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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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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岫身边那婢子呢?”
门外响起刻意压低的声音,裴岫眼皮沉重,半醒间,外头有人模糊说着话。
有人回:“她那会子走开了。”
那人语气不满,强压下去,“你这!罢了,好好盯着。我去同大人回话。”
外头安静下来,裴岫蹙眉,竭力睁开双眼,房中景模糊入目。
粉鸾纱帐低垂,帐上是金线绣的西府海棠,映着烛火灿然晃眼。帷幔外,一缕烟气自香炉里蜿蜒爬升,满室奇香扑鼻。
她欲要起身,后脖颈残余的痛意蔓延开,她眼前发黑,臂腿也软得厉害。是以她才撑起身,又很快跌回榻上,指尖碰到另一片温热。
她倏忽抬眸,对上少年皇帝朦胧双眼。
“远玉姐姐,我……”陆朝峻低声呢喃,滚烫掌心无意识握上裴岫搭在身边的手腕,“怎么回事……”
奇香嗅进口鼻,裴岫又有眩然欲昏之感。她屏住呼吸,咬紧下唇,竭力逼自己清醒,脑中生出几分荒谬猜测。
燃了迷香,还将陆朝峻也牵扯进来,是有人要用那等手段害她。
“松开手。”她低喝。
陆朝峻指节微动,却没松开,反倒忽然使力将裴岫扯了过去。
两人鼻息相抵,帐内骤升一股热意。陆朝峻似乎受香气所扰,神智不清,竟将额头靠在裴岫肩上,声音含糊,“头晕。”
裴岫何尝不难受?齿间已尝到腥甜味,却没能抵御半分身上的虚软。
她咬咬牙,右手从臂侧勾出一把短匕,腕骨一转,便将刀尖刺进自己肩头。剧痛之下,模糊双眸一瞬清明,她终于看清眼前境况。
陆朝峻只着里衣歪躺在她身侧,双眼紧闭,微张嘴唇轻声吸气,似是难受得厉害。只握在她腕上的手攥得极紧,像扯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而她自己,身上竟也只剩了身中衣。
那下手之人是何居心,已经昭然若揭。
“醒醒!”裴岫拍拍他的脸,“先松开我!”
陆朝峻咕哝一声,仍没反应,唯独手上力气极大,死死攥住裴岫不松。
香炉烟气袅袅,房中气味越发显得粘稠滞重。裴岫神志才清醒了几分,又觉抬不动眼皮,周身更是绵软无力,再难挣开。
她握住短匕,目光下移到陆朝峻臂间,暗自歉然,便利落下刀划破人小臂。
“唔……”陆朝峻臂上吃痛,手上力气一卸。
裴岫当即抽手下榻,疾步至案旁提了茶水倒进香炉中。烟气灭尽,胸腹间终于自在许多。
门外仍有一道人影,裴岫回首看,陆朝峻仍倒在榻上不见清醒。正在急剧思索时,院中隐隐响起脚步声,在门外守候的那人也迈步迎上前。
她再不犹豫,推开对侧支摘窗,吃力翻了过去。
汗珠早已浸透了身上衣衫,外头冷冬寒风吹过,寒意沁入肺骨。她打了个冷战,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月色朦胧,雪覆遍地,院中巨树枯老,尽是寻常院景。裴岫辨不清所在何处,只得隐在阴影中,循长廊拼命奔走。
足下软绵,好似踩在云上,每一步都踏不到实处。寒风在耳侧呼啸,迭起的眩晕感叫她脚下一个趔趄。
裴岫攀住墙壁,咬牙将短匕取出,再次狠狠扎进臂膀。
剧痛让她眼前清晰了片刻,她依稀认出,这里是集英殿偏殿处的小院。若走出前方几丈远的拱门,便能望见门前留候听用之人繁多的正殿朱门。
她没有犹豫,快步前行。
却有一阵人声逐渐靠近,竟直接朝那道拱门行来。她正要往回藏,又听得后头院中,有人发现房中只剩昏睡的陆朝峻,已经吵嚷起来了。
汗珠滑过额角,寒风吹动,裴岫将身上仅剩的薄薄中衣拢紧,咬牙向院中枯树后藏了过去。
很快,一行人前后慢步经过院门,一老者冲拱门边侍候的内侍厉声喝问:“你是哪里的宫人,为何孤身在此?”
