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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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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苏宽、苏礼拜见娘娘。”
二人虽是一身汴京朝臣惯常的袍服,然举手投足间,便现久在沙场的铁甲风霜之气,身姿挺似青松。拱手行礼时,两双生得相像的眼一齐低下,俯身下拜,倾倒的姿态都相近。
太后心中顿生万般感慨,声音染上几分叹息,道:“密信,哀家看过了。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苏宽撩袍跪下,额头触地,恭恭敬敬行稽首大礼,“只如信中所言,臣向仙佛起誓,绝未做过任何不利大殷之事。”
见父亲如斯举动,苏礼只能跟着跪倒在地,先行磕了个头,朗声陈情道:“臣亦有此誓。娘娘,我父子为守边关安定,多年不曾回京,求娘娘勿寒臣子之心!”
他语调激昂,尽显不满。
须知他在边关几年,功劳亦有,只比不得旁人那般声名赫赫,现下正是欲大展拳脚之时。岂料正勤勉练着武,忽叫太后一纸诏书传回京。而今一听,还有莫须有的污水要泼到身上来,他岂能平心静气?
苏宽横他一眼,当即又拜倒在地,忙替这信口胡说的自家儿郎高声谢罪,“小儿年少,口无遮拦,求娘娘恕罪。”
“你们可知苏氏做了什么?”见小辈不识趣,太后嗓音骤冷,“勾连江湖中人,妄图代哀家而行朝事!苏礼,你来说说,这所谓臣子之心,哀家怎么敢信?”
“娘娘……”苏礼来时何曾想到会是这样一回事,满面愕然,仰起头来远望台上的太后。
他颤声问:“此事定有误会,祖父怎会这样行事?”
“误会?”太后冷笑,“哀家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还有误会?既你不信,便滚下去,好生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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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堂中,宋诉呈上文书,其上是枢密院这几日核出的武官缺位。
现下武举已毕,将要授官。原本交由吏部按例而行便可,奈何出了宁封庭这类人,这便不是吏部能运作的了。
“高相公的意思是,若要选人入枢密院,首要的是家世干净。”
“勿急。”裴岫指尖点在文书上,目光缓慢移动,犹在思索。
“昨日武举进士们邀下官赴宴,”宋诉声音犹豫,见人神色依旧,不显喜怒,便轻声说,“江太师亦在席中。”
裴岫眸光微凝,抬眼望向他,眼底不见半分惊色,唯有一片冷冽的审度,“你去了?”
江嵩本意,不欲闹出太大声势,但所涉进士人数太广,本就难以隐蔽。
再者,裴岫早就令人盯紧一干可疑人等,岂会不知此事?便是宴上各人名姓,都有一份递到她案上了。
宋诉额角微汗,低声答:“下官去之前不知底细,是新科武状元盛情相请,是以赴宴。”
“以武状元为首,不少人自诩江嵩门生,说是早受太师府恩惠,而今鲤跃龙门,要结草衔环以报呢。”裴岫讽声,“殿试以前,我倒不曾听闻这样言论。”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防着她。
宋诉轻轻问:“大人,下官先前不知背后计较,无意同宁首名有过接触,可有不妥?”
“无事。同是武道出身,惺惺相惜,又有何妨?”裴岫曲起指节,在摊开的文书上轻叩,“听你之意,那位宁首名倒不是江嵩那样的性子。你来说说……”
“裴大人,娘娘有信。”
外间,一人出声禀告,打断裴岫话音。
这个时辰,苏宽父子应当正在面见太后。兰章递话来,是太后已经有了决断?
二人不再交谈。裴岫将文书搁下,嘱托道:“除非要职,一切按章程办便可。授官一事难以周全,慢慢来罢。”
“是。”
宋诉先行退下,片刻后,兰章捧太后手信奉上。
裴岫看过“苏氏二人当无反心”几字,抬眼问:“娘娘的意思是?”
“即日卸去二人雁门关一切差遣,圈禁京中,严禁私交边将、通传消息。苏宽特加封勋爵,赐第别居,不得私交朝臣。苏礼今岁十八,娘娘想叫他进宫同陛下做伴。”
于苏宽,能荣养京中,甚至自如出入府第,实在算不得被国公府牵连过甚。而苏礼,还能留在宫中与皇帝一同听讲,何尝不是另一番造化?
这般处理,是娘娘开恩了。
“也好。”
兰章将手信妥善收回,行了一礼,“还有一事,娘娘说但凭您心意决定。苏二郎现在皇城司地牢受审,他请求见您。”
再次踏进地牢,与庭院中截然不同的阴凉气扑了满身,裴岫快步而行。
苏宣蜷身抱膝,垂首席地坐在牢房一角,衣衫尚算整齐,只是衣摆沾灰,冠发凌乱,不见先前风貌。那鼓起的衣袍之下,是缚在足腕上的象征他阶下囚身份的铁链。
脚步声响起,苏宣缓缓抬头,动作间带起铁链轻响。见是裴岫,他下意识将垂在耳畔的乱发挽至耳后,眼睛一弯,露出个堪称悦目的笑。
“裴大人,您来见我了。”
连嗓音也是欢喜的。
她未出言,垂目瞥来。
苏宣轻轻笑着起身,行至近前,与她隔栏相望,袖下手掌越过铁栏抬起,势要拉她好生说话。
她退后一步避过,负手在身后,眸色冷冷。
苏宣问:“那日您可曾受伤?”
裴岫抬眉,“纠缠这些,不如将同乌隐楼传信的法子交代清楚。”
“不曾受伤便好。”苏宣只说,“听闻宋承旨随护在您身侧,叫您得以万全。”
无人应声,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我自记事起便少见阿兄几面,父亲近年常说,除非马革裹尸之日,阿兄再难回京。而今看来,是不是因祸得福呢?”
“裴大人,您自入朝起便得娘娘全权信赖,或许不会明白父亲的执念。”苏宣道,“我从未想过伤您,隐山青亦向我许诺过。”
“便是想,又如何?”
苏宣牵了唇角,“大人说的是,您不在意。何况尊先君裴公并非凡俗之人,您定然身有依仗,未必会怕这区区乌隐楼的几个小卒。”
他抬起眼,深深凝望裴岫。
“可是,大人呐,”他声气轻缓,“若是他日,娘娘也觉您无可用之处,您当如何自处?举朝廷之力,并非几人可以抗衡。”
“我不会等到那一天。”裴岫不假思索。
他轻颤的眼睫下垂落小片阴影,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祝愿您平安。”
他不再说话,裴岫最后瞥他一眼,“我与你道不同,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