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49、第四十九章

　　他们定位修士作什么？

　　如果是元清宗给修士们安定位，有可能是为了防止意外，给身故的修士们收尸。但若是仙官，石满心不觉得对方会这么好心。
　　但是白山道君帮过沈晔，虽不知为何掩饰身份，但……他会和温敛意一样，是仙族里的例外吗？

　　“这是怎么做到的？对方打算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藏起来？”
　　“或者是看破了我们的计划……”
　　“仙尊，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对方？什么计划？

　　石满心满腹疑惑，她没有跟的太近，这些仙族耳清目明，趁对方不注意还能借着云雾遮掩，隔着一段距离，声音若有若无。

　　云岑道：“秘境的出入口皆已关闭，无论对方打算做什么，没有人出得去这个秘境。”

　　一旁有仙官立刻反应过来：“对！只要还在秘境，就一定逃不掉。”

　　这话一出，议论纷纷的仙官像吃了定心丸，“正是如此，看来，还是按计划进行好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在哪。”
　　“无论那人在哪儿，都不妨碍，只要陛下的目的能达到……”

　　目送一行人逐渐远去，石满心静止在原地，将听到的几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地盘。无论怎么猜测，都无法揣摩出背后的含义。
　　这场大比背后的隐情，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深。

　　***

　　昏沉的黑暗。

　　仿佛整个灵魂都被黑洞吸了进去，分辨不清方向，只是跟随漩涡流转，神识在无尽的流转中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时而清醒，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时而对去躯壳一无所觉，好像泡在一汪温水里，任由羽毛般的灵魂混沌地飘荡着。

　　记忆也串了线，有时觉得睡在宿舍床上，还有五分钟上早课，意识清醒了，但是眼睛睁不开。有时感觉睡在小得天的宅子里，月光从窗户外映进来，像一面被风撩起的金色纱帐，轻柔缓慢地拂过自己的鼻尖。

　　我这是在哪？
　　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无数灵魂停歇过的地点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各个场景迅速交叠穿插，像是无数沙砾在宇宙中堆出的场景，打散又重组，随着场景的出现，又衍生出新的问题——

　　我是谁？

　　碎片的画面闪过脑海，有同学之间说笑交谈的声音，也有客栈老板小心赔笑的脸，有美艳魔物憎恶仇恨的眼神，还有记忆最深处，熟悉的音声。
　　是友人，是贵人，是仇人，是亲人。
　　画面搅成一汪水，复又散开，什么都不剩。

　　混沌的意识逐渐迷蒙，仿佛从深重的黑暗中醒来，远处的声音逐渐拉近，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在耳边，从这一声开始，世界如有实质，漫无边际的思想收束为一线，落在一方静谧的茅草屋中。

　　五感逐渐回笼，温敛意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手指还是不能动，但是能感知到周遭的环境。
　　四周传来清淡的草木的香气，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距离不远处可能有壶或者锅，“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床边有脚步声，“啪嗒啪嗒”走过来，搅动几下锅，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热雾“哗”地冲开，盖子又盖回去，再“啪嗒啪嗒”走回来。

　　是谁？

　　他迷迷糊糊地回忆，还记得的最后一个片段，是贺遂昭被山体内的奇怪物体袭击，两人一起坠崖，追击而来的黑舌头一样的东西把他们两个人一起卷进口中。
　　这是在怪物的肚子里？

　　还是自己又穿越了？

　　温敛意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稍微抬起来一点，身体蓦地一轻，控制力也逐渐回笼，他使劲睁开眼，白色的光线照的眼睛有些疼，或许是躺的久，四肢僵硬，活动起来时，关节有些微微疼痛。
　　耳边传来一声轻呼：“哎呀，你醒啦！”

　　适应了光线，温敛意才看清，“啪嗒啪嗒”声的主人是个小女孩，模样大概八九岁，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袄衫，两袖的形制很奇怪，是直筒的，用护臂绑了起来，似乎是为了方便做活计，衣衫上的图案风格也没见过。

　　温敛意开口，声音是很久没说话的嘶哑：“这是哪？”

　　小女孩从煮好的锅里舀了一碗汤，汤汁呈鲜红色，看起来有点像番茄汤，给温敛意递过来，温敛意试着喝了一口，味道也很像，酸酸甜甜的，汤面浮着一层碎的绿叶，好像加了别的香料。入口之后，一股温润的灵力随着汤汁浸润肺腑，因为久躺不动而僵硬疲累的身体逐渐恢复起来。

　　“这里是千华谷，你是谷外来的人吧？”

　　温敛意脑子缓了过来，“谷外？”

　　什么意思，我不是被吃了么？

　　他从窗外望出去，漫山遍野的花草，成群的蝴蝶和鸟雀，四周是高大的山峦，小茅草屋地处山脚，坐拥山谷花海最佳的视野。

　　“是呀，很少有人能进到千华谷来，我们与世隔绝几百年了，没想到还能捡到你！”

