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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靳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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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旅游的?”靳南打量着面前这个长得跟未成年一样的男孩。
“来工作,顺便旅游。”许竞阳吸了口手里的烟说。
“工作?”靳南挑了挑眉:“你...是做什么的?”
“音乐。”许竞阳抬眼,风吹过他脸颊被昆虫叮咬过红肿的地方,他忍不住抬手挠了两下说:“来敦煌找找灵感。”
靳南盯着他脸颊上因为挠了几下而瞬间红起的一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盒子:“脸上抹点这个就好了。”
许竞阳伸手接过,还没等说谢谢靳南被门外的男人催促的叫几一声,紧接着就大步的走出了旅馆。
回到房间看见镜子里脸上红起的一大片,看着有些触目惊心,许竞阳看不懂药膏上的文字用手轻沾取了一点涂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就感觉不到痒了。
下午的时候在房间里调试了几次吉他,只有琴弦波动的时候才让他有久违的安心,沈绍连着发了几条消息,刚从美国回来的他就听说了许竞阳“离家出走”。
沈绍:哥们你去哪了?
沈绍:说好了等我回来请我吃饭,你人呢?
沈绍:我你也不打算告诉嘛?
还没等许竞阳回他微信,沈绍一个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许竞阳坐在炕沿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刚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他再熟悉不过这是那家叫“繁星”的酒吧。
“我靠接了,许竞阳你他妈上哪了?老子刚下飞机你爹就跟我说你离家出走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
“什么说不清。”沈绍那边声音小了,估计是他走出去了:“我还不了解你,因为你搞音乐是吧。”
“嗯,我签约了公司被我爸知道了,我在美国辍学的事他也知道了。”
“那你现在在哪呢?”
“敦煌。”
“敦煌?”沈绍那边声音听着有些诧异:“许竞阳我给你提前打个预防针,你爹说你再不回去要把你卡停了。”
许竞阳躺在又硬又凉的炕上,沉默几秒开口:“我自己能挣钱,停就停无所谓。”
沈绍那边突然笑了起开:“许少爷,你那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都不够你自己买一个短袖的,你在逗我嘛?”
“没有!我认真的。”许竞阳拔高音量:“我许竞阳就算不是他许明山的儿子也能活的很好。”
“行吧行吧,懒得说你了大少爷为你的音乐梦努力吧。”沈绍笑了笑:“那你车库那辆柯尼塞格我开走了。”
“开吧开吧,随便。”
今天敦煌的天气不太好,起了沙尘暴老板娘说这是这个季节的特产,许竞阳没有出门在房间里琢磨着乐谱哼唱着自己原创的小调。
他总是在给自己找事做,仿佛一停下来回忆像汹涌的潮水一样在脑海里翻腾。
母亲白书禾五年前去世了,本来他与许明山的关系一直靠着母亲从中缓和,自此之后他和许明山的关系越来越僵,甚至话都说不上几句。
家里的中式老宅里,佣人们喊他“少爷”可那声调恭敬的像是念着讣告。许明山的书房永远飘着雪茄与合约的苦味,偶尔对他掀一掀眼皮,目光比秤砣还沉。“要有出息。”这话碾过来,他脊背就矮三分。
许竞阳从高中时候就开始玩音乐对音乐有天赋也有兴趣,后来许明山气不过给他送去美国读商学院,刚读两年许竞阳就辍学回来了。
许明山说他不争气,那自由散漫的性子随了他母亲,许竞阳回想到十二岁那年,他摔碎一只明朝花瓶。保姆尖叫着去捡碎片,他却盯着自己掌心渗出的血珠,突然笑了。原来疼是有颜色的,那么亮,那么红,比父亲金库里的钞票真实得多。
后来他学会用领带绞紧喉咙,在镜前练习嘴角上扬的弧度。反正这宅子里人人都戴面具,他的不过是镶了钻石,重些罢了。
许竞阳拨动琴弦的手越来越快,最后烦躁的停了下来,他把吉他放到桌子上,看着窗外昏黄的天,推开门带着那本《梦里花落知多少》走出房间去到旅馆的小厅,挑了个偏僻的角落,点了杯热茶。
——
敦煌的夜来得迟,九点刚过,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暗红。靳南推开小旅馆的木门,带进一阵裹挟着细沙的风。他摘下沾满尘土的鸭舌帽,在门垫上跺了跺脚,黑色登山靴上立刻腾起一小团沙雾。
"回来了?"老板娘从里屋探出头,"今天拍到好照片了吗?"
