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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鸣沙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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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响内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首曲子,许竞阳掐着烟的那只手自然的搭在车窗边。
他瞥了眼后视镜,忽然瞧见后面天边泛了黄,那黄不是日光,倒像谁打翻了地壳,把一整座沙漠泼上了天。
许竞阳起身把脑袋探了出去,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黄沙,只见一个踉跄后面的靳南腾出一只手直接拽着他的衣服把人拽到座位上。
“干嘛呢,多危险啊。”靳南见他坐了回来,直接把两侧窗户升了上去。
“我靠什么情况,不会是沙尘暴吧?天气预报不说晴天吗?”许竞阳坐在座位上看着后视镜,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沙尘暴。
“这的天气变化莫测。”话音落下,靳南烟头一甩,车子猛的打了个摆。风已经追到后视镜里了,先是几粒沙敲在窗上,叮叮当当像闹钟响,转眼间整片戈壁都活了,砂石噼里啪啦砸过来,车窗霎时糊成毛玻璃。
车子缓缓停下,他们蜷在铁皮壳子里,听外面的风嚎得像一千头饿狼。黄沙从门缝里钻进来,在地垫上堆出小小的坟。靳南突然笑起来:“像不像小时候钻面粉缸?”他睫毛上沾着沙,一眨眼就簌簌地落。
“你还钻过面粉缸?”许竞阳此时感觉并不好笑,他有点紧张,外面黄沙漫天伸手不见五指。
“别紧张,估计就一阵。”靳南看出了他有些紧张的情绪。
“谁紧张了。”许竞阳嘴硬坐正身子:“就...就是我昨天刚洗的澡,现在感觉哪都是沙子。”
靳南觉得他有点幼稚,笑着问:“你到底成年没啊?”
“啊?我当然成年了。”许竞阳从兜里几乎是一瞬间掏出身份证拍到引擎盖上说:“我都21了。”
21?小屁孩一个。
靳南拿起他的身份证瞧了两眼,照片应该是几年前照的还带点婴儿肥,随后又把身份证递了回去:“谁说要看你身份证了?”
“你不要找灵感嘛,现在就挺好的我看,大漠沙尘暴多酷啊。”靳南把座椅放倒半躺着把腿搭在方向盘上说。
“…确实还...还挺有氛围的。”许竞阳脸趴在窗户上嘟囔着说。
“为什么一定要来西北啊。”靳南闲来无事看着这个一身名牌和自己在破旧吉普车上躲风沙的男孩问。
“几年前收到一张明信片背景是敦煌的莫高窟,我就想来西北看看。”许竞阳说着声音慢慢小了脑袋靠在窗户上:“其实去哪都行,我就想要自由。”
许竞阳想起他读过的一本书,书里写道【我太爱自由了,太向往自由了。固定既成的任何事情实际上都不适合于我,世俗的规则,情感的束缚,日复一日循环的工作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像无形的锁链勒紧我的脉搏,我逼迫自己走进这个成年人世界,可我的灵魂就快要在风里溢出来了,它告诉我:“这不是我想要生活。”】
这段文字,是许竞阳的真实写照,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后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与作者产生的共鸣。
“你还挺有个性的。”靳南笑了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风沙明显小了许多,引擎盖里灌满了沙,许竞阳跟着靳南下车查看,踩着没膝的流沙往公路摸。天地混沌,竟分不清是沙在落还是地在升。
靳南的红衬衫在风里猎猎地飘,成了大漠里唯一的火苗。
“上车吧,没什么问题。”靳南扣上引擎盖子说。
车子加快行驶,赶在日落前抵达了鸣沙山月牙泉附近。
俩人脚踩在细沙上,这样的感觉是许竞阳前二十年从来没有过的,这里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没有循规蹈矩的生活,没有家族没有成绩,无关任何人只为了自己。
鸣沙山的日落,是掺了金粉的胭脂,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印在沙丘上。
爬到半腰,两个人都成了喘气的骆驼。靳南忽然仰面躺倒,沙丘便温柔地陷下去,将他半副身子都裹住。许竞阳学他躺下,后脑勺立刻陷进沙里,听见地底传来嗡嗡的响动。
沙子在唱?