那内侍支支吾吾,一行人便冲了进来,直直朝先前裴岫所在的房中行去。拱门外复归安静,唯有那内侍仍留在外。
裴岫冷眼觑着领头老者,那分明是与她针锋相对的太师江嵩,怪道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皇城司中人不敢玩忽职守,纵然一时不在院外值守,但方才江嵩经过,定已有人注意到此地。
只消转过拱门,定能寻得一两个亲从官。而后不再惊动更多人,今夜之事便可安然解决。
前提是,她能避开那专程守候在外的内侍。
她攥紧匕首,欲要缓步挪向外,寻觅良机。
“裴大人?”
什么!
一声极低的呼唤响在身后,裴岫惊极,立即亮起手上还染着血的短匕,朝后逼去。岂料来人衣袖轻轻一卷,轻易化去了她拼尽全力使出的力道,反叫那匕首险些脱手。
裴岫急忙回首,乍瞧去空无一人,定了定心神后,才看清身后树影里隐着个人。
那人红袍青衫,竟是才在宴上同她说过话的宋诉。
腕上已然脱力,吸进体内的迷香还在作用,再顾不得多想,她踉跄一步,转过身来。
宋诉微微皱着眉,目光落在裴岫肩骨上,那里血流汩汩,几乎浸湿小半臂膀。她身上外袍不知去向,虽只一身中衣,笔直立在那处,倒是仍不失周身气度。
但她足下虚浮,不过是强撑着未曾跌倒。
宋诉不由伸手,将摇摇欲坠的人扶住。正要说话,先前进院的一行人发现昏睡受伤的皇帝,正高声传人来。
院外一阵喧闹,裴岫急急要出声,却再忍耐不住,先掩面压着声打了个嚏,方声音短促道:“烦请你带我离开此地,去寻皇城司中人……不,去寻太后娘娘。”
现下事情已经闹开,除非太后,再无他人可以镇得住。
来不及再说什么,宋诉道声冒犯,一臂端起裴岫,两步轻点院墙,轻巧飞身出了小院。落步到院外时,他特地避开应声靠过来的皇城司、殿前司班直等人,带人藏在暗处。
裴岫本就头晕,骤然紧贴住人温热身躯,随后身体腾空,带起一阵眩晕感,更是眼前黑得厉害。她指节勾上短匕,还想故技重施,却再扛不住药性,彻底昏死过去。
裴岫是被太后带着愠怒的声音扰醒的。
“怎会生出这些事来?把宋诉拿去下诏狱!”
朝露沉沉,房中只嘉懿太后和贴身侍女兰章在屏风外,说话间,太后把桌案拍得闷响。见裴岫自屏风后探身出来,她忙亲自去扶,“起来做什么?你高热才退,现今身上觉得如何?许院判才逼出你身上药性,这臂上伤口这样深,你又受了寒,少说需得将养半月。”
“我并不难受了,”被人急急忙忙按回榻上躺好,裴岫面带无奈,“娘娘火气怎这样大?”
不提便罢,一被问起,太后怒道:“你昨夜晕厥,可不知那宋诉做了什么事。”
不待裴岫再问,太后面色难看,“他当众承认怀中所藏之人是你,是你二人有约,才先后离殿。”
原来昨夜传言皇帝遇袭,侍卫内侍尽往那偏院中去,一时混乱。裴岫晕倒后,宋诉不敢惊动旁人,只得悄然往大殿外寻可信之人。岂料迎面遇上户部侍郎江烁,这人乃江嵩之子,当下高声嚷开,他便被殿前禁军和江嵩等人逼在廊下不得擅动。
“众人见他袍下似藏了东西,又看他行动鬼鬼祟祟,江嵩便质问他是不是刺客。”太后道,“说明实际情况便罢了,他竟挑明了怀中所藏人是你,又口称你二人有私约才会在一处,且不肯让你露面。现今外头那些人都传起你们的谣谈了!”
