大变，去金岩城之前你的性子可是睚眦必报，半点亏都不肯吃。”赵雨晴满眼宠溺地看着烟晚，视她如亲妹。
　　而烟晚此刻正全神贯注于那些机关设计，对赵雨晴的话只是随意应和：“雨晴姐姐深知，我从前桀骜不驯，认为世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也因此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
　　“你和暮云都是性情中人。”赵雨晴说到这里，特意看了看烟晚的表情，然后继续道，“只是暮云自小被临安城的束缚所困，所以比你看上去要收敛一些。”
　　“雨晴姐姐真的认为他的性情是你看的样子吗？”
　　赵雨晴笑了，“我比你了解他，你也可以试着去了解他。”
　　烟晚放下手中的古籍，抿了抿唇，“你都知道了？冯慈的事儿？”
　　赵雨晴笑而不语。
　　喻烟晚索性开口问道：“雨晴姐姐如此笃定冯慈之死与严暮云无关吗？”
　　“我明白你的疑虑，你的推论看似合理。但我比你更了解他。”赵雨晴试图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
　　然而，烟晚依旧坚持己见：“我并非胡乱指责他草菅人命，但当时除了他，谁会去取一个无关紧要的冯慈性命呢？”
　　见烟晚如此执着，赵雨晴只能耐心劝解：“晚儿，你既知当初冯慈为何在城中四处散播你的谣言，就该明白冯慈是看上了他不该看上的人。”
　　“叶清予？”烟晚试探性地问道。
　　赵雨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烟晚一眼。
　　烟晚心中疑惑更甚，不禁背过身去问道：“这莫不是你家官人编来哄骗你的理由。难道喜欢一个人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她并非埋怨赵雨晴，只是不解为何她总是如此信任严暮云。
　　“其中的缘由，或许你日后自然会明白。但此事不应由我告诉你。我只能说，暮云无论于情于理都不会做出这种举动。”赵雨晴面对烟晚的质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坚定地表达了她对严暮云的信任。
　　听了赵雨晴的话后烟晚坐下来冷静思考，冯慈的确爱慕于叶清予，而颖慧公主也倾心于他，这里面也许真的牵扯太多。
　　或许严暮云真的不至于冲动到杀掉冯慈，“若日后能证明是我错怪了他我喻烟晚定会向他道歉。”
　　赵雨晴见烟晚对严暮云的态度有所缓和，不禁展颜笑道：“不过，你能这么想，说明在你心中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然你又怎会推测他会为了我而杀掉冯慈。”
　　“你们既是结发夫妻他自然应当爱你、护你。”烟晚一脸笃定。
　　然而赵雨晴却收敛了笑容不再言语。
　　见此情景烟晚也不再追问埋头继续研究起桌上的古籍来。

　　一日，许标头造访国公府。
　　然而，赵雨晴似乎意避开喻烟晚，她以厨房新制乌梅饮子为由，借故遣烟晚前往取来，巧妙地将其支开。
　　烟晚漫步于青石小径，小声嘟囔着：“许标头今日究竟因何要紧事突然造访？”
　　寻芳闻言，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许是闻听赵娘子身子不爽，特来探望罢。”
　　许标头从不会到国公府来，赵雨晴有任何事情都会让初零负责外出传达。
　　喻烟晚知道许标头突然前来，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
　　赵雨晴现在身体每况愈下，烟晚十分担心发生了什么会令赵雨晴更加操劳。
　　归途之中，烟晚意外撞见许标头手持精致小盒，缓缓步出小院。
　　她连忙加快脚步，上前招呼：“许大哥。”
　　许标头见烟晚，面色微愣，随即迅速调整好表情，应道：“喻姑娘。”
　　言毕，他欲离去。
　　喻烟晚却轻盈一挡，目光紧紧锁定许标头手中那木盒，语带试探：“许大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许标头眼神微微闪烁，嘴角勾勒出一抹略显尴尬的笑意，“闻听当家身体不适，标行日常皆赖赵姑娘照料，我这做标头的，自然该来探望一番。”
　　烟晚心中明了，许标头所言非其真正来意，于是也不再追问，礼貌地让开了道路。

　　寻芳与烟晚手执乌梅花饮，步回小院。
　　烟晚落座，轻啜一口，问道：“雨晴姐姐，适才我瞥见许标头出门，手中紧握一木盒，那是何物啊？”
　　赵雨晴微微一笑，语气淡然：“无他，我身渐弱，标行琐事繁多，需得妥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