不,是千万年风过的余韵。
休息的差不多了,俩人前后起身,靳南脖子上挂着两台相机,打开那台昨天的哈苏对着风沙和天空就拍了起来。
许竞阳好奇脸凑过去挤到旁边看取景框里的景色,不得不说得过奖的就是不一样,小小的取景框里的构图别有洞天。
“这台也是要拍照的嘛?”许竞阳盯着他胸口的另一台相机。
“嗯。”靳南点了点头:“这是胶卷相机,我用来拍人像的。”
“拍我嘛?”许竞阳心情大好,有些兴奋的说。
“是。”靳南承认的直接,应该说那天在小旅馆第一次见到许竞阳就想拍他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拍人像的打算,直到遇见许竞阳那双眼睛还有身上气质,让他想拍下来。
“我还没给别人当过模特呢?”许竞阳起身:“需要我怎么做?”
“随便发挥就好,我可以抓拍。”
靳南在取景框里调整焦距,鸣沙山的曲线在毛玻璃上流淌成金色波浪。而许竞阳就站在月牙泉边,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半片欲飞的帆。
"别动——"靳南喊。声音刚落,一阵风掠过,许竞阳的衣角和头发都扬起来,沙粒在空中划出透明的轨迹。这画面太妙,靳南的手指自己按下了快门。他想起以前去画展看过的那些工笔画,没有一幅比得上此刻取景框里,许竞阳身上流动的光。
许竞阳跑来看成片时,鼻尖上还沾着沙。他的影子斜斜投在相机上,和靳南的手指叠在一起。
"我能看看嘛。"他说,睫毛在夕阳里变成金色的帘。
“这是胶卷相机需要后期冲刷。”靳南拨动着相机上的齿轮说:“有点像开盲盒。”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洗出来别忘给我看看。”
靳南没告诉他,其实自己偷偷多按了一次快门,在那阵风来的时候,在许竞阳望着月牙泉出神的瞬间。
“大摄影师我给你拍一张吧。”许竞阳凑过去说。
靳南自从喜欢上摄影一直都在拍景色和给别人拍照的路上,还真没让别人给自己拍过照片。
“算了,我就不用了。”靳南摇了摇头说。
“风景这么美,不拍可惜了。”许竞阳笑了笑:“我不会用胶卷相机,用另一台给你拍吧。”
靳南无奈的笑了笑站了过去,许竞阳举着那台哈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总怕手抖。
"再往左些。"许竞阳喊。声音飘出去,立刻被沙丘吃掉一半。靳南笑着倒退两步,忽然踩进浅水,惊起一圈涟漪。这画面来得急,许竞阳来不及构图就按下快门。他后来才知道,最好的照片都是这样来不及想,来不及藏。
靳南跑来检查成果时,带着一身潮湿的沙。他们头碰头挤在显示屏前,呼吸把镜头都呵得模糊。“还行,拍的挺帅的。”
“主要人帅。”许竞阳实话实话。
照片里靳南的红衬衫和他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墨镜卡在头发上,深邃的五官配上后面的美景像一幅画。
月牙泉在暮色里泛起幽蓝的光,像大漠噙着的一滴泪。靳南拿出啤酒,铁皮罐在沙地上滚出清脆的响。俩人对着月亮碰杯各有各的心事,酒液混着沙粒在齿间咯吱作响。
风裹挟着沙粒吹来,靳南忽然说起以前去蒙古的时候听说过草原上的传说,说人死后会变成风。
许竞阳笑他醉得早。
他们在沙地上写名字,看着字迹被夜风一点点吃掉。
相机躺在两人中间,金属外壳渐渐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