裴岫蹙紧了眉,攥住太后手道:“他现今在哪里?娘娘与他问过话了吗?”
“自然是回府去了!”太后回握住裴岫冰冷指尖,让人递了暖炉来与她,语气越发不满,“江嵩疑心他是刺客,本要拿去大理寺审的。但他口口声声说是与你有约,绝非行什么不轨之事,且未从他身上搜到什么。再有那几十个自边疆回来的将士拼命替他作保,不得不放他回府。”
太后说着,叹息一声,“此人诡异,早知如此,便不叫你与他接触。”
裴岫捧住暖炉,慢慢坐起身来。
“没有搜到什么……”她记起自己贴身藏的短匕,当即探手寻摸自己手腕,什么也没摸到。
动作间扯动肩腕上伤口,她疼得脸色发白,却顾不得,转过脸问太后,“娘娘,这身衣衫是谁替我换的?
太后不明所以,“自然是华音。”
“可有从我身上见到什么?”
“不曾,换衣时我与御医皆在,除去你身上血迹,什么也不曾见到。”说到这里,太后面色严峻起来,“陛下臂上受了伤,御医验过,道你身上这些伤口与他系出同刃,可刺客至今不见下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岫眉头凝紧,将昨夜经历从头到尾说与太后听。
太后道:“既是这样,宋校尉反倒算是帮了你。却不知他说与你有约是什么意思。”
裴岫道:“我贴身所藏短刃如今不在身边,应被宋诉想法子躲过搜身了。陛下受伤终究不是小事,我彼时身上染血,还有利器在手,他这样说,实是为了少生事端。”
既然已经顺利将昨夜事情粉饰过去,她不甚在意旁事。而今更重要的,是查明是谁在宫中帮江嵩。
这样想着,裴岫双眸微微放空,回忆夜宴上的可疑处。
宴上设酒当时用来不觉不对,几杯下肚,却头晕得厉害。彼时到殿外,她并未看清下手之人,可那时她身旁还有一守在殿外的内侍,应见到了是谁动的手。
日常侍候在前朝的宫人与皇城司、殿前司中人均被她与太后筛过,却还有人听江嵩命行事,会是谁?
看她神色,太后知晓她并未将那宋诉放在心上,叹息道:“远玉,江嵩要将你和陛下搅在一起。虽是不成,如今宋诉扯了进来,传言如利箭,他如何肯放过这天赐的机会?”
裴岫思绪转回,“不过是寻些借口攻讦于我,总归比同陛下绑在一起好。娘娘,现今我行动不便,还请您帮我遣华音、范相公、罗皇城问话。”
她又想起陆朝峻,忙问:“娘娘,陛下现今如何?江嵩胆敢牵扯陛下,甚至下药,行迹恶劣,终归不是小事。”
太后再次叹气,“不过一点小伤,他到现今还昏迷着。”
说着又吩咐兰章道:“速速传华音、范和敬、罗恒来!”
裴岫向三人细细问清前后发生之事,便让华音去内侍省认人。又吩咐皇城使罗恒与殿前使范和敬,令二人一一讯问昨夜在集英殿当值的亲从官与御龙直等人。三人领命去了。
早朝时,果然以江嵩为首,另有户部侍郎江烁等二十余人在朝上请命,要为裴岫与宋诉求一道赐婚旨意。
然皇帝称病、裴岫未愈,二人皆未上朝,是以太后震怒之下当堂斥责众臣,拂袖令百官退朝。
消息传到清仁宫时,裴岫正用早食。她听了面上不见波动,令人以皇帝名义传宋诉到垂拱殿问话。