　　温敛意忽然想起：“你只捡到了我？有没有一个异瞳……不是，一个高高的……”

　　贺遂昭易了容，温敛意一时找不到特征可以形容，小女孩果断答道：
　　“没有啊，发现的时候就你一个！”

　　温敛意脑中“轰”的一声。

　　贺遂昭不见了？

　　***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温敛意心里有点慌。

　　从穿越过来之后，他和贺遂昭几乎没怎么分开过。无论是盘线索还是遇到险关，总有贺遂昭在他身边，帮他补充情报，提供不一样的视角，也教他如何使用灵力对战，实战中充当他的后盾。
　　小魔尊平时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看上去像撒娇，性格也有些孩子气，其实比谁都靠得住，还会在他察觉不到的地方悄悄照顾他。不知不觉，他已经养成了习惯，贺遂昭不在身边，他居然有些慌，担忧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二人有魂印相连，他可以直接感应贺遂昭的状况。

　　温敛意静心感受了一下心口的魂印，另一端心绪平稳，似乎没有事，感应到这端的试探后，对面的心情微微跃动，好像在开心，还有些细微的思念，无声无息，缠绵不绝。

　　“哎，你耳朵怎么红了？”小女孩瞪大眼。

　　“咳，”感应到对方没事，温敛意暂时放下心，岔开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晴！”

　　“晴？”好奇怪的名字，“你姓什么？”

　　晴歪头，“什么是姓？”

　　“？”

　　这算什么问题？难不成是这个村子奇怪的习俗？
　　“姓氏就是……”温敛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没有姓氏？”
　　莫非因为村子小，不过几百人口，用不着用姓氏来区分？

　　“世上的人不都是如此吗？”晴更奇怪了，“为何需要姓氏？姓氏是用来做什么的？”

　　温敛意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之前没想过，粗略答道：“倘若一个姓，就可能是一家人，或者祖上是一家人过……”

　　晴皱紧眉头：“一家人？为什么要区分是不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又如何，不是一家人又如何？”

　　温敛意也怔住了，他磕磕绊绊答道：“一家人……自然更亲近，毕竟血脉相连……”

　　“那我们便不需要姓氏！”晴双手叉腰，笑得阳光灿烂，“每个人——不，世间万物都是我们的家人，也是我们的朋友！为何需要姓氏来区分亲疏远近呢？实在多此一举！”

　　温敛意怔住了，晴笑着接过他喝完的汤碗，搁在桌子边，“难不成你有姓氏么？”

　　“我有的。”

　　晴睁大眼，像看什么稀奇物件：“真的？”

　　“我姓温，温敛意。”

　　晴指着自己：“那我就不算你的家人了么？”

　　温敛意觉得自己和她简直不是一个频道，“我们没有血缘，当然不是家人，你救了我，算是恩人，也算是陌生人，当然，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

　　恩人，陌生人，又是朋友，好多的词一口气冲过来，晴一时都没听的过来。

　　“陌生人？”她反复咀嚼这个词，没明白意思，有些遗憾，“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关系？陌生人是什么意思？”

　　温敛意脑子里乱七八糟，他也想问，这个小女孩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问题，家长什么都不教吗？
　　“陌生人，就是不认识的意思，你父母不会教你防备陌生人吗？有些陌生人会伤害小孩子，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出门在外要有警惕心……”

　　晴更不理解了：“我们是神的子民，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手足，是至亲，为何要互相伤害？”

　　温敛意简直无奈：“话是这么说，但有时候，就连手足至亲之间也会互相伤害的……等等，什么？？？”
　　小女孩无法理解，仔细想也没想明白：“你们谷外的人好奇怪，总是想着伤害别人。”

　　温敛意转过头：“不是，你刚刚说，神的子民？”

　　晴点点头。

　　“你们信奉什么神？海神？”温敛意想到村子的地理位置，海神不太可能，又猜道，“还是山神？谷神？花神草神？”
　　不怪他敏感，神书在手，他对和“神”有关的线索都抱有强烈求知欲。

　　“什么海神山神……神就是神族呀，是继承了此世间真正力量的人，也是洞悉天地法则，获得道则许可，将福祉降于世间的人。”

　　小女孩干干净净地站在茅草屋里，明亮的眼睛不染尘埃，她声音清澈轻快，像春天的蝴蝶，说出的话，让温敛意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自己。

　　关于什么是神，他有过很多猜测。
　　他最初以为神是妖魔鬼怪用来骗人的噱头，比如庆水镇的大红轿子，就是伥鬼顶着海神的幌子，诱骗欲望深重的人们自相残杀，满足自己的需求。也猜测过，或许神族是上古时期统治阶级杜撰出来的、根本不存在的种族。但是后来，神族的遗迹和神器都证明了神族的存在不容置疑。他又开始推测，或许神族是类似仙族pro版那种，力量比仙族更强，所以统治地位稳固，子民更听话。