靳南笑了笑,眼睛在晒得发红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还行,就是风大了点。"他拍了拍挂在胸前的相机,机身已经被磨得发亮。
旅馆的小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色的灯,靳南眯起眼睛适应光线,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许竞阳,他正低头翻着一本旧书,听到动静抬起头,灯光下许竞阳的脸显得格外白暂,两只眼睛像戈壁滩的两汪清泉,清澈但又锋利。
“这个还你。”许竞阳合上书主动说话:“谢了。”
靳南接过那个药瓶浅浅一笑:“小事。”
许竞阳视线从靳南的脸上挪到他胸口的照相机上,他不懂摄影方面但这台相机看着就不便宜。
“你是摄影师?”
靳南自然的坐在他对面把相机摘下来放到旁边,点了点头说:“自由摄影师,给杂志拍点风光片。”
老板娘走了过来递给靳南一杯热茶,靳南接过水杯,温热立马从指尖传来。
“太谦虚了吧靳南。”老板娘看着对面许竞阳说:“他给我们敦煌拍的照片上过国家地理杂志,还在国际上拿过奖。”
靳南喝了口茶水,有点烫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整个胸腔。
“这么厉害。”许竞阳听的眼睛发亮,瞬间来了兴趣。
“去年的事了。”靳南淡淡的说:“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你是本地人?”许竞阳问。
靳南摇了摇头:“我去年开始就在这家旅馆长租的,最近在为自己的影集拍摄素材。”
“什么主题。”许竞阳亮着眼睛问。
“《光与尘》,主要就是敦煌的星空和洞穴壁画的光影变化,”靳南说着,抬手摸了摸旁边的相机:“今天在鸣沙山等日落,结果起了风沙,差点把相机毁了。”
许竞阳笑了:“那你…明天还去吗?”
“去啊,明天天气预报说晴天。”靳南也笑了:“你要一起吗?第一次来敦煌的话,鸣沙山月牙泉是必去的。”
“好。”许竞阳一口答应。
—
第二天清早,许竞阳穿戴好从门口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靳南早就站在旅馆外的一辆吉普车前,带着一副墨镜,身材很好一看就常年运动。
“你开车?”许竞阳绕到车一侧坐上副驾说。
“嗯。”靳南点了点头转着方向盘说:“这段路开了很多遍都熟悉了。”
刚开始的路不是很好,许竞阳握紧安全带,无意的转头看见靳南耳朵上因颠簸乱颤的耳饰,有点说不清的民族风情,耳饰的下端镶嵌着一颗绿色的小宝石。
“你是哪人?少数民族嘛?”许竞阳有些好奇的问。
靳南侧头通过墨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黑龙江人,不是少数民族我出生在中俄边境线附近。”
“你呢?”靳南问。
“北京来的。”许竞阳回答。
敦煌的日头毒,晒得人骨头缝里都渗出一层盐。车窗摇下来,热风裹着沙粒往脖领里钻,痒酥酥的。公路像条晒干的蛇,歪歪扭扭爬向鸣沙山。
靳南叼着烟哼小调,手指在方向盘上打拍子。他问许竞阳在敦煌找到灵感了嘛,说着提起他以前的一个朋友也是搞音乐的。
“还没,新歌才写一半现在算是瓶颈期。”
靳南把墨镜从眼眶推到头发上卡住:“我能听听吗?”
“还没写好呢很多地方都还在推敲。”许竞阳眼神看向车内的车载cd机:“这个能用吗?”
“能啊。”靳南腾出一只手从下面掏出一沓cd,最上面的塑料壳上还沾着几个月前去嘉峪关蹭上羊油:“我这车是租的,这些都是车主的碟有点老将就一下。”
许竞阳来回翻找着,眼神停留在一张邓丽君封面的盗版碟,他把那张碟推进卡槽。
老旧的音响先是咳嗽几下,突然淌出《橄榄树》的调子,机器老了,放出来的声音有些颤抖,倒像是三毛自己在沙漠里走,嗓子被风沙磨哑了。
“要不要这么应景。”靳南笑着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扣着节拍。
阳光下许竞阳瞧见靳南灰蓝色眼珠,像是贝加尔湖的碎片,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看靳南,他的长相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雾遇到敦煌的沙,睫毛长的像是能接住鸣沙山飘落的细沙。
“你真是黑龙江人嘛?”许竞阳问的有些唐突。
“是啊,纯正东北人。”靳南回。
“感觉你有点像混血。”许竞阳说。
“我母亲是中俄混血,到我这也就剩四分之一了。”靳南浅笑了一下说:“这你都能看出来。”
许竞阳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靳南突然把音量调大,俩人一起跟着齐豫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沙粒在公路上滚动,他们的笑声混着二十年前的歌声。
一起撞进了敦煌永远吹不完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