　　但怎么听晴的话，这个神族……好像和他想象不太一样？

　　小女孩看上去聪明伶俐，提到神族，和人族提到仙族的反应完全不一样，没有敬畏，没有厌恶，没有恐惧，也没有狂热，就像谈起很亲密的朋友，语气里有些骄傲。

　　“继承是什么意思？”
　　温敛意敏锐捕捉到这个词，想继续问，门外忽然响起声音。

　　“笃笃。”

　　茅草屋的门被敲响，晴听见动静，欢快地扑到门边，“是不是雨回来啦？是雨——”

　　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浅蓝袄衫的小姑娘，长着和晴一样的面容，只是雨看上去性情羞怯，身形也瘦弱一些，看见温敛意好奇的目光，低下头，躲在晴的身后。

　　“不要害羞呀雨。”
　　晴转着圈要把身后的妹妹揪出来，雨像小尾巴一样粘在她身后，黏得紧紧的，就是不肯站出来。

　　原地团团转几圈，晴放弃了，两手一摊：
　　“我妹妹不会说话，她有点怕生……其实你前两天昏迷的时候，她很担心你的！”
　　温敛意不多勉强，温和地笑道：“谢谢你，雨。”

　　目光一对上，雨立刻紧张起来，“唰”地把探出来的半边脑袋也缩回去。

　　“既然你醒了，就出去和大家打个招呼吧，大家都很关心你呢。”

　　大家是谁？

　　晴拉着温敛意的手，走出茅草屋，谷里正是一片春天，烂漫的樱草从山坡上蔓延而下，连绵不绝，犹如一张毛茸茸的毯子，轻柔地将村落包裹起来，柔和的阳光落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田埂尽头，零散几家农户冒着炊烟，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干活的农户并不回家去吃，拿了送来的饭菜，在田地间围起来，一边说笑，一边吃着手里的饼子，笑声洒在天地间，融进山野里。

　　只是看着这副景象，就有种恬静的美好从心底浮起来。

　　“人醒啦！花婆婆——狄伯伯——”

　　声音遥遥传开，越过蜿蜒的小溪、跃动的枝头，打断，晴拉着温敛意的手，沿着田埂一路小跑，雨紧张兮兮跟在后头，正在吃饭的农户听见了，站起身来，男男女女见到温敛意，俱是欢喜的表情：
　　“哎呀，可算醒了！”
　　“小公子，感觉如何呀？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群人围上来，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温敛意被问得无所适从，脸颊笑得有点僵，慌张地退后几步，这时，雨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挡在温敛意身前，用力地做了几个类似睡觉的手势。

　　“雨说，温公子刚醒，还要多休息，你们让他安静一会儿。”晴解释道。

　　“哦哦！”
　　“是我们唐突了！”

　　几个村户爽朗地退开，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婆婆拉着温敛意的手，嘱咐道：“我们千华谷几百年没外人来过了，大家太高兴，你别介意啊。”

　　温敛意连忙摇头，看得出来村民们挺好客的，热情程度超过他想象。
　　“花婆婆，你们今日歇的这么早呀。”晴问道。
　　“这才刚收割完一茬，下午有的忙呢。先让收割法器歇一歇，下午换个新的晶石再收。”

　　闻言，温敛意往田间望去，田里果真立着一些类似收割机一类的仪器这些器材是木头和石头的材质制作的，中间镶嵌一颗拇指大的晶石。花婆婆打个响指，仪器自动换下晶石，换上一颗新的橙红的晶石。

　　……声控啊？
　　这科技是不是超前太多了？？？

　　“你们……就是用这个耕作的？”

　　花婆婆道：“那怎么能！这只是收割的法器，播种、浇水、施肥和除虫都有不同的法器，还有调节季节和气温的法阵，驱赶鸟雀和野兽的傀儡人……多着呐！都在咱们村的库房里头存着了！”

　　温敛意大受震撼，这简直比桃花源记还小康社会，直接实现灵力全民普及，术法下乡惠农了！

　　农户们对这个场景见怪不怪，他们的劳作大部分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有各类法器辅助，乡间生活可谓轻松自在，看见温敛意颇受震撼的样子，好奇问道：“温公子为何这么震惊？”

　　温敛意：“……我原以为，只有我会想把术法用在这些地方。”

　　“此话怎讲？难不成，谷外的人不这样务农么？”

　　温敛意不知如何回答，谷外的农活儿是怎么干的，他不清楚，但想来，修士们应该不会费力气去琢磨怎么利用法阵给麦子浇水吧？他们既不吃粮食，更不靠此赚钱，大部分一门心思扑在各类法器和境界提升上。
　　至少温敛意见过的凡人中，没有多少使用法器的，他们都是肉体凡胎，普普通通地谋生而已。还有可能遭受到不公的对待，被压榨，被逼迫，被打压。

　　和这里比起来，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想到这，温敛意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请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三花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